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說疏桐過來了……”


    “嗯,但她去杭州了,同學會。”曲開顏沒好氣得很,反問母親,“你找她?”


    裏頭的賀衝兒見到姑奶奶乖巧地過來喊人。


    薑秧穗順勢地抱起孩子,親昵且嬌慣。曲開顏看在眼裏,無甚所謂,去到角落裏抽起煙來。


    也囑咐賀衝兒別過來。


    薑秧穗聽這冷淡淡的話,意有所指得很。她長輩化地抱了會兒聰聰就叫孩子到一邊玩了,然後不遠不近地朝開顏走過來幾步,很尋常口吻地寒暄了幾句,因為這一向其實她喊了開顏幾回,她都推掉了。上回疏桐夫妻倆過來,開顏也終究沒露麵。


    這一回,疏桐沒空去,自然他們更是喊不到她。薑秧穗問她這一向怎麽樣,好像很忙的樣子。


    曲開顏懶散地在沙發上抽煙,形容到身段,都放蕩不羈得很,十足的二世子麵貌。“還不錯。你知道我的,反正躺著也可以苟到老。”


    薑秧穗聽慣了曲開顏這種口吻,不往心裏去的樣子,再問疏桐什麽時候回來。


    “不曉得。”


    “等她回來,一道吃頓飯。”斟酌的人,試探著開口,“我的意思是,你同小周一起來?”


    曲開顏聽聞到一個陌生又熟悉的稱呼,夾在手裏吸著的煙陡然一猩紅,因為她深吸了一大口。沉默著的她,想起周乘既周一晚上的叮囑,甚至想嘲諷他,還真是料事如神啊。


    “什麽意思?”曲開顏咬著煙,神色多半隱在藍色的煙霧後。


    薑秧穗這才算是說明來意,說她和老陳都不知道心扉拍得乘既的照片,“心扉任性慣了,又在這個叛逆的年紀,她如果有做得不對的地方,我替她跟你賠不是。但是,我保證她絕不敢有別的心思,她就跟追星一樣……”


    “什麽心思?”曲開顏脾氣上來,丟了煙,也打斷了母親的話。


    薑秧穗聞言,與開顏匯視目光。她有片刻是沉默的,乃至躲閃的。


    良久,她才重新開口,“老陳已經教育過她了,乘既的照片也刪了。”


    曲開顏鼻孔出氣,“我不大懂,你今天來這一趟是為了給陳心扉賠不是的?”


    “……”


    “如果是這樣,你未免太小心了點。放心,我沒這麽變態,和一個小女孩吃飛醋,而且,我還要感謝這張照片,沒有心扉拍,我那天還喊不出周乘既來。另外,我其實不覺得你和周乘既有什麽太親近的關係可以親昵地喊他乘既。”


    “開顏,你始終不信我是為你開心的,對不對?”


    “開心什麽?”


    薑秧穗這一回沒有讓步,坦誠她的心意,“老陳這麽多年栽培的人,我們心裏都很有數。周乘既無論是人品還是家世,我們都覺得你們是般配的。”


    曲開顏聽著卻冷漠極了,“我以為你是來興師問罪的,因為陳家的人,和我來往起來了。”


    薑秧穗怔在那裏,甚至帶著些羞憤,“他什麽時候成陳家的人了?”


    “不是嘛,心扉那麽心心念念地,我以為是陳適逢給女兒提前物色的結婚對象呢。”


    到此,一直隱忍的人才終究有了點脾氣,“開顏,你說這話簡直是誅心呀。你貶低老陳心扉就算了,怎麽能把自己來往的人也貶進去了呢。”


    曲開顏一時啞口,是的,那天周乘既也是這麽說她的。“那麽我不懂,你今天是過來幹嘛的?純粹給你女兒來賠禮道歉的?”


    “一半一半。心扉的行徑我和老陳都教育過了,還有一半,我是來問候你們的。開顏,我希望你們能成。”


    “然後呢?”曲開顏笑意很勉強,“借著周乘既這塊跳板還是調和劑,我和你們握手言和?”


