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魏崔城這樣賢內助無條件的選擇相信、支持,陸善柔信心倍增。


    先解決被調換的卷宗。


    馬車裏,殺豬匠豬肉榮戰戰兢兢,“我……小的沒幹過缺德事啊,陸二小姐叫小的來做什麽?”


    他姓榮,祖祖輩輩都是屠戶,殺豬賣肉,都叫他豬肉榮。


    陸善柔遞給他一包虎眼窩絲糖,“你不要害怕,吃點糖鎮定一下。就是問你一件事,菜市場人多眼雜的,怕路人誤會,我就要李捕頭把你帶過來了。”


    豬肉榮緊張的往嘴裏胡亂塞了一把糖,“二小姐隨便問。”


    陸善柔問道:“十四年前,你在順天府提刑所現場殺豬,給十幾個老人分豬肉,還記得吧?”


    這種事情,一生都隻有一次,豬肉榮說道:“記得記得!小的不會忘。那頭豬死後沒有馬上放血,陸青天先給那群老人用拐杖打過了,放血放的太晚,豬肉有一股臊氣,我往豬肚子裏吹氣的時候,差點被熏吐了。”


    陸善柔的回憶裏,確實有殺豬匠抱著豬後腿吹氣,把豬身吹得膨脹起來的場麵。


    陸善柔問:“你是因為受不了未放血豬肉的臊氣,中途嘴巴離開了吹氣的口子,氣都跑出來了?”


    豬肉榮連忙擺擺手,“不是,幹我們這一行的,怕髒怕臭幹不下去的,這股臊氣不算什麽,曉得還用嘴吹過豬大腸呢,豬糞小的都嚐過,還怕騷氣?”


    “那時候突然憋不住了漏氣,我是看到了一個老熟人,他往刑廳遞狀紙,我納悶他這種與世無爭的人怎麽跑到順天府打起了官司,一時走了神,吹岔氣了,嘴巴一放開,氣都跑沒了——豬皮要是沒有完全被氣撐開,到時候不好刮毛的。”


    ”後來,燒了五大鍋開水,才把毛刮幹淨了,陸青天讓我幹活,我得好好表現啊,不能給衙門丟臉。就是豬肉的騷氣我解決不了,影響了口感,放血放的太晚了,若是——”


    “停。”陸善柔打斷道:“咱們不說殺豬的事情,就隻說那個來告狀的老熟人,他叫什麽名字?為何來告狀?”


    豬肉榮說道:“姓李,叫做大壯。祖輩都是獵戶,我們家經常收他家的獵物,在肉攤上賣,好幾代的交情了,算是我的發小好朋友……”


    李大壯來臘月來告狀,是因為他的姐姐。


    李大壯的父親不是個東西,是個酒鬼,獵物賣了錢,就去喝酒,不顧家人死活。


    二十四年前,李大壯隻有三歲,李酒鬼把家中長女,也就是李大壯的姐姐賣給人牙子換酒喝。


    李大壯的姐姐長的周正,身體也結實,被京城一戶翰林家選中了,當了丫鬟。


    後來,翰林去了南都應天府當官,一去就是二十四年。


    終於,今年翰林結束了漫長的外放,回到京城當京官。


    李酒鬼早就喝死了,李大壯已經是個二十七歲的壯漢,這些年打獵攢了一些錢,一心想把姐姐贖回來。


    為了攢錢贖回姐姐,李大壯至今沒有娶妻生子,是他的執念。


    李大壯去了翰林家,道明來意,要贖回姐姐。


    但是翰林家將他趕出來,說當年簽的賣身契是死契,不是說贖就贖的。


    家丁還大罵李大壯是贖姐姐是假,想要沾姐姐的光是真,主人家家大業大,得臉的丫鬟比一般人家的千金小姐過的還要好。


    李大壯說道:“至少讓我和姐姐見一麵,她認不認我這個弟弟,或者不願意贖身,隻要姐姐一句話,我就再也不來打擾。”


    李大壯蹲在翰林家牆角,不見就不走,為了贖回姐姐一直不結婚,家丁的一句話怎麽會讓他死心?


    後來,一個管事媳婦模樣的中年女子出來見他了,叫他立刻離開,她在主人家過著半個主子的生活,不想出去了。


    李大壯默默離開,然後來到順天府,找街頭代寫狀紙的訴師,寫了狀紙,敲登聞鼓告狀。


    聽到這裏,陸善柔不解,“死契不能贖回,除非主人家大發善心,往外頭放人,否則就是打官司也不成的。為什麽李大壯還要告?”


