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看著地圖,魏崔城說道:“北城的什刹海、西城的朝天門西坊、西城的宣武門附近、南城的菜市大街附近、還有南城的崇北坊都符合你的描述。”


    陸善柔說道:“那個地方離水路很近,因為我能隱約聽見纖夫拉纖的時候,一起喊著號子的聲音,他們喊著‘拿篙喂嗨,嘿喲,嘿喲’。”


    魏崔城說道:“那就是什刹海、宣武門、還有崇北坊這三個地方。”


    被強灌了兩次迷/魂藥,後腦又被打了一下,剛剛醒過來的記憶是模糊的,連時間順序都是錯亂的 ,隻能想到什麽就說什麽。


    陸善柔努力挖掘著回憶:“我聽見了吹打吉樂的聲音,敲鑼打鼓吹笙,好不熱鬧,喧嘩了一陣。”


    陶朱趕緊插上一嘴,“肯定有人辦喜事,嫁娶之類的。要鋪房去這三個地方問一問,昨天下午有誰抬著花轎去過這裏,就知道他們的據點了。”


    “等等,還有。”隨著藥力的減退,陸善柔的頭開始痛起來了,她深蹙娥眉,“頭好疼,幫我揉一下太陽穴。”


    “我來!我來揉!”陶朱毛遂自薦,試圖擠到床邊,誰知魏崔城就像一座鐵塔似的,牢牢守在陸善柔身邊紋絲不動。


    “我來。”魏崔城伸出兩個大拇指貼在她的太陽穴上,輕輕揉搓著,“力道可還行?”


    魏崔城此時的心情,很像洞房後的新娘,“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


    喂大象的手有些粗糙,指腹磨蹭著她的太陽穴,酥酥麻麻的很舒服。


    “好些了。”陸善柔說道:“哦,我記起來了,一陣吉樂吹打之聲後,還有三聲炮響。”


    “放炮?”陶朱驚得跳腳,“敢在天子腳下開炮?要造反啊!太猖狂了!為何聽到炮聲,五城兵馬司都沒有去查?”


    這就是沒有民間生活經驗說出來的胡話了。


    麥穗白眼都快翻到房梁去了,說道:“那個地方有水、有纖夫喊號子,這說明那裏有大船,每一艘大船在開船遠航之前,都會做了一些法事驅邪,招好運。吹吹打打的,驅趕邪祟,開船的時候,還要放三個大徽州吉炮。走船的講究吉利,手頭再緊,放炮的錢不會省。”


    “我知道在那裏了!”魏崔城的手指往地圖上一戳,“就是這裏,崇北坊附近,雖然其他三個地方都有水路,有纖夫,但是隻有崇北坊東北角的東便門外的大通橋碼頭才是大船的起始點。”


    大通橋是大通河的起/點,以前這條河叫做通惠河,大船可以從這條河直接進入北京城,但是後來大明宣德皇帝把東邊城牆外擴了,將部分通惠河段圈進城內,成了護城河,叫做禦河。


    城牆外的通惠河改名叫做大通河,建有大通橋,從此以後,大商船航行到大通橋為止,不能再進城了。


    這裏是終點,也是出京的起航點,所以陸善柔會聽到三聲炮響。


    “沒錯!”陸善柔用力抬了抬下巴,用下巴指著地圖上的東便門,“你們看,北邊就是盔甲廠,登仙坊就在盔甲廠附近啊,和關押我的據點遙相呼應。”


    魏崔城說道:“可是這一帶是碼頭附近,商鋪雲集,要一間間的搜,至少耗費半天時間。”


    “這個地址有點熟,好像在那裏見過……”陸善柔腦子轉的飛快,說道:“阿茹娜昨天早上去北頂綁架我,她說以香客的身份捐了五十兩銀子,得了北頂的包子,我覺得她那麽狡猾的人,不會對我說實話的,她一定在隱藏著什麽……把昨天早上去北頂送各種貨物的商鋪名冊拿出來給我瞧瞧。”


    北頂香火鼎盛,每天糧食、蔬菜、肉蛋、鮮果、玉泉山泉水等等運送物資的車馬絡繹不絕。


    魏崔城一頁頁的翻,“是這家!巷子深香料鋪,這家店就在東便門大通橋附近。”


    話音剛落,牟斌就進來了,大手一揮,下令趕往大通橋。?


    第34章 偷茶壺犯下第一案,盤絲洞老三陷羅網


    牟斌還真會摘桃啊!


    陸善柔忍痛挖掘昨天聽到的雜音,根據聲音剛剛推演出敵國奸細的據點,牟斌立馬就去搜了, 功勞都是他的。


    鄭旺是陶朱的心結, 陶朱拍馬去追牟斌,也要跟去追蹤敵國奸細們,牟斌說道:“我們都走了,陸宜人身邊豈不是沒人?”