    薑秧穗眼裏灰暗了些,“開顏,原來你是這樣想我的。”


    “不是我想,是你這麽做了。你回回小心翼翼地給陳心扉賠不是,我真是受夠了!”


    “那麽你要怎麽樣呢?開顏,我除了這麽做,還能怎麽樣,我能說你嗎,我有資格嗎,我說了你不是更不理我了嗎?”


    “我不理你,嗬嗬,我不理你不是應該的嗎?這些年……”


    “開顏,我再聲明一句,我對不起的,隻有我的孩子,對,就是你。我沒有半點對不起你父親。你說的那些,也僅僅是你當年眼前看到的,你明白嗎?”


    “除了那個擁抱,我沒有半點對不起你父親。你父親也遠沒有你……”


    “夠了,我不想聽。”她立春那天就說過的,物是人非,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沒有意義的東西拿出來再嚼補,實在落到下乘。


    外頭正好燒飯的阿姨到了,曲開顏借此下逐客令,口吻倉促也冷淡,說她還要忙著出差,收拾行李。


    薑秧穗聽她這話,有意轉圜,“你要出差,那麽聰聰呢?疏桐還沒回來,實在不行,我幫你帶回去。”


    “不必了。我帶他一起去。”


    薑秧穗嚇得不輕。“你……確定能帶好孩子?”


    “是不是你們所有人都覺得我做不好你們力所能及的事啊?”


    “顏顏,我不是這個意思。”


    不是最好。曲開顏冷淡打發,當著母親的麵給助理打電話,幫她買最快去p城的飛機票。


    一麵要賀衝兒收拾好他要搭的摩托車,“再給你那個壓根不管你的媽打個電話,就說我們要去p城了,問你媽同不同意。”


    薑秧穗聽著某些指向性的字眼,一時心上倒翻一爐子熱灰一般,餘燼再熱,也終究走向死灰。


    末了,自覺不該上門的人,晦澀一身地提出告辭了。


    因為聽到疏桐在那頭,些微擔心,但開顏說,下了飛機周乘既就來接他們了。倒也同意了,隻囑咐賀衝兒聽話,在飛機上不可以大聲喧嘩。


    賀衝兒老成乖巧極了,跟媽媽保證,我坐過好多次飛機啦,從來都是乖乖的。對吧,媽媽。


    曲開顏在這端母慈子孝的氛圍音裏,看著薑秧穗一路出庭院,上了車子,揚長而去。


    第51章


    周一晚上, 陳適逢一回家,就把女兒招到了書房。


    要心扉當著他的麵,把朋友圈點開給他看。


    即便陳心扉見過姐姐和那位周先生那樣了,她的分組可見的朋友圈也沒有刪除。


    陳適逢要女兒當著他的麵, 把那張不該有的照片刪掉。


    心扉不依, 表明這是我的個人權利。我沒有偷沒有搶。


    陳適逢仍舊好父親的顏麵, 規訓女兒,可是你侵犯了別人的肖像權。


    心扉驕縱,直言,是曲開顏要你讓我刪的對不對!


    陳適逢八麵玲瓏的人, 即刻領悟, 也會意到周乘既這一著棋的將軍意義。


    他也怎麽沒想到, 那麽細致縝密的人,會和開顏走到一塊去。


    周乘既看似無關緊要一閑篇,著實刮了陳適逢好大一耳刮子。


    就差把上梁不正下梁歪的讖言貼他陳家大門上了。


    為此, 陳適逢大病初愈, 動了好大的肝火。勒令女兒, 今天不把這張照片刪掉,那麽什麽拍戲什麽上學什麽留學都別想了。


    心扉兩行熱淚,陌生且懼怕地看著爸爸, 直到薑秧穗進來, 問他們爺倆這是怎麽了。這麽多年, 一直活在某個人陰影之下的陳心扉才徹底破防,其實無論是江岑還是周乘既, 她都不在乎, 她沒有多喜歡他們。她氣得是為什麽他們都要和曲開顏有關係,為什麽他們都要愛她那個同母異父的姐姐。


    你們欠她和她爸爸的, 我不欠!如果因為是你們的孩子,就讓我背這個原罪,我寧願自己什麽都不是!


