膝蓋上的痛意尚且能忍,人前的尊嚴也能棄之不顧。


    可肚子裏的孩子怎麽辦呢?


    她還這?樣小,能不能受住這?一場磋磨?


    煙兒不敢想,她隻能忍著淚意,臉頰兩側被一陣陣蕭瑟的秋風拂過。


    不知跪了多久,本就脹脹的帶有刺痛感的膝蓋好似被人拿刀割了一下一般,再然後就是一陣牽連到肚子的痛感。


    這?股痛感從四麵八方向煙兒襲來,幾乎讓她無所遁形、無處逃避。


    她方才還跪得?筆挺,如今卻隻能弓著身子、慘白著一張臉大口地喘氣,潔白的額頭上布滿了汗珠,瞧著是不太?好了的模樣。


    不遠處的前廳裏,鄭老太?太?正與蘇煙柔在說話,蘇氏也在一旁湊趣,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樣,並沒?有人把目光放在庭院之中。


    自然也沒?有人發現煙兒的異樣。


    還是垂立在回廊上的連霜瞧出了些?端倪,她遙遙瞧了眼煙兒,見她後頭的衣擺處滲出了些?血絲,一時有些?心驚。


    莫非是來了月事?


    可是瞧著這?血有些?止不住的勢頭,甚至於?要浸濕煙兒垂在石子地上的衣擺,連霜這?才察覺到了不對勁。


    流出來的血這?樣多,可不像是月事。倒像是小月了。


    連霜立馬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忙去?尋了綠珠,將此事說了後,兩人一合計便先一起使力把煙兒扶去?了一處僻靜之地。


    又等了一會?兒後,前廳裏的蘇煙柔才問起了煙兒,連霜卻壯著膽子上前稟報道:“蘇小姐,她已是跪了一個時辰了。”


    煙兒的的確確是跪了半個時辰多,被抬去?耳房也有兩刻鍾了。雖還是比一個時辰要少些?,可蘇煙柔一時也難以察覺,隻隨口嘟囔了一句:“一個時辰都過去?了?”


    庭院石子路上的點點血跡已被小丫鬟們端著水衝掉了大半,故蘇煙柔離去?時也沒?瞧出什麽端倪來。


    *


    李休然趕到耳房時,煙兒已疼的幾乎昏厥過去?。


    幾個鄭老太?太?身邊的丫鬟們替他把藥箱擱下,連聲催促道:“李大夫,你快瞧瞧她。”


    此刻的煙兒正躺在耳房的軟榻上,身子佝僂成一團,因過分?疼痛的緣故,全身上下好似都被汗水打濕了一般。


    湊近了之後,李休然還能聽見她因疼痛而泄出的囈語,聲音悶悶的好似泣了血,就像一隻被獵殺的小獸一般。


    李休然幾乎是紅了眼眶,撩開煙兒的衣衫下擺,瞧見那幾乎要浸濕她裙褲的鮮血,忙拿出金針來替她止血。


    說罷還對身後立著的綠珠說:“她這?是小產了,最好是要一碗參湯吊一吊精氣神。”


    “小產”二字恍如一道驚雷一般把綠枝砸懵在了原地,短暫的怔愣之後,她便對上了李休然那雙朗俊的麵容,她驀地紅了臉。


    “你且等等,我去?問問老太?太?的意思。”


    鄭國公府裏哪兒有奴仆配用參湯的道理。隻是煙兒流掉的這?個孩子必是世子爺的,興許鄭老太?太?也願意賞下一碗。


    綠珠忙辭別了李休然,一去?前廳見鄭老太?太?還在其中,忙對她行了禮道:“老太?太?。”


    卻見坐在插屏後的蘇氏也繞了出來,綠枝張著嘴本是不知該不該說,隻是想起耳房裏氣息奄奄的煙兒,若是不說,這?一輩子也難以心安。


    她便道:“煙兒小產了,府醫說要參湯給她吊一吊精氣。”


    說罷,本在飲茶與說笑的鄭老太?太?與蘇氏都是一怔,兩人皆不約而同地收起了笑影。


    綠珠心裏慌亂的直打鼓。可她轉念想到她與煙兒都是一般的苦命人,掙紮著活在這?深宅大院中,若是能有相幫的地方,總不能袖手旁觀才是。


    鄭老太?太?聽得?綠珠的話都麵色極為難看?,她先是想到了自己年輕時小產過三回的產事,再想起煙兒的這?一胎定是鄭衣息的種。


    心裏既高興,又不高興。


    思索了許久後,她才道:“去?我私庫裏拿吧。”


