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不知是因她過於靠近,還是因聲音過於響亮,馮觀被震得驀然往後,卻不幸撞到了桌角,頓時痛得打了個趔趄。


    馮氏夫婦嚇了一跳,對於他們方才的交頭接耳,兩人並未關注,因而不明所以地看過來。


    薑雲初心裏暗爽,恨不得上前踹兩腳,但礙於公爹婆母在場,趕緊上前扶人:“哎呀,相公,您沒事吧?”


    馮觀聽出這幸災樂禍的味兒,並不戳穿。


    眼見無法保住自己的錢財,他的心也跟著拔涼,順勢將頭靠在嬌妻的肩窩上,沒臉沒皮地裝柔弱:“娘子,我腿軟,你扶扶。”


    “……”


    薑雲初感覺灼熱的氣息噴灑頸側,眉頭一蹙,伸手去推人。


    不料此時,馬茹蘭走過來輕斥馮觀:“都多大的人了,怎麽還笨手笨腳的?”


    薑雲初隻好改為扶著人的手臂。


    另一手扶其側腰時,她靈機一動,故意用力摁那傷口,替夫君解釋:“婆母,相公可能是因為我答應管他的錢,一時激動才這樣的,您要怪,就怪我吧!”


    言畢,她垂眉低語,似乎受了委屈。


    馬茹蘭看在眼裏,說話變得溫聲細語:“怎麽能怪你呢?千錯萬錯都是少遊的錯。往後若他不老實,你不要給他一個銅板,若他敢欺負你,盡管告訴我,我替你出頭。”


    “謝謝婆母。”薑雲初笑意盈盈,暗中更用力掐著對方的側腰。


    “……”


    馮觀側腰疼得一時之間說不上話來。


    出了大房門口,薑雲初將金庫鑰匙攥在手裏,攜同春瑩回西苑,沒再多看馮觀一眼。


    見這女人前一刻還笑得眼眉彎彎,下一刻眉目清冷,馮觀暗自嘖了一聲。


    凝著伊人遠去的倩影,他手肘靠在甘十九的肩上,痞笑:“十九,你說少夫人這麽想管我的錢,是不是看上我這個人了?”


    甘十九睨著毫無自知之明的男人,實誠道:“少爺,你別做夢了。我看啊,少夫人管錢,八成是想借此阻止你厚臉皮的糾纏,還有去風流。”


    “我怎麽就做夢了?”


    馮觀圈著甘十九的脖頸,用力勾手,似有不悅。


    甘十九並不懼怕,多年的主仆情分讓他敢於在這位土霸王麵前直言不諱。


    “就合歡姑娘昨夜鬧的那一出,少夫人喜歡你才怪!”


    說著,還不忘翻了個白眼,以示無語。


    馮觀靜然凝視他片刻,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腦袋,徑直往前走。


    他邊走邊道:“合歡姑娘這事不尋常。上回在花月湖我從采花賊手裏救了她,大鬧婚宴,讓我下不了台這等事,按理說,她不會做才對的。”


    提及此事,甘十九的神色變得凝重:“昨夜屬下派人去跟蹤,發現……”


    馮觀停下腳步,他機靈地湊過去,低聲耳語。


    土霸王眼眸的神色變得晦暗不明:“這就有點意思了。”


    早膳過後,甘十九打聽到江驁在聽雪樓看戲,馮觀放下茶盞,一言不發地前往。


    馮老爺身上的財物被夫人搜刮幹淨,憋了一肚子悶氣,得知兒子撇下新婚妻子到聽雪樓看戲,怒其不爭氣。


    思前想後,他決定幫兒子虜獲佳人芳心,遂以兒子的名義,約兒媳到聽雪樓聽戲。


    薑雲初摸不透馮觀這人在想些什麽,明知道他們彼此之間是何種關係,竟提出這樣的邀約,不過,公爹在旁催促,她不好意思拒絕,隻好上了轎子,去看看馮觀在玩什麽把戲。


    轎子停下的那一刻,她掀開簾子,欲抬腳邁出,卻聞一道熟悉的聲音。


    “走快點,別讓風眠哥哥久等了。”


    沒料到路吟霜與江驁會出現此處,她愕然一怔,坐回轎子,心裏難受極了。


    猶記得當年,她與路吟霜到聽雪樓看戲。


    路吟霜行走時不慎撞到了王富貴身上,這廝可是南陵城出了名的惡霸,自然不會輕易放人。


    他用力拽著路吟霜的手腕,惡狠狠的要求陪他看戲當做賠罪。路吟霜嚇哭了,向她求助。


    她神色僵了僵,也不知如何是好。這個惡霸曾在書院向她多番表達愛慕之意,回避多年,不曾想今日撞見了。


    王富貴轉頭瞧見了她,鬆開路吟霜,笑眯眯地走過來拽她的手腕,要求陪他喝酒。


    周圍一時間雅雀無聲,燈火搖曳,晃得她有些神色難看。


    情急之下,她舉起酒杯砸向對方,欲想趁此攜帶路吟霜逃離,不料身後的路吟霜摔了一跤,不小心將她推倒在地。


    惡霸帶著酒氣洶湧而至,她嚇得臉色發白,一瞬間寒意徹骨。


    幸好此時,有人抓起旁邊的椅子向惡霸砸過去。


    回眸一看,見來人麵容俊美,一身貴氣,不是南陵首富之子,又是何人?


