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轉過頭,一個大娘正?滿麵笑容的看著他,她?胳膊上挎著個籃子,上麵遮擋的布掀開了一半,能?看到裏麵放著各種貝殼製品,不知她?是在哪個海灘撿的,貝殼都很漂亮,搭配得也很好。


    大娘另一隻手拿起手串向雲清熱情推銷:“公子不是本地人吧?這是我們這裏買來送給?心上人的,公子買回?去送給?夫人,夫人定然開心。”


    雲清想了想一身黑衣的賀池皺著眉戴上手串的模樣,臉上忍不住帶出了笑意,他本就生得極好看,這一笑映襯著身後的漫天晚霞,把大娘都給?看呆了。


    大娘咋舌道:“公子生得這般俊美,不知娶的是什麽天仙。”


    雲清笑意愈濃,跟著的侍衛也是一副想笑不敢笑的表情。


    雲清清冽的嗓音中?帶著掩飾不住的笑意:“我家娘子戴不了這樣的手串。”他拿起一串海月殼做的風鈴,“我要這個吧,多少錢?”


    海月殼不如尋常貝殼好找,因為模樣好看價格高了不少,大娘也隻做了一個風鈴,要價比貝殼手串高了許多,見雲清相中?這個,她?眼角都笑出了褶子,又是一串好聽話不要錢般灑出來。


    雲清聽得笑眼彎彎,他付了錢,手裏拎著給?“娘子”買的風鈴,片刻前低落的心情終於舒暢起來。


    天邊最後的一縷霞光也在此時散盡,雲清轉身往將軍府走去,在心裏默默倒數自己回?去的日子。


    回?到王府時,雲清正?好遇到將軍府的管家,管家向他行過禮,正?要告退時想起什麽又對?他道:“黎公子,明日府中?食素一天,若公子吃不慣,可去城中?金滿樓用膳。”


    雲清點了點頭,隨口問了一句:“是什麽節日嗎?”


    管家搖了搖頭,低聲道:“是將軍親人的忌日,我們這邊的風俗,需要食素一日。”


    管家告退後,雲清拎著風鈴走了兩步,一陣風吹過,貝殼撞擊出一串清脆的響聲,極為悅耳,他卻突然停住腳步。


    雲清後知後覺地想起,明日也正?是程昭的忌日。


    是巧合嗎?


    第73章 往事


    轉眼便到?了第七日, 海水已經流入了結晶池,今日便能驗證雲清的曬鹽法是否有效了。


    雲清騎馬來到?鹽池時,便見崔鴻已經到?了, 應當也?是剛到?不久, 正站在曬池邊緣往遠處眺望。


    他眼神頓了頓, 這才?神色如常地下馬走過去。


    前日將?軍府茹素,崔鴻一整天都沒有出現?,不知是否是去拜祭親人了。


    他心裏仍有懷疑,便讓侍衛們旁敲側擊地向府中人打聽了一番,卻也?仍然不知究竟。


    將?軍府全年也?就隻辦這一次,下人們隻知道不是將?軍的父母, 其餘便不知道了。


    雲清聽下來,雖然沒有佐證,也?沒聽賀池提起過崔鴻和程昭有舊,他卻直覺或許和程昭有關。


    雲清回想起那天崔鴻答應他們的場景,也?是在提到?程家之後?崔鴻的態度才?開始轉變。


    當時他還以為是因為賀池的外祖程將?軍,可現?在看來,卻是不一定了。


    崔鴻依舊是他慣常的模樣, 姿態閑散, 絲毫看不出前天的事對他有什麽影響。


    見到?雲清過來,他正要?上?前行禮,驚呼聲便從不遠處傳來:“出鹽了,真的出鹽了!”


    雲清看著?圍在結晶池邊的人,笑了笑:“將?軍, 我們也?過去吧。”


    一行人走到?結晶池邊, 陽光正盛,裏麵果然已經開始凝結鹽花了, 崔鴻蹲下身,撈起一點鹽花,看了一會兒才?放回去,他也?不講究,直接把手伸到?嘴邊舔了舔。


    下一瞬他便被鹹得皺了皺眉頭,緊接著?卻笑了。


    周圍的兵士都拿著?工具看著?這邊,崔鴻對著?雲清詢問道:“黎公子,現?在可是能開始了?”


