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斌親自端著藥盞,用手腕試了試冷熱,說道:“把藥喝了。”


    魏崔城咕嚕咕嚕一口喝幹。


    牟斌說道:“你以後不要在做這種……這種事情了。”本來想說這種蠢事,話到嘴邊,忍了。


    魏崔城終於開口了,說道:“我沒有錯,鄭旺交換程老板,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如果敵國奸細確實有意,為何綁架我不成,跑去綁架陸宜人?他們根本沒有打算用鄭旺交換。您就是想——”


    魏崔城看了牟斌一眼,沒有繼續說下去。就是想借刀殺人。


    牟斌說道:“我們和小王子敵對多年,手中互相捏著對方想要的東西或者人,何嚐隻有鄭旺和程老板?要坐在來交換人質談判,可以慢慢的討價還價,加減砝碼,怎麽會是一錘子的買賣?”


    魏崔城說道:“少用這些話蠱惑我,我是喂了十年大象,又不是隻會喂大象,我也是守過邊關的軍人,與小王子的軍隊交過手。陸宜人這個砝碼對你們這些大人物而言,都無足輕重,她會隨時淪為棄子。她隻是對我……對我很重要。”


    牟斌問道:“比你幹爹還重要?我養你二十多年,你認識她才五天而已!”


    魏崔城指著胳膊上蜈蚣般的縫線說道:“這三刀,不止為她而割,如果我不這樣做,你和麥穗頂上了,麥穗性格比太子還要乖癖,心思不可捉摸,他真的會對你下死手。”


    牟斌不說話了,幹兒子心裏有他,他是知道的。


    魏崔城說道:“陸宜人破案的本事,幹爹親眼所見,把她交換回來,以後再找鄭旺,並非不可能之事。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幹爹三思。”


    牟斌歎氣,“有情有義就是活著累,患得患失,你看這個程老板過得多麽輕鬆,老婆孩子,說舍棄就舍棄,任何人的性命都威脅不到他。”


    魏崔城不以為然,“虎毒不食子,程老板活得連個畜牲都不如,我並不羨慕他所謂的自在。我們是人,不必和一個連牲口都不如的爛人比較。何況,我若真是這樣的人,幹爹估計早就疏遠我了。”


    說的……也是。牟斌搖頭歎息,吩咐錦衣衛早點去北頂的似家客棧布置,預備交換人質。


    牟斌一走,陶朱和麥穗貼了過來,“厲害,剛才大夫一針一針的戳破你的皮肉,你一聲不吭,還能盯著縫線看,換成是我,早就痛暈了。”


    魏崔城縫合的部位已經上了藥,用紗布包好了,他割的是左胳膊,右手活動自如,這時候還能大口大口的扒飯,補充體力。


    忙著吃飯,一嘴不能二用,任憑陶朱在旁邊像個蒼蠅似的嗡嗡嗡說個沒完。


    其實他割的地方,正好是陸善柔昨天用繩子模仿勒痕的部位,一刀又一刀,一針又一針,“纏纏”綿綿,縫線刺破了皮肉,將來勢必會留下三道永久的疤痕,就像三道永不消失的勒痕。


    疼是有些疼,但是疼過之後還有些暗爽,好像將一片繾綣心思永遠的烙在那裏,有一點點甜、一點點興奮,恨不得再來一刀!


    這是什麽亂七八糟的想法啊!


    好變態!魏崔城被自己的想法嚇到了,猛地喝了一口雞湯!


    陶朱說道:“你對陸宜人很好很好的,除了我爹,我從來就沒有見過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這麽好過。這是為什麽呢?”


    魏崔城差點將剛剛喝進去的雞湯噴出來:就你話多!


    “我知道。”麥穗說道。


    “什麽呀?”陶朱問。


    魏崔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麥穗說道:“遠親不如近鄰,他們鄰裏關係太好了。”


    陶朱點頭:“有道理,魏千戶是傳說中的絕世好鄰居。”


    魏崔城繼續埋頭吃東西:我為什麽要擔心這兩個大傻瓜呢?


    明眼人,比如我幹爹,就一眼看出我不隻是想要和陸善柔做鄰居啊。


    善柔啊,你現在在那裏?


