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認識了?”


    鍾彌眼一眨,輕抿住嫩紅的唇,隨即說:“認識,沈弗崢。”


    這是她第一次連名帶姓叫他名字,沈弗崢朝她看過去,沒說話。


    “我記錯了麽?”


    她小幅度努了一下嘴,是在放鬆狀態下無意識的小動作,沈弗崢之前在州市的宴會上曾見過。


    心底忽然冒出個形容,或許不恰當,但在沈弗崢眼裏,她的確像枯死的小樹及時澆水,活過來一般散發先前那種無畏的靈氣。


    “沒記錯。”


    沈弗崢視線帶過她,從裙子不動聲色移到她耳邊的碎發上。


    年輕漂亮其實是最沒有識別度的特質。


    滿院子的花都會開,正值花季,大好時節,自然都開得轟轟烈烈,單拿一支出來也沒什麽區別。


    他以前沒花過心思,以至於回京後有一度想起眼前這個小姑娘,似有一隻白羽小雀以他的神經為籠,在腦子裏上躥下跳。


    他沒騙鍾彌。


    他真沒養過雀,那一刻很想養也是真的。


    “想拿回這幅畫?”


    “你就是旁先生說的那位朋友嗎?”


    同時出聲,卻都沒回答對方的問題,顯而易見的問題也無需回答。


    鍾彌又問:“我的畫,現在已經屬於你了,是嗎?”


    “對——”他聲音很輕,打開鎏金紋的長盒子,看一眼,啪一下合上,那一聲很重,“屬於我。”


    重到如何形容,像在心上落錘。


    “旁先生應該跟你說了這幅畫的事,它不是我外公的。”


    言外之意,是這幅畫並沒有什麽價值。


    沈弗崢坦然回:“我個人對收藏你外公的字畫也並沒有執念。”


    鍾彌想到剛剛旁巍說的八個字,一見鍾情,愛不釋手。


    太荒謬。


    隻要你站在沈弗崢麵前,你就會覺得太荒謬,任何癡纏意味的東西,落在他身上都有相悖之感。


    為他身上的秩序所不容。


    鍾彌說不出話了。


    她連他剛剛的回答裏,是喜歡這幅畫還是不喜歡都分辨不清,但她勝在年輕,也勝在知道自己年輕,所以可以仗著年輕說話無所顧忌一些:“那你能把這幅畫還給我嗎?”


    “上次去州市,我應該沒有做過什麽慈善吧?”


    鍾彌一愣,好幾秒才反應過來他這話是什麽意思。


    的確,這人不是什麽慈善家,是會笑著跟她說隻有小齒輪才會拚命轉的資本家。


    他沒有空轉的道理。


    鍾彌拿不準:“我還有什麽能還你人情的機會嗎?”


    “你很會提問。”


    鍾彌咕噥:“跟你學的。”


    被扣上老師高帽的某人心情好,旁巍剛剛丟下的茶案,他接手繼續衝入熱水,有些茶越喝越淡,而熟普洱到第三開才算好滋味,越往後風味越佳。


    剛剛旁巍倒的茶,鍾彌沒喝,已經涼透,沈弗崢潑掉重倒,讓鍾彌嚐。


    手指碰到他遞來的杯子,鍾彌低聲說:“我不是來這裏喝茶的。”


    “你也不是來這裏見我的。”


    杯壁燙了一下她的手指。


    那茶入口苦澀,叫她皺眉。


    鍾彌喝不慣熟普洱,外公說喝這種茶要有耐心,初時苦澀,漸有清香,年代深久的老茶能泡十幾來開。


    她是缺耐心的人,從未品過清香。


    沈弗崢將剩餘的茶水澆在茶寵身上,不疾不徐,轉去提沸水再度衝泡。


    鍾彌垂眼看著想,或許,她今天有機會品到不曾觸及的滋味。


    “開學了?”


    “嗯。”


    他略一思考今天星期幾:“今天沒課?”


    鍾彌回:“大四結課了。”


    “你外公說你不打算留在京市實習。”


    外公為什麽會對一個初次來拜訪的人說她實習的事?難不成沈弗崢之前提了要在京市照拂她?鍾彌不得而知。


    “這裏不適合我。”


    滾熱茶氣衝騰開,他在朦朧水霧後側過臉來看鍾彌的樣子忽而不真切:“又沒留下過,怎麽知道不適合?你想要什麽,哪裏不適合你了,不妨先說說看?”