    雲清點了點頭,一群人便進了鹽池。


    他們利用這些天製成?的鹽耙進行旋鹽,將?鹽塊碎成?細小的鹽粒,然後?再將?鹽粒推或扒到?鹽池邊上?的淋鹵台,將?鹵水瀝幹後?便算製成?了粗鹽。


    瀝下來的鹵水則會通過溝渠排到?鹽溝,進行再次利用。


    曬鹽法每畝地一天可以出一千到?一千五百斤鹽,而現?在大瑜所用的煎鹽法每灶一晝夜卻隻能煎出一斤半到?兩斤鹽,刮泥、淋鹵、灶煎,每一步都是鹽民?的血汗。


    大瑜的鹽民?每年都有規定的鹽課,每丁五千餘斤,煎出的鹽須按照官價賣給朝廷,而官價隻有幾文錢,鹽民?累死累活,卻過得極貧苦。


    曬鹽法出鹽量高,又比煎鹽法需要?的人力少了許多,難怪雲清冒著?風險也?要?和自己談這筆生意。


    崔鴻看著?將?士們在鹽田裏忙碌的身影,臉上?的神情卻是輕鬆的,


    因此當雲清請他去一旁談話時,他也?十分樂意。


    兩人往海邊走去,雲清的侍衛跟在身後?,卻保持著?距離保證聽不到?兩人的談話。


    崔鴻往後?看了看,語氣難辨:“瑞王倒是十分看重王妃。”


    他想了想又搖頭道:“不過若是我有這樣的能臣,定然也?是要?讓人嚴密保護起來的。”


    能修路,會曬鹽,這樣的才?幹,誰看到?能不眼紅?


    雲清笑了笑,並沒有反駁,崔鴻能猜出這些人是王府的親兵並不奇怪。


    兩人已經走到?了海邊,停下腳步,他還未說話,崔鴻卻已經自顧自開了口?。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無非是想說服我支持瑞王,可就算是那個位置換了人坐,又能怎麽樣呢?難道這裏的情況就會有所改變嗎?”


    雲清愣了愣,沒想到?他竟然把話挑得這麽明白。


    大瑜的官吏都講究“話到?嘴邊留半句”,聽他們說話不能隻聽表麵意思,許多人覺得官場難混,也?有這一部分原因。


    他來到?大瑜一年多,倒是第一次遇到?崔鴻這種風格的。


    雲清挑了挑眉,也?直言道:“我知道將?軍對朝廷不信任,對皇家也?難以信任,可王爺是程將?軍和昭貴妃娘娘親自教導出來的,將?軍難道還信不過他們嗎?”


    雲清注意到?他提起程昭時崔鴻的眼角細微地抽動了一下,雖然一閃即逝,他卻看得分明。


    他繼續道:“王爺騎馬射箭都是昭貴妃娘娘親手教的,王爺聰慧,昭貴妃娘娘將?一身本領都悉數傳於王爺,程家的錚錚鐵骨和小程將?軍的詭譎兵法,王爺身上?都有,將?軍怎麽會認為這樣的人和那些汲汲營營的人是一樣的呢?”


    崔鴻有些恍惚,他已經想不起有多久沒聽到?有人在他麵前提起這個人了,導致聽到?的一瞬間他的表情都失去了往常的控製。


    他知道雲清一定注意到?了,這幾天並不長久的共事,已經足夠讓他感覺到?雲清的敏銳和□□。


    崔鴻的神色淡了下來,臉上?一直遊刃有餘的笑意和周身的痞氣都一點一點地收了幹淨。


    半晌他才?淡淡道:“狡兔死,走狗烹。人心易變,王妃不怕到?時候像程家一樣,也?落得個被人忌憚打壓的下場嗎?”


    雲清的語氣認真而堅定:“我打算做的事隻有王爺能辦到?。”他頓了頓,“而且我相信王爺不會是這樣的人。”


    崔鴻收回眼神,轉過臉看向波光粼粼的海麵,沉默很久後?才?緩緩開口?。


    “我是稀裏糊塗加入起義軍的,他們說有飯吃,我就去了。”


    “那時我才?十三歲,從小便不知道自己的爹娘是誰,沒吃過一頓飽飯,又瘦又小。”


    “起義軍最開始也?就是一群烏合之眾,大的欺負小的,強的欺負弱的,我加入後?不僅吃不飽飯,打仗時還會被和其他的小崽子一起放在最前麵,對方有什麽陰招全讓我們去試,我命大,才?活了下來。”


    雲清看著?他淡淡的神情,心裏有了些猜測,果然,他接著?道:


