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離死別,悲痛過後,新一番悲痛又不迭碾來。


    浮雲卿悶在賢妃懷裏,泣不成聲。懷念獨屬於皇室家眷,國朝仍需要官家視朝,朝官仍要不迭上奏劄子。


    賢妃說,官家拖著病軀撐了大半年,棺槨就備在側殿,大家早已做好奔喪的準備。最後一眼,隻是想見見浮雲卿。見過囖,人也該走囖。


    孝子孝女守孝,浮雲卿跟著兄姊們,在永昌陵守了小半月。


    暮春,儲君浮寧繼位,儲妃王西語成了執掌後宮的聖人。王西語眼裏容不下沙子,吵鬧著要浮寧廢除後宮,惹得朝官不滿,日日上奏聖人善妒,甚至有請廢後的。龍椅雖好,可卻時常坐得腰酸背痛。浮寧當真懷念從前做太子監國時的快活日子,今下朝官扮可憐,他也扮起可憐,可憐巴巴地說不如把他這個皇帝也廢了罷。


    天長日久的,朝官再也受不了這小兩口發瘋,退一步道:“廢後宮可行,然聖人需得擔起為皇家開枝散葉之責。”言外之意,就是撮合小兩口多生幾個娃,畢竟便宜不能白占,難道不是這理嚜。


    說也奇怪,自打浮寧繼位,他跟王西語再也不吵了,小兩口日子愈過愈滋潤,生養孩子自然不在話下。


    那廂王太皇太後,洪太後,趙太妃仨人搭夥住在瑞聖園。因著打馬吊牌常常三缺一,索性把久居閑雲庵的李太妃喚了過去。敦宗不在了,太後太妃雖感傷懷,但想到此後再沒男人管她們了,樂得咧起嘴笑。當然囖,這些小確幸萬不敢在太皇太後麵前提起,仨女人心照不宣地竊喜,此後子孫滿堂,和睦美滿,日子安適又自在。


    時間是世間最奇妙的物件。鬥轉星移間,浮子暇與何狄恩愛非常,浮俫與上柱國家的五娘子互相動了真情,感情好得羨煞旁人。賽紅娘也沒有沉湎在她與浮俫那段無疾而終的戀情裏,轉頭搭上忠心小弟,被小弟伺候得妥帖舒爽。


    浮雲卿呢,敦宗孝期後,被浮寧封為魏國長公主。久違地穿上翟衣大袖,戴上沉重的花冠,她忽然發覺自己也是小輩眼裏的大人了。


    兄姊們各有各的幸福,浮雲卿就放心囖,乘船回到臨安。本想把這份喜悅分享給闔宅仆從,哪知剛落地,就聽見行香逝世的噩耗,享年十八。同月,駙馬蕭紹矩殉情,享年三十五。行香被進封為陳國公主,與駙馬合葬。


    麥婆子掖一捧淚,“聽說墓裏陪葬無數,還有頂國朝的白角冠呢。”


    浮雲卿愣在原地,不知說什麽好。那時行香開玩笑般,說會珍視這頂白角冠,甚至等她死後,還要把白角冠帶到墓裏。浮雲卿呸幾聲,說不吉利。後來她與行香分居兩地,再也沒有遇見過。哪曾想,原來秋獵那次,是初見也是再也不見。


    浮雲卿想,人是越活越信命啊。相遇重逢,早已命中注定之事。在闔家團聚時,她最怕離別。今下死得死,散得散,她倒釋懷了。


    不過在離散無常的日子裏,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她始終認為敬亭頤從未走遠,在她眼睛看不見的地方,默默守護著她。


    這幾年總有情竇初開的男兒郎湊到她身前,或扭捏或坦誠地向她表明心意。年青俊朗的麵龐紮堆往她眼前湊,她卻無欲無求地擺擺手,“我想安生地做個寡婦。諸位,請另覓良緣罷。”


    有男郎不解,“小娘子,如今民風開明,你大可痛快改嫁,何必給自己身上安個貞節牌坊?”


    浮雲卿無奈地笑笑,“我把全部的愛意都饋贈給亡夫了。人的愛是有限的,用光就沒了,再也補不回來。我沒有安貞節牌坊,有看順眼的自然會勇敢試一試,隻是眼下還沒有找到比亡夫更合我心意的人。”


    何況人這一生,未必都要纏著小情小愛不放。她做個獨身女俠,浪跡天涯,難道不好麽?