    與此同時,陸善柔醒了。


    感覺有人輕聲呼喚她的名字,可是她醒了,腦子裏的呼喚聲卻消失了。


    眼前一片黑,什麽都不見,應該是被人蒙了眼。


    她本能伸手去摸眼睛,但是手腳都像長在了別人的身上,她動彈不得。


    發生了什麽?


    陸善柔仔細回想著,回憶到了清晨,半睡半醒時,她恍惚聽到有人翻動書桌上話本小說的動靜。


    那是昨晚她連夜簽名的十本《陸公案》。


    難道是鳳姐進來整理書桌了?不可能,鳳姐曉得她要睡到自然醒,除非起火或者下雨關窗,她絕對不會進來的。


    陸善柔伸手往床褥下摸去,那裏藏著一把防身的利器。


    當她摸到兵刃時,兩個人走到床邊,一人捂嘴,一人牢牢壓住她的身體。


    被迫灌入一股有著強烈香氣的藥,她很快暈過去了,在喪失意識的最後時刻,她用盡力氣,將兵刃塞進了她的裏衣……


    莫慌,迷/藥的藥力消退需要時間,現在醒了,手腳會慢慢恢複知覺的。


    陸善柔安慰著自己。


    屋子裏還時不時發出翻頁的聲音,應該有人在看書。


    這時傳來腳步聲,以及吱呀一聲門開的聲音。


    “參議大人,登仙坊那邊的錦衣衛已經開始轉運人質了,他們應該同意今晚交換人質。”


    陸善柔心道:參議?莫非是小王子大帳裏樞密院的官員?樞密院是專管情報的。


    “知道了。按照計劃的布置下去。”


    居然是女子的聲音!這個參議大人是女性!


    “是,參議大人。”


    女人問:“那個鄭旺怎麽樣了?”


    “能吃能喝能睡,中午的時候,嫌棄飯菜不合口味,鬧了一陣。”


    女人說道:“從現在起,除了水,什麽都不給他,餓兩天再說。”


    “是,參議大人。”


    屋裏再次恢複平靜,隻有翻書的聲音,以及窗外一陣陣蟬鳴。


    這是什麽地方?陸善柔仔細傾聽,過了一會,她聽到了悠長的鍾聲,難道還在北頂附近?


    約過了半個時辰,陸善柔的手腳終於可以動了,她的手慢慢往胸口移動,那裏藏著一把薄如紙片的兵刃。


    “你是在找這個嗎?”女人的聲音再次響起來,翻書的聲音停止了。


    陸善柔感覺到一個冰冰涼涼的東西靠在她的脖子上,正是她的防身小刀。


    女人說道:“連你的頭發絲我都搜過了,挺會藏東西的嘛。我弟弟栽在你手裏,不虧。今晚你乖一點,不要耍花樣,我用你交換我弟弟,若橫生枝節,你們都得死——你不想死,是吧,梧桐居士。”?


    第32章 為爭功細作起內訌,裝柔順善柔偷火折


    說完,女人扯掉了蒙住陸善柔眼睛上的眼罩。


    驟然看到光,陸善柔本能的閉上眼睛, 過了好一會, 才慢慢睜開,眼前是一個蜜色皮膚的美人。


    她的皮膚有些粗糙,但是脖子以下依然白皙細膩,一看就是經常在外風吹日曬, 曬出了蜜色。


    腰細腿長、胸部飽滿,一雙大眼睛勾魂攝魄,陸善柔在腦子裏給她增肥了一百多斤肉, 整個人從頭到腳都膨脹起來……確實和登仙坊的程老板有七分相似!


    美貌對於細作這一行是雙刃劍, 有時候錦上添花,有時候會帶來麻煩, 所以程老板是故意把自己吃的胖若兩人的,否則, 這樣的臉過於引人注目,很難混跡市井, 更不能一藏就是十年。


    陸善柔瞥見臨窗大炕上亂七八糟堆著《陸公案》, 說道:“你知道我的姓名, 還知道我的筆名, 我怎麽稱呼你?”雖然身子不能動, 但還是可以打探消息。


    “阿茹娜。”女子幹脆利落的說道。


    陸善柔又問:“那登仙坊的程老板叫做——”繼續打聽消息。


    “阿茹歌。”阿茹娜說道:“阿茹歌是我弟弟,他以為自己隱藏的很好, 事情辦的幹脆利落, 但是終究逃不過你的法眼, 兩天就把他挖出來了, 十年潛伏,毀於一旦。”


    陸善柔說道:“我就是個寡婦,軍國大事一概不懂,平日靠著寫話本小說謀生——你剛才也看了我寫的書,接下這個案子純屬意外。”


    不關我事啊!