    隨行小廝魚貫而入,江驁溫柔地將她扶起,灼熱的氣息撲簌在她臉上,神色看上去有些煩躁。


    王富貴被押到跟前,他一腳將人踢翻在地,厲聲喝道:“敢欺負薑雲初,當我江驁是死的嗎?”


    便是這話,讓她從此泥足深陷。


    ……


    嗬,這麽快便與路吟霜好上了?


    斂了斂神色,薑雲初收回遙遠的記憶,心底竄起一股徹骨的寒意。


    她不想多看這些人一眼,決然向轎夫下令:“回馮府。”


    可轎子抬起的那一刻,她又開口:“讓我下來吧。”


    雅致的聽雪樓內,一樓華麗的戲台上,武生正表演精彩的戲曲,展現功力深厚的歌喉,引得樓上樓下熱烈歡呼。


    馮觀越過看熱鬧的人群,走到二樓看戲的雅間,故意繞到江驁身前掠過,四平八穩地坐在臨近這人的位置上。


    “馮少遊。”


    江驁仰著頭瞪他,下顎朝人,金貴又高不可攀。


    馮觀平日裏最看不慣江驁這幅模樣,輕扯嘴角譏笑:“江風眠,有事嗎?”


    江驁臉上堆出虛偽的笑意:“本公子還沒恭喜你新婚快樂呢。”


    馮觀端詳著他,不語,眼眸略有困惑之色。


    這人是不是有些變了?


    眾所周知,這兩位響當當的人物互相看對方不順眼,如今坐到一起,安靜如雞,免不了遭人猜想。


    周圍之人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聽說了嗎?薑家小姐招親,這兩人都去了,可薑小姐最後嫁了馮公子。”


    “不會吧?馮公子可是南陵城出了名走腎不走心的浪蕩子,嫁給他有幸福可言嗎?”


    “按理說,江公子是首富之子,長得溫文爾雅,又與薑小姐是青梅竹馬,薑小姐應該嫁給他才對的呀?”


    “誰知道呢,也許才女就愛浪蕩子唄!”


    ……


    眾人的議論傳入兩位當事人耳中,他們皆表現得不痛不癢,卻各懷鬼胎!


    江驁將手裏的酒壺遞給馮觀,仿佛在炫耀般叮囑道:“既然你都跟雲初成親了,要多照顧她,她表麵堅強,其實內心挺脆弱的。”


    馮觀接過酒壺,輕挑眉峰:“是嗎?”


    將酒壺裏的酒喝光,他轉頭看過去,神色似笑非笑:“你覺得我很善良?”


    第13章


    江驁皺著眉,非常厭惡男人這種高深莫測的神色,仿佛你永遠看不透他,他卻將一切掌控在手裏那般。


    他板著臉,傲視道:“你對笙笙是個什麽態度?要實在沒瞧上她,就跟她和離吧,好聚好散。”


    幽暗的眼眸一轉,馮觀伸手拍了拍對方的肩,傾身靠近:“你放心吧,我這輩子都不會和離的。”


    停頓片刻,低沉的嗓音再次響起:“好不容易從你那裏搶來的東西,我就算毀了,連碎渣子都不會讓你碰。”


    馮觀便是這樣的性子,放蕩不羈又厲色,說話從不會給人留分寸。


    江驁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憤怒不甘充斥著眼眸。


    聽雪樓雅間內,氣氛瞬時變得劍拔弩張,眾人一片沉默,紛紛往這邊瞧,坐在身旁的路吟霜亦緊張地盯著。


    江驁向來要麵子,眾目睽睽之下,做不出有失身份之事。更何況,他要娶路吟霜過門來穩固江家嫡長子的位置,斷不能讓路吟霜失望。


    他鬆開手,眼眉上挑,故意麵露溫和笑意,大聲回應:“我隻把雲初當妹妹,從未喜歡過她,去參加招親也是她哀求的,我隻是過去給她撐場場子,掌掌眼而已。”


    此舉,意在讓眾人知曉,不是薑雲初不要他,而是他從來沒想過要娶薑雲初。既為他掙回麵子,又狠狠地回懟馮觀,深得他心。


    馮觀眼眸一亮,將空酒壺丟過去。


    瞧見酒壺被接住,他手撐著頭,抬眼往江驁身後不遠處的薑雲初看去,姿態散漫,笑容肆意:“娘子,想不到你還有一位好兄長呢!”


    江驁握著空酒壺的手倏地收緊,臉上溫和的笑容險些繃不住。他不敢回頭,這一刻,極度害怕麵對身後之人。


    薑雲初垂眉不語,衣袖裏的手攥緊,心裏很不是滋味。


    原本對這男人還有些許歉意、些許期待,如今這一席話,將一切燒為灰燼了。


    妹妹?


    那就……


    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冷笑,抬頭時,她眸光清亮,臉上不見一絲隱傷。


    “你想不到的地方多得去呢,何必在意此等小事?”


    馮觀眯眼笑了,站起身來走向薑雲初:“娘子此言差矣。”


    薑雲初微微仰頭,向這男人挑了挑眉,男人向她眨了眨眼,無聲的語言在空中激烈交流。


    江驁轉頭瞧見這一幕,心裏很不是滋味,手上的酒壺快要被捏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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