    鄭老太?太?私庫裏的可都是上好的百年人參,綠珠聽後也是心頭一喜,忙不迭地跑出了前廳。


    而蘇氏心裏已是喜得?不知所以,鄭衣息竟然在成婚前鬧大了通房丫鬟的肚子,這?事兒可是太?過不堪,若是讓寧遠侯府的人知曉了,這?樁婚事……


    鄭老太?太?終是從回憶中抽身而出,她瞥了眼喜色不作掩飾的蘇氏,暗自在心裏慨歎了幾聲,而後便道:“蘇氏。”


    她聲音嚴苛沉邁,語氣裏也帶上了幾分?惱怒。


    自蘇氏嫁進鄭國公府起,鄭老太?太?對她這?個二兒媳便格外?優待,也不曾對她說過什麽重話,今朝是頭一次用“蘇氏”二字來稱呼她。


    蘇氏不由得?心間一凜。


    “我知你心裏在盤算著些?什麽,若是把這?事捅出去?,攪黃了息哥兒和寧遠侯府的這?樁婚事,興許有朝一日世子爺一位就能落到你們二房的兩個庶子手裏了。”鄭老太?太?冷笑著說。


    她矍鑠的眸子裏仿佛凝著寒刀,透過外?衣窺見了蘇氏的內心,蘇氏也是笑意一僵,正欲解釋之時,卻聽鄭老太?太?擲地有聲地說了一句:“我隻告訴你,這?爵位絕不可能落到二房。”


    “老大老二都是我的嫡親兒子,誰的孩子做世子爺與我來說沒?什麽差別,可與我們鄭國公府百年的威望來說卻有天大的差別。”


    蘇氏哪裏敢直麵鄭老太?太?的怒火,當即便要說不敢。


    誰知鄭老太?太?已把手心裏握著的茶盞砸到了地上,發出的清脆聲響幾乎要震破蘇氏的耳膜。


    “我會?把這?啞巴遠遠地送出京城,或是讓她去?家?廟裏空度殘生。其餘知情?的人也會?把嘴閉得?嚴嚴實?實?的,若是外?頭還有半點風言風語,就全在你身上。”


    第40章 劫


    鄭老?太太除了威脅和恐嚇了蘇氏一通外?, 更是將知曉此事的丫鬟們統統威脅勒令了一番,吩咐她們不許往外?泄露半個字。


    若是府裏傳出了半句風言風語,便將這?些知情的人統統發賣了。


    “還有息哥兒那兒,這?事也不許告訴他。”鄭老?太太麵沉似水地吩咐道。


    廳內廳外?的丫鬟們聽了後皆應了下來, 立在廊道上的連霜聽了鄭老?太太對煙兒的安排, 心裏極為不落忍。


    說是讓她去家廟裏了卻殘生?, 可一個身子孱弱的婢女,又該怎麽在寺廟裏過?完殘生??其實就不過?就是放她自生?自滅罷了,不過?把話說的好聽些罷了。


    “讓她在府裏好好將養,等息哥兒大婚前, 便把她送出府去。”鄭老?太太如是說道。


    連霜憶起?在耳房裏孱弱的麵色煞白的煙兒,本也是個清清白白的女兒家,做了世子爺的通房丫鬟,卻是落得了這?樣的下場。


    她心裏生?出了些兔死狐悲的同情, 身邊的翠竹見狀聳了一把她的肩, 勸道:“咱們不過?是伺候人的丫鬟, 隻有安心聽主子吩咐的道理。”


    連霜聽後點點頭,謝過?了翠竹的好意?,隻道:“翠竹姐姐說的是, 是我?犯了癡心了。”


    半個時辰後,綠珠便端了一碗熱氣騰騰的參湯來, 李休然?接過?後便喂著煙兒喝下, 又在她的腰腹部施診。


    喝了點參湯後, 煙兒總算是緩過?了些精氣神,癱軟無力的四肢總算是能使上些力了, 隻是下腹裏的那股撕心裂肺的痛意?仍是沒有消減,折磨的她淚意?似決堤。


    耳房的軟榻上鋪著一層棉布, 不過?須臾功夫,這?棉布已被煙兒下身的血跡和惡露浸濕,模樣實在是觸目驚心。


    她疼得額角不斷滲出密密麻麻的汗珠,張了張嘴似是要呼痛,也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李休然?便隻得加快手?上施診的動作,確保能完完全全地護住煙兒的性命。


    至於那個與她無緣的孩子,隻能化為一團尚未成?形的血肉。


    不多時。


    那股撕心裂肺,摧心撓肝的痛意?終於消弭息止。


    大汗淋漓的煙兒也終於有了個喘息的機會,她大口大口地呼吸著,反複瀕死的魚終於嚐到了一點甘霖。


    李休然?忙走到桌案旁去寫藥方,如今煙兒的命雖已保住了,可身子卻損傷了大半,需吃一劑要催出體內的寒氣才是。


    綠珠和連霜聽到裏頭的動靜息止,忙走進了耳房。綠珠的一顆心都安在俊朗的李休然?之上,說話間已圍在了他身側。


    “李大夫,這?孩子……已沒了吧?”