    我恨透媽媽什麽都遷就她,我也恨透舅舅一家把她當個千金大小姐百般容忍千般嬌縱。我恨透爸爸哪怕在外頭呼風喚雨,回來隻要聽到是跟我姐姐有關的事,總要叫我別摻和。


    你們到底欠了她什麽!爸爸,你真的搶了別人的妻子嗎?還是和別人的妻子上……


    “夠了!”薑秧穗突然厲聲斷喝。


    沉寂許久的書房,媽媽突然搖搖欲墜甚至求情的口吻,請心扉把別人的照片刪了,“今天即便不是你姐姐的男朋友,任何人的照片,你都不可以這樣任性披露出來。”


    “至於其他,你們都沒有錯。錯的是我一個人。”


    “也許女人從一而終這句規訓是對的。哪怕我死在那座墳墓裏,也不該想著往外爬的。”


    陳適逢眼見著妻子開始說胡話,即刻要女兒回自己房裏。


    然而夫妻獨處的書房,薑秧穗卻不肯他碰她了。


    陳適逢眼見著妻子無力地蹲在原地哭了好長時間,眼淚都從指縫裏滲出來。


    哭完的人,眼裏的光是枯槁的,甚至連同軀體都開始腐朽一般,她淡淡地窺視著老陳,問他,“走到今天,你後悔嗎?”


    陳適逢聽出了些妻子的消極與萎靡,靜靜冷哼出聲,“是人做事、留聲總會後悔的。可是,秧秧,我唯一不後悔的事就是娶你。我唯一後悔的就是當初不該由著你聽從老曲的一步算計,把女兒拱手讓出去了。”


    薑秧穗陰冷地掃一眼陳適逢,隨即堅定地搖頭,“不。我才不信你,你永遠不會比曲鬆年更愛我的女兒,你不會,也做不到,你不是親生父親就永遠不是!不要跟我唱什麽高調。他不愛我了哪怕我不愛他了,可是曲鬆年愛顏顏是無人能取代的。”


    “秧秧,那麽你呢,這麽多年,你後悔了嗎?”


    薑秧穗分崩離析的思緒,她幾乎不假思索地點了點頭,“是,我後悔了。也許我天生做不來好的妻子好的母親,也許我從一而終就那麽直挺挺地守著,最後成為老曲的未亡人,也許那樣,我是受人愛戴的,起碼我的女兒不會唾棄我。”


    陳適逢聽清這一句,扶在妻子手臂上的手,冷冷鬆懈掉了。


    最後,夫妻倆鬧得不歡而散。陳次日一早,說有會務,北上去了p城。


    *


    周乘既是上午十點進總部的。


    甫入自己的辦公室,項目那頭的好些個工程師及助理工程師都過來跟周工打招呼,說許久不見。周工好像輕減了,但神采奕奕。


    跟周工的工程助理,甚至提前給周工買好了咖啡。


    周工也不急著喝,把手裏的要開會的數據和案件交給了助理去準備。另外交代,廣州院那頭對接的是兩位德國工程師,一應數據方案,得譯三方語言出來。


    助理好不容易等到他們老板回來,殷勤且開心,問老大什麽時候要。


    周乘既脫了風衣外套,換成他們的工作夾克,略微思索,給了助理一個ddl。


    助理領命去前,問周工,“你這趟回來待多久啊?”


    “周五回去吧。”


    助理不大開心,“你怎麽都回去了,這裏才是你的家啊。”


    周乘既不理會這些,催下屬去辦。


    最後,手去拿咖啡杯時,才發現杯子很輕,一揭蓋,裏頭沒有咖啡,卻是朵截斷枝條的玫瑰花。


    周乘既沒有隨手丟掉。而是趕著開會,他們啟躍的老傳統了,哪怕十一點開始開會,也不會中途閉會的,午餐會議完美解決。


    反正中國人的嘴巴閑不住。


    十一點準時開會。周工一麵出來跟助理要他的備份數據,一麵把那胡鬧的咖啡杯還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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