    豬肉榮說道:“小的當時也是這樣問的,但是李大壯卻說,不是死契的問題,是那個出門打發他離開的中年女子,根本就不是他的姐姐……”


    李大壯在狀紙裏的訴求隻是望陸青天做主,讓他見親姐姐一麵,他就死心了。


    “這就奇了。”陸善柔說道:“李大壯那個時候隻有三歲,他能記得什麽?”


    “我也是這麽說的。”豬肉榮說道:“可李大壯說,姐姐眉間有一顆紅色的胭脂記。姐姐被賣的時候,把一枚銅錢劈了兩半,姐弟一人一半,將來好相認。那個中年婦人眉間什麽都沒有,也拿不出半枚銅錢,定是敷衍他的冒牌貨。”


    寒江獨釣一拳砸在馬車板壁上,“難怪我不記得了,原來是這種小糾紛。”


    不過,陸善柔更加關心一個結果,問道:“李大壯遞了狀紙,後來他怎麽了?”


    豬肉榮說道:“見到好友,小的當然要留他吃飯,他說我殺豬這麽忙,下次吧,就走了。”


    “這是小的最後一次見他,他打獵的時候遇到了狼,臉都啃沒了,肚腸也全都扯出來了,那個慘啊,哎喲喲,因他的事情,我那個年都沒有過好。”


    陸善柔和寒江獨釣對視一眼:這種熟悉的劇情,這是滅口吧!


    被調換的狀紙、被調轉的姐姐、離奇死亡的弟弟,真是迷霧重重。


    陸善柔問:“李大壯是什麽時候死的?”


    豬肉榮說道:“就在臘月二十六和大年三十之間,具體死在那天,誰都不知道,他經常為了蹲一個大獵物,在外頭一待就是好幾天。”


    寒江獨釣忙問:“那個買了李大壯姐姐的翰林姓甚名誰?”


    豬肉榮說道:“那是個大官啊,早就不是翰林了,小的就是說順口了,叫他翰林。以前是個翰林,外放了二十四年,回京的時候就是禮部左侍郎了,後來還當了禮部尚書呢,六部的大頭頭,誰人不知,叫做徐瓊嘛!”


    寒江獨釣是正經科舉出身,他對曆屆春闈前三名如數家珍,為了備考,都逐字逐句的學過這些人的科舉文章。


    寒江獨釣說道:“我知道徐瓊,他是個神童,十五歲就中了舉人,天順元年春闈的第二名榜眼。比我這種隻考了兩百多名的進士厲害多了。”


    “徐瓊?禮部尚書?”陸善柔眼神一片茫然之色,禮部尚書,朝廷掌握實權的一品大員,對她而言,是高高在上,不可觸及的大官。


    寒江獨釣潛心律法,說道:“徐瓊參與修撰過《大明律》,他雖是禮部尚書,但是在律法方麵的造詣也是頗深的。”


    陸善柔說道:“你好像很崇拜他。”


    寒江獨釣說道:“隻要是前三甲,我都崇拜,科舉太難了。我考了十二年,落榜三次,拚盡全力也隻能考個兩百多名,前三甲的人該多麽聰明啊。”


    豬肉榮很好奇,“為什麽要找我說這個陳年舊案?李大壯都死了十四年,難道他姐姐願意相認了?”


    陸善柔連忙說道:“不是,你別往心裏去,也別和任何人說起今天我找你打聽的事情,我就是……想父親了,找幾個還記得他的人,回憶一下過去。”


    豬肉榮點點頭,“李大壯的屍身是我收殮的,葬在他家菜園子裏了,如果你們遇到了他的姐姐……跟她說一聲,去不去拜祭,隨便她吧。”


    馬車停在路口,將豬肉榮放下了。


    陸善柔說道:“現在的禮部尚書是李東陽李閣老,是個連我都知道的神童,徐瓊早就不幹了,他還活著嗎?李大壯的姐姐是怎麽回事?”


    眾人一片茫然,六部的尚書大人,還是以前的尚書,絕對是他們觸不到的人,這從何查起?。


    趕車的魏崔城說道:“要調查六部尚書這種一品大員的底細,還是得找我幹爹,憑你們,門都摸不到,要轉道去錦衣衛衙門嗎?”


    陸善柔和寒江獨釣齊齊說道:“不,還是先去北頂。”


    雖然都很著急知道這個被調換舊案的蹊蹺,可是文虛仙姑的安危最重要!


    作者有話說:


    ai音:注意看,這個男人叫大壯,為了找姐姐,大壯來順天府衙門告狀,遞送狀紙,狀紙被調換……


    最後一個案子了,有點燒腦,有點複雜,但其實前文裏皆有暗示過,大家耐心看。?


