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等著,我去偷鑰匙。”路小佳想了想,又補充道:“你們家那位小郎君也來了。”


    季懷真一愣,幾乎是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明白他話中的意思。


    燕遲也來了?


    他不來落井下石便好,怎還會來搭救自己?


    季懷真第一反應,便是懷疑燕遲動機,他那樣對他,燕遲居然還願意搭救,莫不是想從他身上得到什麽?


    又一想,能讓他來救的,是陸拾遺而不是他季懷真,他又自作多情了。


    想到這裏,他就想笑,陸拾遺算天算地,籌謀萬千,也算不到造化弄人,讓他如意算盤打不響的,居然是當初隨手施舍的一段情緣。


    那邊路小佳還在撅著屁股滿地找鑰匙,這邊燕遲已經趕到,身後跟著路小佳的師弟,看樣子剛經曆過一場惡戰,手中長刀淌血,滿身殺氣,手起刀落間砍壞牢鎖,如此幹脆利落,如此野蠻直接,將路小佳給看呆了。


    燕遲抬頭看向季懷真,滿身殺氣地向他走來。


    二人相顧無言,季懷真沉默著,燕遲把頭轉向一旁,神情僵硬,跟人欠他錢似的。他沒注意到季懷真的腳踝被人打斷,隻抬手砍斷繩索,下一秒,季懷真全身脫力,直直往地上撲。


    燕遲下意識伸手撈住他。


    季懷真扶著他站穩,笑道:“腳踝被人打斷了,站不住。”


    他語氣輕鬆,滿不在乎,好像斷的是別人的腳踝。


    燕遲盯著他發白發灰的幹燥嘴唇,愣是一聲不吭,目光又挪向他肩頭,那裏除了一道反複裂開的箭傷,還盤踞著數十道延伸至小腹的鞭痕——季懷真從背到胸口,身上快沒一塊好皮了。兩人不過分開短短幾日,這人就從風光無限跌落至窮途末路,到最後還要靠一個他百般羞辱過的傻小子來救他。


    “若勉強,鬆手走人就是,把我放下吧。”季懷真頂著滿頭虛汗,語氣卻很是平靜,一點都聽不出剛經受過酷刑。


    燕遲冷聲道:“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他臉色不是太好看,招手喊路小佳過來。


    路小佳正站在一旁津津有味地看戲,不曾想被殃及池魚,他師弟突然插言道:“小佳師兄,他們是不是在夫妻吵架。”


    “燒餅師弟,既知道是夫妻吵架,又何苦非要點破。再說下去,小心燕遲兄揍你。”路小佳百般不願地去了,被燕遲在背上一按,隻好彎下腰去背季懷真,又讓燒餅去抱季懷真的衣服。


    燒餅左看右看,盯著燕遲鍋底一樣的臉,沒眼色道:“姓燕的,你自己媳婦為什麽自己不背?”


    燕遲不吭聲,季懷真也不吭聲,路小佳跟倆人肚子裏的蛔蟲似的,煞有其事道:“燒餅師弟,這你就有所不知了,咱們進來容易,出去難,燕遲兄背著媳婦還怎麽跟人打架?燕遲兄不跟人打架,又怎麽救他媳婦出去?”


    季懷真偏頭去看燕遲。


    這人隻悶聲走在前麵,從頭到尾沒正眼瞧過他,一把長刀橫在身前,遇到獄卒便用刀柄將人放倒。他蹲下摸索,又從昏迷的獄卒身上搜走火石匕首,眾人越走越快,連路小佳都不插科打諢了。


    季懷真喘氣聲音漸粗,雙手再無力氣圈住路小佳脖子,要靠那個叫燒餅的道童在後麵托著,才不至於從路小佳身上滑下來。


    “燕遲兄,我們現在往哪兒走,陸大人好像發燒了。”


    燕遲腳步一頓,忍了忍沒有回頭,冷靜道:“我在找他們的馬廄,沒有馬跑不遠就會被追上,你可知道在哪裏?”


    路小佳叫嚷道:“貧道遵紀守法,可從來沒有來過這種地方!”