    阿茹娜笑道:“我就喜歡梧桐居士這樣識事務的人,一上來就把自己摘幹淨了,我覺得接下來的合作,我們應該會很愉快。但是,為了以防萬一,這把小刀還是先交給我保管。”


    陸善柔說道:“悉聽尊便,不過,我現在又餓又渴,隻想吃喝,怎麽合作?等我吃飽了再說。”


    沒有力氣怎麽跑啊!


    阿茹娜對著窗外吼道:“弄點吃的來!”


    不一會,一個農婦模樣的人端著包子和蜜瓜來了。丟在人群裏就會淹沒的長相,這種人才適合當細作。


    陸善柔咬了一口包子,“這包子,來自北頂吧。”味道很熟悉。


    阿茹娜笑了笑,“我今天在北頂捐了五十兩銀子的香油錢,得了一籃子包子,確實好吃,也確實貴。不過很值得啊,順便把你捎帶出來了。”


    估摸就是那時候把我迷/暈了綁架出來的。


    陸善柔一口氣吃了五個包子,三塊蜜瓜,身上依然疲乏,但也沒有剛才那麽虛弱。


    阿茹娜倒了一杯茶,“我這裏隻有大葉子粗茶,用的是井水,肯定不如北頂的玉泉水泡的好茶,梧桐居士先湊合著喝,你如果十分配合我們的話,今晚子時就能夠自由了。”


    陸善柔爽快的一口喝幹,表示自己並無戒心,問道:“怎麽配合你們?”


    阿茹娜問:“我的弟媳還有兩個侄兒侄女怎麽樣了?”


    陸善柔沉默了一會,說道:“你是想讓他們好呢,還是不好?”


    “怎麽說?”阿茹娜問。


    陸善柔說道:“想讓他們好,就別問了。”陸善柔心想,這個阿茹娜看來是很重視親情的人……可惜了,弟弟狼心狗肺,不是個東西。


    阿茹娜正要開口,房門被猛地踢開了,一夥人衝了進來,阿茹娜將陸善柔擋在身後,拔出一炳彎刀,“脫裏!你太放肆!敢在我的地盤撒野!”


    為首叫做脫裏的男人冷冷道:“若不是你的廢物弟弟,我們的人就不會一夜之間損失過半!宣府沒了,臨清也沒了,所有人都不得不撤離,十年的雛鷹計劃,都被你的廢物弟弟毀了!現在,你還要浪費一個人質,去交換你的廢物弟弟,我不同意!”


    阿茹娜說道:“京城還有幾處暗樁沒有查封,這說明我弟弟至今還沒有招供,他是個硬漢,我們必須把他救回來。”


    脫裏說道:“我已經命令他們全部撤退了,你弟弟就是招供也沒有用。何況,錦衣衛沒有查封那些暗樁,或許是在暗中監視,等我們的人自投羅網,你弟弟說不定早就叛變了大汗。”


    阿茹娜刀尖直指脫裏,說道:“你沒有證據,往我弟弟身上潑汙水,不過是想放棄他,想丟下這枚棄子,我告訴你,休想!”


    脫裏說道:“你是樞密院參議,我是樞密院同知,我是你的上司,你必須聽我的,你不遵命,我就把你拿下!”


    阿茹娜寸步不退,嗬嗬笑道:“就憑你,也配當同知,一遇到事情就當縮頭烏龜,隻曉得撤退,不想救兄弟們,就汙蔑他們已經背叛,不管死活。我必定會將你的‘豐功偉績’上書給知院大人,看你同知的位置坐不坐的住!”


    脫裏惱羞成怒,一揮手,“拿下!”


    阿茹娜揮著彎刀,說道:“我的刀不想沾染兄弟們的血,但是脫裏逼我放棄阿茹歌,我是做不到的。同樣,如果有一天你們也被抓到,我阿茹娜發誓,一樣不會放棄,不會拋棄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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