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現在很快樂,因為你。”


    她出生在繁盛香火供諸天神佛的州市,小時候是爸爸信佛,他一直覺得自己能娶到章小姐,是佛前磕頭的虔心換來的,後來他走了,章女士便替他去敬拜菩薩。


    鍾彌不信佛。


    從小到大,她進寺廟的次數幾隻手也數不清,但沒有一次是正經許願的。


    此刻卻很想回州市,舉高香匍拜,求菩薩顯慈心,讓這個世界縮到就隻有這個房間這麽大吧,她和沈弗崢都出不去,就一直困在這裏做一些膩膩歪歪的事。


    戀愛腦上頭的一瞬,她自己都被自己嚇到,身體輕輕抽了一下,很快清醒過來。


    沈弗崢低低笑了聲,問她這是怎麽了?


    鍾彌說沒什麽,兩手撐在身體兩側的沙發上,拳頭下陷,身體往後,跟沈弗崢拉開一些距離。


    過了幾秒,想到剛剛聊天的話題,她歪著腦袋,忽然又俏皮地問他:“那你能給我做主嗎?”


    手臂勾鍾彌的腰,將人拉回來,這一刻的沈弗崢仿佛才是他的最常態,不費力氣,又強大到不容抗拒。


    “你想翻天都可以告訴我。”


    後來盛澎吹她豔冠京華,身上有種禍國殃民的美,鍾彌不認,但會想到這一晚,如果是,沈弗崢要負全責。


    第33章 宿命感 誰敢不喜歡我們彌彌小姐


    睡前沒設鬧鍾, 厚重窗簾阻絕白晝光線,一葉蔽目,將昨夜在這個房間裏延伸。


    鍾彌按亮床頭小燈, 握來遙控器,擁著雪白的鵝絨被, 從床上坐起。


    昏暗中,“滴”的一聲。


    軌道輕聲運作將窗簾拉至兩側, 陽光刺穿玻璃, 直直撲入眼底,兩秒的眩暈後,在鍾彌眼簾裏奉送大片蒼綠整潔的園林景觀。


    有種幻夢般的遊戲世界終迎來天光大亮的感覺。


    鍾彌閉著眼,往後重新倒進鬆軟床鋪,手腳鬆鬆癱著, 似意猶未盡。


    在哪裏投幣啊, 好想再玩一次。


    洗漱時,鍾彌刷出滿嘴泡沫對著那條蜜桃粉的係脖露背裙發愁。


    她要穿什麽回家?


    昨天在門店換下的冬衣好像還在車上?拿進來了嗎?


    鍾彌打算吃完飯問問的,用完已做午餐的第一餐, 用餐巾象征性擦了一下嘴角, 她昨天的衣服就被慧姨送來。


    兩手接過來才知道貼身的線衫和呢裙, 都已經被洗淨熨好,散發淺淡溫暖的香氛。


    她對慧姨道謝, 暗暗歎著他家裏傭人的細心程度。


    換好衣服, 鍾彌沒著急給老林打電話,她禮貌詢問:“我可以在房子裏逛逛嗎?”


    “當然。”慧姨問她, “需不需要我陪同嗎?”


    “如果您方便的話, 那再好不過。”


    雖然已經算得上是第二次過來, 但鍾彌對這裏完全不了解, 路線不熟,也不知道這裏是否有什麽不該進的地方,有人陪同最好不過。


    這棟別墅上下五層,負一樓一半是停車場,一半是儲藏室,總體來說,都是用作擺放陳列的空間,無論是車還是酒。


    鍾彌看到整麵牆通頂的藏酒架,一張棕色皮質的單人沙發,扶手邊配一張小小的黑色置物台。


    那台子乍一看是矛盾空間的幾何造型,鍾彌被吸引住目光,很想湊近看看這種三維世界不可能存在的結構,是用了怎樣的障眼法才得以在視覺感官上成立。


    “那裏可以進去嗎?”


    慧姨微笑說可以,說沈弗崢偶爾會叫老林過來拿酒,有時候是送人,有時候是跟朋友在外聚會。


    鍾彌點點頭,順慧姨推開的玻璃門走進去,看著那單單一張的沙發,似乎能想象到沈弗崢靠在這裏輕輕晃著酒杯的樣子。


    還挺孤獨。


    除了這張皮沙發,鍾彌環顧空曠,再沒找到第二處能坐的地方。


    “他不會請朋友來這裏嗎?”


    為了讓這問題不顯得那麽唐突,鍾彌裝作已經了解他朋友圈子的模樣,自然地舉例說著,“就比如,旁先生他們?”


    慧姨搖頭:“從來沒有,沈先生非常看重個人空間。”


    鍾彌研究明白那張幾何台子是什麽障眼法,在錯誤中添加錯誤,使錯誤不合理卻能成立。


    這會兒才能真切感覺,撇開生意人的身份,這人是本碩都讀哲學的,多少有點影響,高高在上的人,可能用不著俯身拾銅臭,但或許會像沉思者雕塑那樣蜷身求索。


    鍾彌轉頭問:“那你今天帶我進來,他知道了會不高興嗎?”


    “怎麽會,這是沈先生交代過的,在這棟房子裏,您想去哪裏都可以。”


    原來是這樣。


    負一樓中央做空,下沉如天井,將負一層和負二層在空間上連成整體,鍾彌趴欄杆上往下瞧,在俯視視角看見一間非常壯觀的玻璃房子,玻璃裏頭套玻璃,視覺效果奇特。


    裏麵的物品,大大小小……


    “是瓷器嗎?”


    身邊的慧姨解答:“對,大部分是瓶樽,也有一些杯碗盤和筆洗之類的,大概兩百多件。”


    “兩百多件?”鍾彌張了張嘴,仿佛瞬間對數字失去概念,“都是真的嗎?”