    李休然?握筆的手?一頓,旋即眼覷了臉上的一切神色,隻平靜地回答道:“已處理好了。”


    綠珠瞥見他俊白的麵容,臉上的羞意?更甚,隻說:“我?們老?太太的規矩,李大夫是知曉了的。”


    大戶人家的陰私事眾多,在其中做府醫的人更要小心謹慎,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也得好好掂量。


    李休然?旋即扯了扯嘴角,勉強擠出個笑容道:“我?明白。”


    而連霜已走到了煙兒身旁,見她半闔著眼兒,好似已脫了力的模樣,想起?這?嬌花一般的人被摧殘到了這?等地步,心裏實在是難過?。


    她沒本事為煙兒掙出一條生?路來,也不敢將鄭老?太太對她的安排告訴她,隻能力所能及地幫她幾分。


    連霜不知從何處拿來了一條粗厚的大圍布,先?是蓋住了煙兒的身子,而後便將還在與李休然?說話的綠珠喚了過?來,道:“走吧,咱們一起?把她抱到澄苑去。”


    這?也是鄭老?太太的吩咐,且抱回澄苑的路上還要極為小心,且不能撞見來鄭府做客的賓客們。


    綠珠聽到連霜的喚聲後,也紅著臉從李休然?身前跑開,她忙與連霜一起?抱起?了煙兒。


    本以為兩個人要極為小心地才能抱得動煙兒,沒想到懷中人的重量仿佛幾根羽毛堆在一起?一般,實在是身輕如燕,讓人心悸。


    李休然?見狀也想上前幫扶一把,可伸出手?後卻意?識到自己是個外?男,還是不能知曉太多內情的府醫,便隻得悻悻然?地收回了手?。


    一路上小心翼翼地躲著人,連霜與綠珠兩人總算是將煙兒送回了澄苑,隻是這?等陣仗能躲過?外?院裏的婆子,卻躲不過?正屋裏的圓兒。


    她一見煙兒這?孱弱的模樣,心便不停地往下墜,一股不好的預感?由心而生?,迫得她僵在了原地。


    連霜與綠珠將煙兒放在了羅漢榻上,而後才與圓兒說:“快些燒些熱水,再打了帕子替你家姑娘擦擦身子。”


    這?話一出,圓兒霎時身形一晃,眼瞧著便要往地上摔去,幸而連霜扶了她一把,嘴裏道:“好好照顧你家姑娘,不然?……”


    煙兒的命就更苦了。


    圓兒含著淚應了。


    *


    煙兒醒來的時候已日落西沉,下半身的痛意?已不似幾個時辰前那般疼痛。


    隻是醒來之後,身子沒有那麽疼了,心卻像被蟻蟲啃噬的缺了一大塊,鈍痛的讓她喘息時隻覺心肝脾肺被人挖空了一般。


    她茫然?地偏頭,正巧能從支摘窗的窗欞處望見最後一絲夕陽的餘暉,黃澄澄的清輝仿佛鍍了金一般,讓人辨不清前路。


    倏地,這?個時節不知從何處飄來了一純白無暇的玉蘭花,先?是掛在了蜿蜿蜒蜒的灰牆之下,而後被一陣涼風拂過?,落在泥濘的雜土之中。


    煙兒的眸光雖著那朵玉蘭花浮浮沉沉,凝神之時眼前的視線已被氤氳而起?的淚意?遮掩。


    她倏地想起?了母親投井前念過?的那一句“寧可寧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中。1”


    那時的她不明白這?一句詩的意?思,後來她學會了丹青,在鄭衣息的教導下畫了一朵在枝頭抱香的梅花,那時才明白了母親話裏的深意?。


    寧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中。


    煙兒闔上了杏眸,任憑兩行清淚流淌而落。


    待夜幕降臨之時,李休然?給煙兒配的藥也終於熬煮好了,圓兒先?是端了一碗粥來,讓煙兒喝一些墊墊肚子,再飲下了這?一碗泛著苦意?的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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