    江湖都說無愛一身輕,她很是讚同這句話。


    獨身的日子悠悠過了四年。景明四年冬,她重拾廚藝,給闔宅做了一大桌菜。她說就讓我這個壽星動動身罷,你們照顧我許久,今日換我照顧你們。


    大家滿心感動,哭得稀裏嘩啦,不忘祝她生辰喜樂。


    燭火葳蕤,她的臉龐被燭苗照得暖黃。二十歲的小娘子許了個心願,來年春日,她想請老浮家的親朋好友齊聚月官渡,她想邀眾人來臨安逛一逛,看看這裏的美景。


    心願被四季風蕩起,飄到浮寧耳邊。他扯著王西語的手,熱淚盈眶,“小六沒忘我這個兄長,她心裏還是有我的。”


    王西語哈哈大笑,“既然咱們都想她了,那就等年後開春,一齊出發去臨安。”


    就這麽約定好囖。景明五年春三月,闔家終於團聚。


    與從前不同,這次團聚,各家都帶上子女,小孩子聚在一處,嘰喳聲幾乎要把月官渡的屋頂掀翻。


    話頭引起從前,大家聚在遊廊下,眼裏都泛起淚花,感慨一句活著真好。


    酒足飯飽後,浮雲卿揉著稍稍鼓起的肚子,帶著一幫孩子,踅至前院放紙鳶,玩蹴鞠。


    二姐家的鶯奴燕哥,三哥家的玉奴恒哥,先後揪著浮雲卿的裙擺,異口同聲地要抱抱。


    浮雲卿無奈扶額,縱使她渾身腱子肉,可也不想抱起四個娃滿院竄。


    她拿出珍藏許久的浮雲紙鳶,又尋來精巧的蹴鞠球,問孩子們:“你們想先玩哪個?”


    孩子們不假思索道:“蹴鞠。”


    浮雲卿說那好,把紙鳶放在躺椅裏,旋即開球,任由他們在草地裏撒野扯歡,自己則欹著廊柱,時刻關注草地處的動靜。


    恍神半瞬,四個孩子又跑到她腳邊,哭著說球不見了。


    浮雲卿歎了口長氣,心想帶娃真是難呐,問道:“不見了?有沒有看見球飛到哪個方向了?”


    大家都搖搖頭說沒有。


    好罷,事已至此,先穩住孩子的情緒最重要。浮雲卿把紙鳶塞到年紀最大的鶯奴手裏,“乖鶯奴,先帶著弟弟妹妹玩紙鳶,好不好?”


    鶯奴懂事,點頭說好。


    安置好一群小祖宗,浮雲卿活動一番筋骨,認命似的到處跑,眯著模糊眼,到處尋蹴鞠球。


    尋啊尋,沒踅摸出蹴鞠球,反倒意外發現宅門開了。


    斜開半條縫,難道是野貓野狗溜了進來?


    浮雲卿提著衣裙踅近,順手將宅門開展。


    門外站著一位身姿頎長,銀發披身的男郎,握著蹴鞠球,清雅矜貴。


    “您是在尋這個球麽?”


    他慢慢抬眸,眉睫恍似凝著不曾融化的霜雪,可眉眼含著笑,溺著真誠熱忱的愛意。


    風過林梢,莫名吹來一股困意。


    浮雲卿眨了眨眼,本能地想開口喚聲“小敬先生”。


    這個深埋心底,日夜碾磨的稱呼。


    再轉念一想,如今重逢,可不能再喚他小敬先生了。


    他是無果浮萍,無根明月,卻始終亙在她心頭,搽抹不掉。


    他是敬亭頤。


    ——正文完——


    作者有話說:


    故事開頭,相遇在春三月。故事結尾,重逢在春三月。感謝各位讀者的陪伴,從2月到6月,春夏相伴,感恩。


    番外周二開始更,暫定接著正文寫幾章+卓暘單人番外。


    有想看的其他番外可以留言說一下嗷,沒有的話,大概一周能寫完已定的番外。


    預收《攏嬌》,《義妹》,《如果這都不算虐男的話》求收藏,今年應該都能寫完~


    新文《攏嬌》暑假開,大概在7月底。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浮雲卿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鬆鬆挽就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鬆鬆挽就並收藏浮雲卿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