    慧姨笑起來:“怎麽會不是真的呢。”


    鍾彌已經不想問貴不貴之類的幼稚問題了,低聲自語著:原來他的愛好不止釣魚,還熱衷在家裏建博物館。


    不愛收集瓷器的生意人不是好的哲學家。


    那種介於荒謬於不真實之間的情緒,叫鍾彌一時無法正常說話,她開起玩笑:“怪不得他不帶朋友回來。”


    慧姨在旁邊解釋他不帶朋友回來的原因。


    他不會帶客人來這裏,是因為他還有另外的房子,但對他而言,那些都不算是住所了,隻是一個買下來替他一個人服務的茶座或者清吧,甚至是偶爾招待朋友聚會小賭的度假屋。


    鍾彌隻稍稍點頭,微笑著,像是理解了一樣。


    慧姨問她要不要下去負二層看看。


    “隻是那個玻璃房需要指紋加密碼才能一起解鎖,現在進不去,但通體玻璃,也可以在外參觀。”


    鍾彌說不用了,想找老林來送她回家,慧姨便說:“那我現在去幫您通知老林。”


    鍾彌點頭道謝,又一個人靠在負一樓的欄杆邊呆了一會兒,才挪步離開。


    從昨晚他接沈弗月電話的樣子,想到今天慧姨說的這番話,鍾彌越發覺得,沈弗崢這個人把什麽都分得很清楚。


    大概也隻有這樣的人,站在高處才不會太累。


    起碼從表麵看,不會有疲態破綻。


    撇開感情處理事情,永遠都是最高效也是最正確的。這樣看,他是很懂利弊的生意人,又一點都不像學哲學的了。


    鍾彌覺得他很矛盾,也並非今日之感。


    就如先前在州市不太熟的時候,她曾經覺得沈弗崢身上有和外公類似的氣質,但越了解越覺得,那種相似,是陣霧氣,走近吹一吹就散了。


    車牌沒做登記進不來,老林隻能將她送到小區門口。鍾彌拒絕老林下車送她進去。


    她提了提手上的兩隻袋子,一隻放東西,一隻放衣物,說:“很輕的,我自己拎可以,這點東西還不至於累死我。”


    老林對她笑:“好嘞,那您快點進去吧,外頭風大,別吹感冒了。”


    “好,那您路上開車注意安全。”


    鍾彌一轉身,寒風兜麵,差點把寬大的圍巾下擺直接掀到她臉上來,她皺著臉,挪不出手,隻能偏偏頭找方向,讓風再把圍巾吹回原位。


    在心裏給京市扣大分,除了一個人,我喜歡的樣子,你是一點沒有!


    我早晚要走,早晚!


    還剩一個月到春節,這個時間點,就算鍾彌想清楚如何安排未來,年關將至,也不太好找工作了。


    但她還是試著在招聘網站上投了幾份簡曆。


    要不怎麽說偌大京市,人才濟濟,臥虎藏龍呢,這地方最不缺的就是牛人,沒戶口沒房子,想憑大學拿的幾個獎就當香餑餑,一路暢通無阻,在州市或許還有可行性,在京市,就成了天方夜譚。


    那些專業資深的舞蹈培訓機構,要麽給藝考生集訓,要麽是教小朋友的興趣班,在要求技巧身韻之前,hr先考慮的是穩定。


    鍾彌也實話跟人說。


    本來也是,她漸漸已經沒有了要在這裏紮根的念頭,水土不服,可能大二那會兒還做過夢。


    看到前輩舞台上的光鮮,也曾想過一定要努力站在聚光燈下大放異彩。


    她的頹喪,有一部分是受彭東新那件事的影響,還有一部分,是那位她曾經欣賞的前輩私生活被媒體曝光,也不是多不堪,可也算是一盆涼水澆下來,蓋滅她所剩不多的美好濾鏡和年少心熱。


    沒有人能真當一塵不染的仙女。


    前輩不能。


    她也不會是例外。


    把自己拔得太高的下場是拖著空殼子越活越累,她想明白,也就回州市了。


    說到底,她既無宏圖大誌,也缺拚勁狠心,物傷其類的敏感心思倒是有好幾籮筐。


    沒有誰能做她的方向,靳月不是,前輩也不是,於是失了方向,她就成了一隻刺蝟,裝作刀槍不入地縮成一團,誰敢亂碰她,她就紮誰。


    她對什麽路是好的,什麽路是壞的,已經失去判斷。


    隻記著外公從小教她的,萬事再難,不過情願二字,這一份高興,你是想給自己,還是想給別人,隻要你情願,咱們就不論對錯。


    之後兩天都有麵試,鍾彌抱著了解情況的態度去見了hr,人家問她怎麽這麽遲才出來找工作,又看了看鍾彌打扮得不像缺錢的樣子,自動省去後話。


    明明有各種理由,可一想到彭東新,鍾彌立馬生理性反感,更不願給被他耽誤的時間編什麽好聽的理由,可真實情況也難以啟齒。


    緘言片晌,hr大概有所察覺,沒讓氣氛進一步尷尬,又簡單問了一些其他問題。


    隔天,老林將那輛頗顯眼氣派的黑色邁巴赫停在小區門口,見鍾彌不是從小區裏出來,而從樓下一家咖啡店推門而出,一手提包,一手拿著一本暗紅封皮的厚書。


    上了車,沈弗崢問:“在學什麽?”


    暖氣充足,鍾彌脫了外套,露一件裏麵的小翻領兔毛裙,再拿起書,晃到他眼前:“小說!誰要學習啊,最討厭學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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