    陶朱說道:“怎麽沒人?華嚴寺的和尚不是人?”


    牟斌說道:“這裏是華嚴寺, 全是一群臭和尚,不像北頂是一群仙姑圍著陸宜人,她一個寡婦在這裏不方便, 何況她現在全身不能動。這樣, 保護陸宜人的人物就交給太子了,您可千萬不要辜負微臣的期望啊 。陸宜人剛剛醒來, 萬一她想出什麽新線索,我不在這裏, 你就按照新線索去查,這樣就不會耽誤事了。”


    陶朱想想, 確實是這麽個道理, 說道:“好吧, 牟大人放心 , 包在我身上。”


    甩掉了太子這個大包袱, 牟斌一騎絕塵,生怕陶朱後悔, 又跟過來。


    陶朱回到華嚴寺, 看見魏崔城端著藥進屋, 一拍腦門, “不對呀,不是還有魏崔城這個絕世好鄰居在照顧陸宜人麽 ?”


    形影不離的護衛麥穗“嗯”了一聲。


    陶朱指責麥穗,“你既然知道,為什麽剛才不提醒我 ?”


    麥穗張開薄唇,打了個大嗬欠,嘴巴張得連咽喉的扁桃體都看得見,說道:


    “我若提醒你,就得跟著你和牟大人一起去大通橋搜人,從北京最北的玉泉山騎馬去北京南城,那麽遠的路,顛得屁股疼。何況我昨晚交換人質、高台救火,忙得一晚都沒睡,現在困得站著都能睡著,我不想跟你出去折騰,在華嚴寺補個覺多好。”


    “你除了吃,就是睡,像個護衛的樣子嗎?”陶朱怒道:“如果耽誤了捉拿鄭旺,唯你是問 !”


    麥穗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我的任務是活著把你帶回宮 ,其他都不關我事。”


    陶朱吼道:“老子回宮就把你換了!”


    麥穗說道:“求之不得。”


    陶朱正要再吵,魏崔城出來了,低聲嗬斥道:“都閉嘴!別打擾陸宜人休息。”


    三人一道回到房間,陸善柔說道:“有兩件事拜托你們。”


    陶朱嘴快,說道:“陸宜人盡管說,別說是兩件,就是兩百件——”


    “你也一件都辦不到。”魏崔城攔截了陶朱的話,趕蒼蠅似的把陶朱拔到一邊去。


    麥穗聽了,狠狠點頭。沒錯,就是這樣!


    魏崔城說道:“陸宜人請講。”


    陸善柔說道:“第一件事,我住在這個和尚廟不自在,我要回北頂,還是那裏舒坦。”北頂算是她第二個娘家。


    魏崔城說道:“好,我尋一輛馬車載你回北頂。”


    陸善柔說道:“第二件,派個人去南城的蒜市口,把溫嬤嬤請到北頂,由她給我治療,我每一次受傷,都是她給我治病,很熟悉我的身體狀況。你們到了蒜市口,隨便找個店鋪打聽,就問溫鐵嘴家在何處,他們會指路的。”


    第二件事情好辦,找個錦衣衛小卒去接溫嬤嬤即可。


    魏崔城很快找了一輛馬車,鋪好了褥子,然後回來輕聲說道:“得罪了。”然後把陸善柔抱到馬車上去。


    這一抱,魏崔城深恨路太短。


    陶朱嘖嘖稱讚道:“你們鄰裏關係真好啊,魏千戶昨天為了救陸宜人,連割自己三刀,逼得牟大人讓步交換人質,胳膊縫了幾十針,衝到高台火場救人,今天還忍痛把陸宜人抱上馬車。”


    魏崔城心道:你這張嘴不僅快,還是個沒把門的!什麽事都說!


    不過,這種事情你可以說……陸善柔應該會感動的。


    陸善柔一怔,問:“你受傷了?怎麽一直不說?為什麽自己割自己?昨天發生了什麽?”


