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江獨釣歎道;“我看呐,這五十兩銀子是為你賺的——等你和他成親了,我得隨禮啊,我算是你娘家人,出手可不能寒磣了。”


    魏崔城打聽好了路,見寒江獨釣和陸善柔竊竊私語,立刻拍馬過來,插在他們中間,說道:“西施就在前麵土地廟以西第三戶人家,門口有一顆歪脖子樹。”


    三人行,前往西施的家。


    這是個農家小院,陸善柔說道:“聽說西施一個寡婦在家,你們兩個大男人先別出聲,我來叫門。”


    若是男人叫門,怕是不敢開門。


    陸善柔拍門,“西施在家嗎?”


    叫了十來下,瓦房窗戶終於有了光亮,一個女聲響起,“誰啊?”


    陸善柔說道:“我是錦衣衛派來查案的,有令牌和名帖為證,有幾個問題要問你。”


    吱呀一聲,門開了,一個農婦模樣的婦人提著燈籠走出來,來到籬笆麵前,看到陸善柔身後兩個男人,頓時後退三步。


    陸善柔把令牌和名帖都亮出來,“你不要害怕,這兩個男人,都是我的手下。我們剛才和你們村的裏長打過招呼了,是他告訴我們你住在這裏,我們才找過來的。”


    “我不識字,看不懂。”西施半信半疑,“你說是裏長要你們來的,我問你,裏長家養了幾條看門狗?”


    剛才探路的魏崔城說道:“他家沒養狗,隻有貓,兩頭牛,還有雞窩,羊圈,豬窩。”


    西施這才打開院門,“官爺進來說話。”


    西施家很簡陋,但是很幹淨,農婦端來一盆新鮮蓮蓬待客,“我早就睡下了,升火現燒水給官爺們泡茶來不及,隨便吃些,入秋了,這是積水潭最後一點嫩蓮蓬,要吃得到明年。”


    屋裏有一盞油燈,還有魏崔城與寒江獨釣兩盞牛角燈,照的很亮,可以看清楚西施的相貌。


    她是個中年婦人,又曆盡滄桑,長相在看慣了美人的陸善柔等人看來,頂多算是清秀,但是在村裏,配得上西施的稱號。


    陸善柔說道:“你不識字——聽說過順天府衙門的陸青天嗎?”


    西施說道:“聽過,滅門的陸青天,是個好官,看過他的戲文。”


    陸善柔說道:“我是陸青天的小女兒,受錦衣衛之托,來查虎哥之死案。西施冰碗是你的店鋪吧?”


    西施連忙說道:“是,是我的本錢,褲帶街還沒取名叫褲帶街,還很偏僻的時候,我就在那裏擺攤賣冰碗了……”


    原來西施是個寡婦,以前全家都是積水潭的佃農,後來那塊地的主人把田地改建成了消暑的別院,田沒法種了,男人改行去積水潭捕魚,船翻了,淹了個半死,抬回家不久就咽氣了。


    她一個女人還帶著一個孩子,無法出去做幫傭,就在積水潭賣起了冰碗,一年做三個月的生意,靠這個維持生計。


    陸善柔打量著房子,案幾上有一個粗陶製的茶壺,旁邊隻有一個杯子,不像兩人在生活,於是試探著問道:“你的孩子……”


    西施說道:“去年染了天花,沒挺過去,死了。”


    屋漏偏逢連夜雨,船破又遇打頭風。


    陸善柔繼續問道:“前天褲帶街一群人打架鬥毆,你在嗎?”


    “在。”西施說道:“蓮蓬、菱角馬上下市,最後幾天冰碗生意,我靠這個活一年,一天生意都不敢耽誤,從清早忙到晚上快宵禁了才回村。”


    陸善柔問:“打架的時候,你都看到了什麽?“


    西施回憶片刻,說道:“最近天氣涼快了,生意不太好,前天剛打起來的時候,我店裏隻有兩三個吃冰碗的客人,聽說前頭有打群架的,他們就好奇端著冰碗去圍觀。我攔住他們,說先把冰碗的錢結了,碗和勺子押金二十個錢。小本買賣,望各位客官們體諒。”


    “客人們都桉數給了錢,我就沒多問,任由他們端著碗走了。我在店裏拿刀子砍菱角的皮,後來就聽到兵刃聲、大呼聲越來越近,嚇得我立刻關了店門,等到外麵安靜了,才敢開門,結果就看到有人倒在店門口。”


    陸善柔又問:“你的店新粉了牆麵,這是誰做的?”


    “是我做的。”西施說道:“我聽說那個貨郎死了,很害怕,算卦的說等七七回魂,冤魂索命,要到他死的地方,我得把牆重新粉刷一遍,免得冤魂找過來。我就找了個小工,把牆粉了一遍。”


    作者有話說:


    魏三:隻有我不知道所有人都在嗑我和善柔的cp……?