    “那次我被埋在死人堆裏昏了過去,有人把我救了出來,她手下隻有一旗的兵力,卻硬是用計把敵方擊敗,然後?指著?我們的營長鼻子說,她動動手指便能做到?的事,他卻非要?用人命來填,若是無能便早些引退。”


    他們營長被氣得滿臉漲紅,但對方確實以少勝多立了功,給他收拾了爛攤子,他連聲音都不敢吭,隻能老老實實地挨罵,最後?還是程將?軍過來打了圓場。


    “後?來我就去了新的營,終於有飯吃了,也?能跟著?學武,再後?來,我慢慢能打得過敵人了,我立了軍功,當上?了小將?……”


    崔鴻嗓音低啞,卻帶著?莫名的溫柔。


    “救我的人,就是小程將?軍。”


    沒人知道這段往事,連程昭或許都不會記得,她救過的人太多了。


    他本以為自己會藏一輩子,可她留在他的記憶裏太久了,久到?快要?褪去顏色,時隔多年又聽人提起她,他突然便很想說出來,把這段記憶告訴另一個人,她或許便能留得更久一些。


    雲清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他想起一個女眷都沒有的將?軍府,想起年複一年的府中上?下皆知的“親人忌日”。


    他終於能理解崔鴻對於皇家的不信任和抵觸,想來也?並不止是因為邊防營的軍餉。


    崔鴻看著?一波又一波的海浪,程昭的聲音仿佛又在耳邊響起。


    “爹爹,等?天下平定後?我們便去海邊戍守吧。”


    “劉營佐說大海特?別漂亮,我想去看看。”


    那時不小心聽到?程昭和程將?軍對話的他有些無措地退到?了營帳背後?,連忙離開。


    卻把程昭的話牢牢地記在了心底。


    可她終究還是沒能來看海。


    ……


    崔鴻沒再冷嘲熱諷,應下了雲清的招攬。


    雲清覺得他或許從一開始就已經做好?了決定,中間的這些來回拉扯,不過都是他在表達不滿罷了。


    兩人回到?將?軍府書房,繼續談起正事。


    “將?軍可找好?了賣鹽的路子?若是沒有,我們可以來做。”


    崔鴻已經恢複了他平日的模樣,他勾了勾嘴角:“王妃放心,這麽些年我也?不是隻幹守著?這一畝三分地。”


    雲清點頭:“我這裏還有一個製精鹽的法子,製出的精鹽既白且細,想必名門貴族、豪商富賈定然會捧場。”


    崔鴻來了興致,問起雲清具體該怎麽做。


    雲清索性?讓人取一份粗鹽來,在罐子裏加水,然後?將?粗鹽放入水中,不停攪拌,直至鹽不能溶解於水,放置一會兒之後?,讓人取來幹淨的細麻布,將?鹽水通過麻布過濾後?倒進另一個罐子中。


    雲清一雙手白皙修長,這些事情做起來也?像是在煮水烹茶,他邊做邊向崔鴻解釋,將?飽和鹽水放置在一旁後?,又取一份草木灰和二十份水置入陶罐之中混合均勻,製成?草木灰水。


    用同樣的方法過濾好?草木灰水後?,倒進飽和鹽水中,混合後?放置一段時間,再次進行過濾。


    雲清點起藥爐,把裝著?最後?過濾好?的鹽水的陶罐放上?去加熱,隨著?水汽被帶走,雪白的鹽粒終於慢慢出現?在陶罐底部。


    崔鴻看著?這複雜的法子,也?總算明白為何大瑜隻有粗鹽,細鹽的製作?方法卻遲遲沒有被探索出來。


    他有些探究地看向雲清,曬鹽、製細鹽,哪一樣不是震驚世人的法子?可雲清卻輕而易舉地就能拿出來……


    雲清拿的陶罐小,用的鹽水也?少,沒用多久時間,製好?的細鹽便已全部析出,他用勺子將?細鹽舀起來,放到?瓷碗裏。


    細如雪粒的精鹽傾倒在瓷碗中,一時竟分不清鹽和白瓷哪樣更白。


    崔鴻滿眼驚歎,他想起什麽,笑得有些幸災樂禍。


    “皇帝到?底怎麽想的,竟然把你?嫁給瑞王?”


    雲清笑了笑沒說話。


    崔鴻有些好?奇道:“這些法子你?但凡拿出一個,都能名留天下,為何要?冒這個險陪著?瑞王到?這窮山惡水的寧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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