    鍾彌咬住唇,隱隱生出茶水回甘之意,她喉嚨吞咽一下,說:“我這次來京市隻是為了拿回畫,我並沒有,留下來的打算……”


    杯中又換了新一泡的茶,是耶非耶的苦澀像一個盲盒,她拿起杯子那一瞬,居然開始對未知充滿期待。


    沈弗崢等她低眉飲茶,又見她眉心微微蹙了蹙,轉而一副收手姿態,用白毛巾慢條斯理擦著手指說:“那我更不能輕易把畫還給你了。”


    茶還是苦後回甘。


    鍾彌放下茶杯,語速很慢:“不輕易,是指難到什麽程度?”


    擦手毛巾被放到一旁。


    “至少——”


    鍾彌盯著他。


    “得請我吃頓飯。”沈弗崢拿起旁邊放畫的長盒,遞給鍾彌,“我朋友準備下個月送我的三十歲生日禮物,他說如果還給你,我生日那天他就空手來。”


    先前陪他參加過一場泛泛而談的宴會,那時候她不知道之後和這人還會有交集,也不曾留心聽過什麽。


    沈弗崢是什麽人?做什麽生意?鍾彌至今不知。


    可她幼稚地想,他應該很會賺錢。


    這樣不露聲色使人愉悅又將自身利益最大化的聊天方式,沒有潑天橫財相配,會叫人可惜。


    鍾彌接過盒子,向他道謝。


    各執一端那瞬,他忽然輕輕問她:“會請我吃飯嗎?”


    男女之間,繞彎子的話,再曖昧也是你來我往的攻守。


    而單刀直入,向來易守難攻。


    鍾彌微愣著點點頭:“會……會的。我能加你一個聯係方式嗎?等訂好餐廳,溝通一下時間。”


    是她自己先聯想到盛澎問她要聯係方式那次,自己婉拒盛澎的話,鍾彌不信佛,這會兒卻怕極了有現世因果報這種事。


    “偶遇才憑緣分,沒有請人吃飯憑緣分等客上門的,京市那麽多餐廳,我怎麽可能等得來,你別為難我……”


    他笑著將手機遞過來,好似配合她這句別為難我,真就好脾氣到極點。


    用慣花裏胡哨的各類手機殼,裸機的觸感會變得奇異,仿佛赤身裸體,毫無遮飾。


    因屏幕未亮,她下意識要遞還給他。


    沈弗崢卻提前知道似的:“沒有密碼。”


    她猶疑著,手指一劃。


    真打開了。


    手機在現代生活裏私密到什麽程度不言而喻,她和沈弗崢這種似淺非深的關係裏,她從知道他的名字,直接跳到打開他的手機……逾矩也是曖昧的一種。


    是他給她機會體驗。


    輸好十一位號碼,鍾彌往自己的手機撥了一個號,掛斷,然後把手機還給沈弗崢,她保持傾身動作,是與沈弗崢今日最近的距離。


    其實她並不關心是否有隱私泄露的風險,隻是此刻似乎需要一些正常的聊天聲音:“沒有密碼,不怕手機被人看嗎?”


    “沒有人看,也沒有什麽怕被人看。”


    她險些脫口要說那你的身邊人應該很大方得體,未出口便意識到,這話不僅涉及隱私失了邊界感,還透著不可察覺的酸味,於是清理思緒,便沒出聲。


    手上的畫,鍾彌不能帶走。


    “還需要旁先生幫忙寄回去消檔,拍賣行那邊應該需要核驗身份。”


    這事自然不需要旁巍親自處理,楊助理打了一通電話,從鍾彌手上接走畫說:“鍾小姐您留一個地址給我,處理完消檔的事,我給您寄過去。”


    留下地址後,鍾彌婉拒了旁巍客套的留飯邀請,又再度感謝。


    楊助理一路將她送到門口,相比來時更添幾分殷勤周到,替她拉開車門,囑咐司機開車穩些。


    鍾彌清楚,這是沈弗崢的本事。


    他一出現,周遭便按他的秩序運行,前有態度轉變的徐家夫婦,後有這位鍾彌錯以為無情緒的楊助理,在他的秩序裏,她總能受到一些特殊對待。


    原因顯而易見,是她不肯深想。


    第15章 佛頭青 是魚缸裏下潛的香餌


    旁巍倚在二樓欄杆處愜意吹風, 看著鍾彌上車,越瞧越有意思。


    “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之前叫你在州市流連忘返的, 就是這朵小牡丹吧?”


    流連忘返稱不上,沒有鍾彌作導遊, 會提前回京,這倒是真的。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荒腔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咬枝綠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咬枝綠並收藏荒腔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