    第135章 道心似鐵逐父證道,群策群力水落石出


    北頂。


    在這個季節,去哪兒都逃不了柳絮紛飛,北頂籠罩在一片“細雪”之中。


    文虛仙姑看到戴著帷帽的陸善柔, 很是吃驚, “你怎麽來了?不好好在家裏養腿到處跑,這可是一輩子的大事。”


    又教訓魏崔城,“善柔怕柳絮,吹到眼睛裏會腫起來, 這外頭全是柳絮,就像下雪似的,你為何不勸勸她?夫賢妻禍少, 可見你還是不夠賢。”


    被嫌棄不賢惠的魏崔城一言不發, 就像一個受氣包小媳婦。


    連寒江獨釣都沒有幸免,文虛仙姑說道:“你不是在刑部觀政嗎?在京城也就是個蚊子官, 不好好當差,慫恿陸善柔出來瞎跑。”


    寒江獨釣和魏崔城一起罰站。


    陸善柔忙道:“師姐, 是我自己要來的。我夢到碧霞元君了,死裏逃生, 多虧了碧霞元君保佑, 我是來還願的。”


    大庭廣眾之下, 為避免打草驚蛇, 陸善柔不好說出自己的本意, 扯了個慌。


    文虛仙姑說道:“你先回袇房歇著,等外頭香客們都散了, 我再帶你去拜碧霞元君。”


    依然是陸善柔以前當仙姑時住的袇房, 這裏是她第二個娘家。


    這裏沒有外人, 陸善柔就開門見山了, 把錦衣衛將采花大盜合並到算盤刺客案子一起調查,以及她懷疑文虛仙姑生父王老漢的事情說了。


    心有靈犀一點通,陸善柔這麽一說,文虛仙姑回憶趙家樓發生的事情,王老漢與毒蛇刺客相繼出現,確實很可疑。


    文虛仙姑說道:“老太太葬禮之後,你陪了我一些時日,你回家之後,我就和他詳談了一回……”


    他們父女的身份誰都沒有說破,心知肚明。


    文虛仙姑對於親生父親,在知道真相之後,一直都是逃避的態度。


    但在知道真相之前,她與王老漢的相處是非常融洽的,是忘年交。


    幼年時,她還騎在還是王總鏢頭的王老漢的脖子上逛街;王老漢有時候還跪趴在地上,讓文虛仙姑坐在他的脊背上,樂嗬嗬的當她的坐騎。


    雖然沒有父女的名分,但是王老漢實打實的陪著她長大了,這世上絕大部分的父親都做不到這一點。


    如今,要開口將默默保護她的王老漢勸走,文虛仙姑發現,沒有想象中那麽容易。


    她幾次想說,欲言又止,還是開不了口。


    後來,反而是王老漢先開口了,“我重返京城的這些日子,是不是給仙姑帶來了困擾?”


    文虛仙姑說道:“我不再是過去那個摔跤都要哭鬧一場的小姑娘了。我三十多歲,執掌北頂,是北頂一百多個仙姑的依靠,我知道如何保護自己,我還有朋友幫忙。”


    文虛仙姑早就告別了趙家的女兒這層身份,她沒有辦法選擇父母、選擇出生,更不會去責怪給她生命的父母。


    她隻是想斬斷塵緣,遠離世俗的羈絆,當一個純粹的仙姑。


    王老漢低著頭,沉默了一會,說道:“我是個多餘的人、操著多餘的心、做著多餘的事情。”


    在剛才文虛仙姑不下逐客令,勝似逐客令的話語中,文虛仙姑像極了當年移情別戀的趙老太太。


    趙老太太對於感情很專一,一生專情年輕男子,在將那個青年鏢師招攬在石榴裙下之後,也是這樣用冷靜理性的語言下了逐客令。


    “……我不想欺騙你,我對你沒有性趣了,睡不下去,要換一個年輕的。我需要身體的歡悅,就像吃飯睡覺一樣的需要,我不會為了任何人去禁欲,閹割自己的需求。從今往後,我和你除了這層關係不複存在之外,其他都不會變,你依然是三通鏢局的總鏢頭。”


    一字一句,是那麽的理性。這對母女永遠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麽,心無旁騖的追尋,根本不管他如何想。


    明明是最親近的人,卻如此冷淡。


    可笑的是自己,明明知道自己在她們母心中並不重要,甚至是個多餘的人,可是心裏就是放不下,做下好些自以為是的蠢事。


    如今,親生女兒都嫌他礙眼,要他不要在北頂周圍保護她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大明女偵探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暮蘭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暮蘭舟並收藏大明女偵探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