    魏崔城不好意思細講,陶朱唾沫橫飛的把昨天登仙坊命令魏崔城挾太子以令牟斌的混亂場麵說了一遍。


    得知自己的差點淪為棄子,陸善柔並不驚訝,官場之上,那有什麽絕對的“慈悲”?牟斌的慈悲,也隻是相對於他的前任們而言的。


    為了利益,她這種普通人隨時都可能被犧牲,哪怕她剛剛立過大功,也會轉眼被上位者拋棄。然後立一個貞潔牌坊,“光宗耀祖”。


    陸善柔想起了阿茹娜,這是她平生罕見的強勁對手,但是這個對手身上有不少她驚訝的特點:阿茹娜始終不放棄弟弟阿茹歌。


    陸善柔喃喃道:“我明白為什麽阿茹歌在紙房子的燕子窩裏做兩個假鳥蛋了,一個是他,一個是他姐姐。”阿茹歌這個贅婿鐵石心腸,始終把老婆孩子當外人,隻把姐姐當親人。無論遭受什麽嚴刑拷打,阿茹歌都沒有出賣姐姐。


    魏崔城和我無親無故,但是他做到了和阿茹娜一樣的事情。


    我和他認識才五天啊!陸善柔再次被魏崔城的真誠打動,她現在可以微微蠕動手指了,她的手指用盡全力往魏崔城的手背靠了靠,“多謝,你要好好休息了,小心縫線開裂,傷口會爛掉的。”


    魏崔城說道:“我不要緊的,倒是你,連續兩次被灌蒙汗藥,就是一頭大象受不住啊!”


    嗯……把我和大象相比較……已經被感動的陸善柔一時無語,不知如何接話。


    魏崔城並不覺得自己的話有問題,他喜歡大象,就像他現在確定喜歡上了陸善柔一樣。


    他隻要看到大象就會很開心。


    現在看到陸善柔,也是一樣的開心。


    幸好陸善柔此時還十分虛弱,在馬車裏顛了顛,又沉沉睡去。


    陶朱和麥穗一夜未眠,坐在馬車裏,頭碰頭的睡著了。


    隻有魏崔城毫無睡意,興奮得很,滿腦子都是:啊!她剛才主動碰了我的手了!


    魏崔城見馬車裏的人全睡了,放鬆下來,悄悄把藏在懷裏的小茶壺拿出來把玩。


    方才陸善柔用這個茶壺嘴喝過水。


    她用過的東西怎麽能給別人用?


    我得好好收藏。


    魏崔城,循規蹈矩活到了二十八歲,從未有過作奸犯科之事,這是人生第一次偷東西——他把護國寺的茶壺順走了。


    且說魏崔城一行人回北頂休養,牟斌在大通橋巷子深香料鋪有所發現。


    香料鋪是夥計看店,說店裏貨沒多少了,昨天下午老板帶著賬房等人去坐船南下,遠去廣州進貨,那邊的香料便宜。


    牟斌去大通橋碼頭,打聽到了昨天香料鋪老板等人坐的大船是那一艘,快馬去攔截。


    北頂,入夜。


    溫嬤嬤調好了藥材,泡在水裏,給陸善柔做藥浴,按揉著她身體的穴位。


    “這裏有感覺嗎?”溫嬤嬤掐著她的腳踝。


    “有點麻。”陸善柔說道。


    溫嬤嬤繼續按壓其他穴位,“這殺千刀的奸細,差點要了你的命,少女嫩婦的,給你灌藥,萬一有什麽好歹……我多災多難的二小姐啊,你怎麽就這麽倒黴呢。”


    鳳姐將剛剛煮好的藥水添加在浴桶裏,開解道:“沒事的,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陸宜人的福氣還在後頭呢。”


    “哎喲,這小甜嘴,能暖人心。”溫嬤嬤低聲道:“我聽說是魏千戶救了你,胳膊還挨了三刀……這人不錯。”


    陸善柔點點頭,“是不錯。”


    溫嬤嬤揉完腳,要她趴在浴桶,給她捏背,“你看你,滑溜溜、白嫩嫩、豆腐似的一身好皮肉,今年隻有二十九,還是少女嫩婦的,守它作甚?依我說,乾魚胡同裏的窩邊草就挺水靈的,不吃一口?”


    這是黑話,窩邊草暗指魏崔城。


    我也想吃啊!快到嘴裏了。陸善柔噗呲笑了,“瞎說什麽呢?就是一雙鐵嘴也給您撕爛了。”


    溫嬤嬤笑道:“我是親手把你從娘胎裏接生出來的,你那點小心思瞞得住我?這個老三比起前頭兩個短命鬼,無論年齡,家世,相貌,人品都好,就是性格孤拐了一些,但是人無完人,他若樣樣都好,為何二十八了還沒娶妻?我明天試他一試,看他有沒有這個心思。”


    陸善柔說道:“您可千萬別去!”


    陸善柔心道:您可一定要去!


    溫嬤嬤是有些真本事的,第二天中午陸善柔就可以在鳳姐的攙扶下 ,緩慢行走了。


    中午,魏崔城推著一個輪椅來了——他曉得陸善柔的生活習慣,沒有案子時不會早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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