剛剛鍾彌過來,看過那位資深導遊的正麵,很漂亮,但五官不容易記住。因為這種身材好到男女通殺的美人,女人味太足,穿深v緊身裙站麵前,深穀幽壑,暗香盈盈,隻看臉實在浪費。


    鍾彌作為同性,都不止欣賞了臉。


    “你之前說有人給你介紹的資深導遊很無聊,我還以為是年紀很大的那種,所以你不喜歡,沒想到是這種——資深。”


    那個“深”字,被咬得音稍重。


    然後她便很自然想起他之前說的話,麵對這種玲瓏浮凸的美女,他居然說人家無聊,還做了形容,外國人講唐代史。


    沈弗崢輕翹唇角,仿佛她說了無比可愛的話。


    那笑容讓鍾彌有些坐立難安,她微微側過頭,去看桌上放點心的小盒子,仿食盒的包裝,蓋子透明,能看清裏頭的擺樣兒。


    鍾彌慚愧,至今她都沒有耐心去排隊給什麽人一次性買齊這八樣東西。


    “真用心。”


    此刻彼此之間如有一絲安靜,那種道不明的曖昧就會像菌群落進培養液裏,一發不可收拾地擴散。


    所以鍾彌平淡地繼續說著:“這種資深導遊,別說是引經據典,上下五千年,就是照本宣科,讀遊客手冊,也不會讓人覺得無聊吧。”


    沈弗崢反問她:“是嗎?”


    鍾彌也反問他:“不是嗎?”


    沈弗崢沒有表情幅度,而她說的時候微瞪眼,有點兒稚氣較真。


    這種廢話往往沒有答案,也不需要答案。


    於是鍾彌說:“你的喜好還挺難琢磨的……”


    其實她想問的是,那你覺得什麽樣的人才不無聊?但沒必要了,因為她覺得沈弗崢能聽懂話外的意思,繞與不繞,他都聽得懂,就像那位資深導遊臨走前還要說一句“您之後來州市,需要導遊的話,還可以找我。”


    但應與不應,是兩碼事。


    不止那位資深導遊。


    她忽然覺得自己在這個男人麵前一舉一動也都太透明了。


    她也從來沒遇見過,像他這樣的男人。


    外頭下雨了。


    雨點落在窗上,因自身單薄,無法幹脆下墜,動彈不得地覆在一層透明玻璃上,被動成一枚標本,被人觀察。


    服務生給她端來一杯檸檬水。


    鍾彌伸手,略扶住杯壁道謝,也是這個角度,她看見對麵沈弗崢的杯子裏泡的茶。


    是茶湯清碧的六安瓜片。


    “你喜歡喝這個?”


    沈弗崢回答:“以前沒喝過,那次送你去寶緞坊拿衣服,店裏的人泡了一杯給我,味道很好,我很喜歡。”


    他泡茶的杯子是咖啡杯,鍾彌望周圍,確定了這的確是個西式的咖啡座,陳列櫃上咖啡豆品類很多,但不像隨便能拿出六安瓜片的地方,她很好奇:“誰幫你用這個杯子泡的?”


    “我問他們有沒有這種茶,他們叫我稍等,然後就這麽拿來給了我,我沒那麽愛喝茶,用什麽杯子,也沒那麽多講究。”


    鍾彌低聲說:“還挺稀奇。”


    帶優雅手柄的咖啡杯裏泡六安瓜片。


    “稀奇不好麽?”他淡淡說著,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麵朝落地窗外看雨。


    大雨時的天光是瞬時變動的,明暗閃接雖然並不明顯,但隻要留心觀察,還是可以看出幀與幀之間的光影差別。


    幀,聽起來像是電影名詞。


    她意識到自己在美化。


    就像所有離別,人們總覺得離別具有脫離日常的詩意。


    而詩行詞篇裏,離別往往是相思的上闕。


    鍾彌低下頭,也去捧杯子喝水。


    唇舌經由檸檬水潮潤,她抿一抿,微微的酸,似攢出一點可供濫用的勇氣,問對麵那個人:“你是不是覺得我很新鮮?”


    沈弗崢放下杯子說:“你這話也很新鮮。”


    也。


    鍾彌了然。


    她去翻自己帶來的包,拿出一個小盒子,打開,取出其中的東西,放手心裏,攤到沈弗崢麵前。


    “你不是讓我幫你看手相嗎?我幫你算過了,你命犯孤星,易遇邪氣,小桃木是辟邪的,這個無事牌送給你。”


    沈弗崢從她手心收過來。


    這種耐得住年月的木料都很有靈性,新有新的樣子,舊有舊的樣子,痕跡無法說謊,他手上這個顯然是後者。


    沈弗崢複述她的判詞,命犯孤星,嘴角隨即彎了彎,他好笑地問她:“看手相都不需要我把手攤開嗎?”