    第42章 陸寡婦夜問村寡婦,來鋪房快手變鋪頭


    原來是店主自己粉的牆壁。


    陸善柔問:“你認識貨郎虎哥嗎?”


    “我認識。”西施說道:“他經常挑著貨走街串巷,積水潭附近各個村落他都跑過,我在他那裏買過一些針頭線腦之類的小玩意兒, 不過他那天……倒在我店門口時, 我沒認出來是他,他臉上糊滿了血,我一個婦道人家,害怕不過, 不敢碰他,等到捕房的人過來,擦幹淨他的臉, 才知道他就是虎哥。”


    寒江獨釣問道:“虎哥的貨郎擔子在你店鋪附近嗎?”


    “不在吧……反正我沒看見。”西施說道。


    陸善柔看著盆裏的嫩蓮蓬, “你今天出攤了?”


    “嗯。”西施說道:“這幾個蓮蓬是賣剩下的,還是沒有夏天的鮮嫩, 明天我就不去了,貨不好, 沒得砸了十幾年的老招牌。”


    陸善柔問道:“剛剛粉刷一新的店鋪就這麽空著了?”


    “不會空。”西施說道:“我每年隻做三個月的生意,我已經把鋪子給李鋪頭的家人賣螃蟹, 快中秋了, 積水潭的螃蟹也肥了, 螃蟹生意頂多兩個月, 等湖水結冰, 褲帶街沒有任何河鮮可賣,就都關門歇業, 等明年開春, 冰雪融化了再做買賣。”


    這群買賣人就像候鳥一樣, 看時令做生意。


    魏崔城忍不住問道:“李捕頭就是管褲帶街這一代的鋪房鋪頭?他強迫你讓鋪子吧?冰碗你做得, 螃蟹買賣你也可以做,為什麽要讓給別人?”


    西施忙道:“官爺誤會了,李捕頭不是壞人,我一個寡婦人家做買賣,鄰裏關係、上下打點,什麽都要費些功夫的。李捕頭很關照我們,我要是送禮吧,人家也瞧不上,我就這個店鋪能拿得出手,橫豎空著,送給人家做兩個月生意,賺些銀子,有什麽不好?”


    “況且,螃蟹生意不是什麽人都可以做的,賣螃蟹,就得賣酒啊,要不誰來賣我的螃蟹?進貨、刷洗、上蒸籠、篩酒、暖酒,有時候還要抄幾樣小菜,沒兩三個人忙不過來的。”


    又道:“喝酒的人容易耍酒瘋,說瘋話,鬧事,我一個寡婦如何撐得住?有些銀子不屬於我,就給別人賺去,我落個清淨。”


    陸善柔看著西施的手指,因長期剝蓮子殼、砍菱角皮浸染成黑色,已經滲透進了肌裏,洗都洗不幹淨了。


    一個寡婦在市井生存不易,除了做生意,還要打點關係。


    “這個你收下。”陸善柔拿出一角銀子擱在桌子上,差不多有五兩。


    西施連忙推辭道:“哎呀,這個我不敢要,無功不受祿的。”


    “不是白給你。”陸善柔說道:“我是查案的,你若想起了什麽,或者有什麽可疑的人或者事情想告訴我,你就雇一輛車去澄清坊的乾魚胡同找我,這是車馬費,你應該得的,你幫我,怎能讓你貼錢做事呢。”


    其實這隻是借口,都是寡婦,陸善柔心生憐憫之意。


    西施這才收下,還打著燈籠,把三人送到院門口。


    離開村莊,陸善柔說道:“下一個要找管褲帶街的李捕頭,寒江獨釣知道他住那裏嗎?”


    寒江獨釣比陸善柔早來一步,已經打聽好了,說道:“他今晚恰好在捕房當值,我們去捕房找他。”


    陸善柔把令牌和牟斌名帖給了寒江獨釣,“那邊都是男人,我出麵的話,又要大費周章才肯說實話,你來問方便一些,現在你就是錦衣衛委托的神探。”


    “我這裏有壽寧侯的名帖,委托我查案的時候給的。”寒江獨釣拿出一張名帖晃了晃,“不過,錦衣衛的令牌應該更好用一些。”


    寒江獨釣接過了虎頭令牌。


    三人打馬到了捕房,已經是半夜了,捕房門口掛著一對燈籠,但裏頭的人已經睡過去了,魏崔城捶門捶了十幾下,才聽見裏頭有人回應:“大半夜的鬼叫什麽!打擾爺的清夢!”