    燕遲不指望他了,突然二指置於唇間吹了聲哨。


    不遠處傳來一聲呼應,燕遲聽見,又吹一聲。


    燕遲示意眾人藏在牆後等著,他自己則警惕地盯著周圍,片刻後,一人踩著屋簷過來,繼而一躍而下,正是白雪。


    她一身勁裝短打,又恢複了往日的裝扮,大抵是嫌礙事,又把假發給摘了,露出青黑頭皮。路小佳還是第一次見她如此打扮,呆呆喊了聲娘啊,竟是忘了身上還背著人,手一撒,將季懷真摔在地上。


    ——這一摔差點把季懷真剩下的半條命也給摔沒了。


    燕遲終於控製不住地露出些擔憂神色,隻是來不及去抱起季懷真,突然雙眼睜大,衝白雪爆嗬一聲:“趴下!”


    白雪朝前一撲。


    電光石火間,半人高的長刀被燕遲靠著強悍臂力當成飛鏢打著旋橫甩出去,堪堪擦過白雪頭頂,把她身後將要放箭之人釘在牆上,力道之大,足足有半截刀身沒入牆體。


    燕遲上前將對方的長弓和箭囊收走。


    “大人!”


    白雪趕來與眾人匯合,先一步探到馬廄位置,偷了三匹馬出來。


    燕遲把季懷真抱上馬,自己還沒坐上去,季懷真就先出溜下來,他渾身跟沒骨頭似的,根本坐不住,連抬手拉住韁繩的力氣都沒有,已是強撐著一口氣才能勉強保持清醒。


    燕遲隻好抱著他,讓他側坐在身前,拿衣服將他捆在身上。


    白雪看著路小佳道:“會不會騎馬?”


    路小佳望了眼抱坐在一處的季懷真燕遲,期待道:“不會。”


    白雪十分果斷:“正好,那你留下斷後,擋住追兵。”


    路小佳:“貧道又突然會了!”


    五人三騎,一路直殺出去。


    梁崇光帶人窮追不舍,他們多的是時間,可季懷真卻耽擱不起了,他的臉越來越熱,那幾鞭子傷及肺腑,被跑起來的馬一顛,竟是咳出血來。


    燕遲一驚,再顧不得許多,他鬆開韁繩,隻以雙腿夾住馬腹控馬,反手取下長弓,隻射人肩膀,一箭將人帶下馬,去其行動能力。待到要去射梁崇光時,季懷真有氣無力地阻止:“別殺他,他不會再追了。”


    倒不是他善心大發,而是陸拾遺看起來頗為忌憚梁崇光,這人留著有大用。


    燕遲收起弓箭,梁崇光果然沒有再追。


    三騎沒入林間,再難覓蹤影。


    “燕遲兄!停一下,這樣不是辦法!你媳婦看上去快死了,得給他找個大夫!”


    白雪大驚:“你這妖道又在胡說什麽?”


    路小佳一勒馬口:“再跑下去就出汾州了,一出汾州,荒山野嶺幾十裏才到下一座城,你去哪裏給他找大夫。”


    燕遲終於肯看季懷真一眼,一摸對方額頭,似被火烤過一般滾燙。


    白雪略一思索,果斷道:“姓燕的,我家大人就交給你了,我會易容,再去將他們引開就是,你想辦法把我家大人送到汶陽,我們在汶陽碰頭。再最後麻煩你一次,往後的事,你若不想管,就不用你管了。”


    她篤定了燕遲不會袖手旁觀,調轉馬頭,雙腿一夾馬腹,絕塵而去。


    路小佳左看右看,進退兩難,看著季懷真大義凜然道:“小命易保,真愛難求,白雪姑娘人單力薄,貧道看她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實在於心不忍,大人既還有口氣,那貧道就……”


    季懷真沒好氣道:“滾。”


    路小佳攜師弟燒餅,馬不停蹄地追著白雪滾了。


    季懷真額頭一層豆大的汗,他發著抖,問燕遲:“會接骨嗎?”