    鍾彌麵不改色:“都說了我全憑胡說,哪需要那麽多依據啊。”


    他笑容更深。


    東西是個掛件,但無事牌沒什麽花哨紋路,隻要料子好,也不那麽講究設計和雕工,沒什麽賞玩意趣,圖個意頭好罷了。


    可沈弗崢卻提著編繩,前後翻麵,仔細打量,仿佛拿到出土文物似的在慢慢研究。


    鍾彌卻不想再多待。


    “你今天走,我就不送你了,本來我們也沒熟到那種程度,我先回家了,祝你一路順風。”她說著拿包起身。


    沈弗崢留她:“我下午走,中午一起吃頓飯?樓上就有餐廳,本地菜做得還不錯。”


    鍾彌得承認,他簡單的一句話就具備拉扯的力量,她甚至不知道他說的“下午走”和之前說的“不急這兩天”,是否都是臨時起意的一句更改,挪動的腳步就像被牽引住一樣。


    但鍾彌知道,他做這樣的決定很簡單,甚至沒有半絲猶豫糾結。


    他太遊刃有餘。


    這種遊刃有餘太超綱,甚至推翻了鍾彌對遊刃有餘這四個字的認知,她曾以為遊刃有餘是一種靈活,實際上,最好的遊刃有餘是讓人察覺不到靈活。


    隻是自然妥帖,無法反駁。


    但是可以拒絕。


    所以鍾彌搖頭說:“不了,沈先生自己享用吧。”


    有時候電影不上不下放到後段,即使此刻劇情的懸念無比吸引人,看垂死掙紮的進度條也該知道,這故事要爛尾了。


    沒有什麽空餘再去發展了。


    沈弗崢沒有強迫她,或者再出言挽留什麽,他一直很尊重人,隻一邊拿出手機一邊跟鍾彌說:“外麵在下雨,我讓老林送你。帶傘了麽?”


    這酒店附近的確不怎麽好打車,尤其是大雨天。


    鍾彌看一眼自己的包:“帶了。”


    “那就好,再等一會兒,老林馬上就來。”


    從酒店門口往外走那段路,即使撐著傘,也擋不住雨氣蔓延。


    沿著環島路,老林將那輛掛京a牌的黑色a6緩緩開近。


    關於這車,關於這車主人的種種,鍾彌腦子裏像短時間速播了一段紀錄片,毫無旁白,畫麵快速疊換到目不暇接。


    最後停在這個潮濕的青灰雨天。


    雨點在傘麵上敲得劈裏啪啦,今天穿裙子是錯誤決定,小腿早被掃濕,一片裙角濕透粘在腿上。


    手指抓緊傘柄,她覺得自己就像死死撐著這張薄布的纖細傘骨,既虛張聲勢,又難堪風雨。


    或許是不甘心。


    有些有因無果的相逢,不是豔遇卻勝似豔遇,鍾彌想,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她可能得花點功夫才能把這個男人淡忘幹淨,所以也不想當那個被輕易拋諸腦後的人。


    臨收傘上車前,她忽然回眸說:“你這車牌,是我生日。”


    沈弗崢站在車邊,朝鍾彌望過來,他麵容隔著茫茫雨霧看不清明,但鍾彌聽到他的聲音,在這暴雨天裏突兀的溫柔,應著她的話說。


    “是嗎,那鍾小姐同我有緣。”


    –


    傍晚雨停。


    天色漸暗,路麵依舊潮濕。


    從酒店回來後,鍾彌下午睡了長長一覺,但多夢,導致睡醒了也不太精神,走到戲館門口,腦海裏跳脫一瞬,她停下腳步。


    她想到某個畫麵,戲散場後送走沈弗崢的車子,她久久站在戲館門口,努力想一個形容詞,卻怎麽也想不起來。


    此時此刻,她微微仰頭看馥華堂的招牌。


    終於想到那個詞了,心裏卻隱隱難受。


    原來是曲終人散。


    第13章 解凍感 久侯故人歸


    八月裏數場雨掃清暑熱。


    入九月, 早間溫度明顯衰下來,起小風,吹進室內都蘊著一股清涼氣, 拂上皮膚似一層透明冷紗。


    鍾彌穿短袖裙子下樓,被打掃衛生的淑敏姨喊回去, 添了一件薄薄的針織外套。


    說早晚氣溫低,當心感冒。


    出門前, 她檢查一遍包包裏的身份證複印件和體檢報告, 按先前約定,今天得去實習機構辦入職手續。


    七八點出了太陽,天氣不錯。


    州市的公交也難得準時,從手機裏刷了出行碼,鍾彌就近找位置坐下, 屏幕裏即時彈出一條扣費短信。


    她將長框一抹消除, 戴上藍牙耳機,點開音樂軟件,看著車窗外隨公交啟動漸漸後退的風景。


    快到商業樓時, 陽光一晃, 她倚窗瞧見那個於她而言, 有一點特殊意義的公交站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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