    魏崔城故意用低沉的聲音說道:“開門!錦衣衛辦案!”


    門開了,李捕頭衣冠不整,拖著布鞋,鞋幫子都踩在了腳底下,“對不住了,小的巡夜剛回來,睡的死死的,這不就——”


    “李快手?”陸善柔和寒江獨釣異口同聲的說道。


    李捕頭張大嘴巴,使勁揉了揉眼睛,“韓師爺?二小姐?我沒做夢吧?真的是你們?”


    魏崔城心道:今晚邪門了,怎麽盡是故人重逢?


    寒江獨釣哈哈大笑,使勁拍了拍李捕頭的肩膀,“可不是?你小子出息了啊,快手都當成捕頭了。”


    快手,是衙門裏最低級的小卒,李快手曾經是順天府衙門提刑所裏的一個小小快手。


    李捕頭抱著寒江獨釣,“哎喲喂,韓師爺別取笑我了,我也就這點出息,到頭了。二小姐,來,這邊坐。”


    寒江獨釣是筆名,他本命叫做韓冬。


    李捕頭用衣袖把凳子擦了又擦,請陸善柔坐下。


    陸善柔坐下了,指著魏崔城說道:“這位是錦衣衛魏千戶。”


    李捕頭搬了椅子,放在陸善柔的下手處,“魏千戶請坐。”


    陸善柔是故人,還是五品誥命夫人,所以上座,寒江獨釣目前還不是官,奉陪末座。


    李捕頭一腳把還在睡的一個鋪快踹醒了,說道:“快去溫一壺酒來,給我的貴客們去去寒氣。”


    李捕頭又抓了些幹果、炸果子等等吃食拚了一個攢盒,擺在桌子上,自己不敢上桌,找個小杌子矮矮的坐在旁邊。


    既然都是自己人,陸善柔就不裝了,直接道明了來意,“……你把褲帶街打群架、發現重傷的虎哥、還有那個貨郎的貨擔子在何處發現的,仔細說說。”


    李捕頭興奮得搓著手,“我就知道二小姐不是凡人,多年不見,您還是做這一行當,還成為錦衣衛的座上賓,太厲害了,陸青天後繼有人啊。”


    說著說著,李捕頭哭了,“嗚嗚,陸青天若泉下有知,該多麽高興啊。”


    這下弄得,陸善柔心裏都生出一片酸楚,眼睛濕潤了。


    魏崔城想安慰她,但是有外人在,他不好說什麽,就從幹果碟裏剝了幾個鬆子,細細的吹去鬆子皮,把白嫩嫩的果仁放在小碟裏,往陸善柔這邊推了推。


    陸善柔喜歡鬆子的清香。


    寒江獨釣輕輕的錘了李捕頭一拳,“都啥時候了,趕緊說正經事。等你說完了,我就留在捕房,今晚就睡在這裏,和你敘敘舊,你想說多久,就說多久,可好?”


    李捕頭拿袖子往臉上一抹,擦幹眼淚,說道:“我在這片當了五年捕頭,褲帶街這幾年紅火了,我跟著撈了一些油水。平日裏喝酒打架,都是常有的事情,一般小打小鬧的,我就帶著捕快們把人押到捕房,交了贖錢就放人,但是遇到權貴們,我們捕房就不敢管了……”


    壽寧侯府和長寧伯府為了爭奪積水潭的一塊田地已經吵了好幾次,都是推推搡搡的,沒有見過血。


    事發那天,兩方人馬都在褲帶街喝酒吃河鮮,剛好在一家酒樓遇到了,先是互相嘲諷、拚酒,後來雙方的人都喝倒下了,就叫了更多的家丁過來叫陣。


    用六百年後的話講,就是“搖人”,人越“搖”越多,後來一百多個人,小酒樓連站的地方都沒有了。


    雙方的火氣越來越旺,從拚酒變成了掰腕子,後來又變成了摔角打架。


    酒樓的老板嚇壞了,趕緊去找李捕頭,李捕頭聽了,管是管不了,隻能去勸一勸——即便要打,別在我的地盤打啊!


    但是等李捕頭帶著捕快們到了酒樓,裏頭已經從一對一摔角變成了多對多鬥毆。


    甚至連兵器都使出來了!


    李捕頭就帶著五個小捕頭,怎麽敢攔一百多個喝急眼的家丁?


    李捕頭麻溜就跑了,去找西城兵馬司搬救兵去。


    等西城兵馬司的人到了褲帶街,群架已經打完了,雙方都有傷,但力氣都用盡了,沒法再打,互相攙扶著散了。


    西城兵馬司也不敢惹這兩個外戚家族啊!


    所以就這麽看著他們走了,沒有人敢阻止,或者盤問,靜靜的看著一片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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