    燕遲略一遲疑,點頭。


    季懷真虛弱笑道:“……可別趁機欺負報複。”


    不知想到什麽,燕遲臉色又差起來,神色複雜地看了眼季懷真,將捆住二人的衣服解開,把人抱下馬去。


    季懷真也不矯情,他全身上下哪一處這人沒看過,隻是上一次燕遲這樣小心握著他的腳時,還是在床上。二人赤誠相對,纏綿繾綣,哪同現在一般,他才將人羞辱過,現在又要把小命係到人家手上。


    當真是風水輪流轉。


    燕遲握住他的腳踝,板著臉道:“忍一忍。”


    見他還願意同自己講話,季懷真就忍不住逗他:“還真是不記仇……你怎的脾氣這樣好,我那般對你,你還……”


    話音未落,骨頭一聲脆響,一陣鑽心劇痛從腳腕傳來,季懷真直接暈了過去。


    第19章


    再醒時,先入目的是頭頂一方床帳。季懷真不知這是哪裏,更不知自己昏迷多久,燕遲在旁邊守著,已趴在床上睡著。


    他鬆了口氣,既然燕遲在,那此地就肯定安全。


    這想法把他嚇了一跳,繼而感到荒謬,他季懷真什麽時候這樣信任一個人了?更何況還是欽慕陸拾遺之人。


    床帳之內一股草藥味道,肩膀至小腹的傷都已被細心處理,腳踝處酥酥麻麻,是季懷真異常熟悉的,被人打斷腳踝後再接上的鈍痛。


    他一動,燕遲就醒了。


    季懷真立刻閉上雙眼,感覺到燕遲俯身來看他,伸手在他額頭上探了探。


    多年來的爾虞我詐勾心鬥角令季懷真瞬間認清形勢,白雪不在,他又需要些時日養傷,陸拾遺雖遠在上京,想必汾州也布滿了他的眼線暗探,眼下他唯一能依賴的,也隻有燕遲一個。


    幾乎是瞬間,季懷真心裏便有了主意。


    他眉頭微微皺起,似是還在昏迷著,雙眼並不睜開,無意識地低聲叫道:“小燕……燕遲……”


    燕遲並無反應。


    季懷真不信邪,難受地皺眉,又低低喚了幾聲燕遲,手胡亂抓著。


    果然,燕遲僵硬片刻,歎了口氣,無可奈何地伸出一手給季懷真握著。


    他一心軟,季懷真就自知有戲,這下徹底放下心來,清醒片刻又昏睡過去。這一睡又不知過了多久,期間暈暈乎乎的,隻感覺燕遲俯身下來,將他的頭抬高,噙了口米粥,一口接一口,嘴對著嘴喂他吃下去。


    季懷真躺在床上一連昏睡三日,睡睡醒醒,睜眼間看燕遲還在,便繼續放心昏睡。


    直至第四日,力氣才恢複,撐著床榻坐起。燕遲不知去了哪裏,回來時見季懷真一手撐著床榻試圖往下爬,兩條胳膊抖似篩糠,像是有雙看不見的手在搖晃他。


    他不知在和誰較勁,咬著牙要靠自己下床。


    燕遲麵色一變,快步上前扶住季懷真。


    “好好躺著。”


    季懷真麵色詭異:“……憋不住了,要出小恭。”


    燕遲遞過來一個虎子,背過身去,叫他自行解決。


    那虎子被丟在地上,床板一陣抖動,季懷真哆哆嗦嗦往下爬,燕遲怒道:“都傷成這樣,別折騰了。”


    季懷真卻道:“你有所不知,這腳踝一旦接上,越休息好的越慢,遲早都要疼上這麽一次,待疼過以後,傷勢便恢複的快了。再說了,我現在既已清醒,哪還有躺在床上尿的道理,我尿不出來。”


    聽他話中語氣,倒是對斷腳踝一事很有心得。


    見他堅持,燕遲也不再多說,隻把季懷真抱起,讓他摟著自己,虛虛站在地上。


    季懷真一手握住虎子,一手摟著燕遲脖子,便騰不出手去解褲繩,隻好看向燕遲。二人早已有過肌膚之親,再大膽的事情都做過,他沒什麽不好意思的,倒是燕遲,顯得百般不願,隻接過虎子讓季懷真自己脫褲子,脫完又把虎子往他手中一塞,扭過臉去。


    季懷真一邊尿,一邊偷偷看燕遲。


    他知道這小子為什麽這個反應,顯然是十分介意那夜在清源觀發生的事情。


    若是同他過往情人一般,大家各求所需,心照不宣,倒還真是“睡一覺”就能和好如初,心裏不服,睡服就可。可惜燕遲這小子不重肉欲重情欲,季懷真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自以為是地將人家的心傷了個透,哪曾想到還有變成階下囚有求於人的一天。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太傅他人人喊打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孟還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孟還並收藏太傅他人人喊打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