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麽會願意放棄?


    煙兒臉上?的驚訝久久不散,鄭衣息也趁著這個?空檔上?前一把攥住了她的皓腕,說:“在遇見你之前我?並不知曉該如何去愛一個?人,那時我?以為我?永遠失去了你,才明白原來?權勢和?地位不是我?想要的。”


    “我?想要的是你。”鄭衣息苦笑一聲,將自?己千瘡百孔的心捧給?了煙兒瞧。


    煙兒仍是怔愣地望著鄭衣息,亢長的沉默之後,她才勉力把自?己的手腕從鄭衣息的手中抽出,而後告訴他,“你不必為了我?放棄這些。”


    若是可以,她寧願從來?沒?有與鄭衣息相?遇過。那陸植會還好好的活在世?上?,她也不會因為前頭的事永遠不能?生育。


    思及這些往事,煙兒忍不住紅了眼眶,晶瑩的淚水霎時滾落了下來?。


    她一哭,鄭衣息的心便好似被人攥住了一般提不起勁來?,他隻能?朝著煙兒逼近一步,再?一次獻上?自?己的真心,“若我?說,權勢和?地位都沒?有你重要呢?”


    說罷,他便伸出手將煙兒攬進了懷裏,倚靠在她的肩頭,悶悶地說:“不要離開?我?,好不好?”


    聲音裏盡是祈求的意味。


    煙兒被鄭衣息嚴絲合縫地抱在懷裏,溫熱的暖意將她緊緊包裹住,耳畔還傳來?他帶著哽咽的聲響,這一切都像一張巨大的蛛網束縛住了她的手腳。


    她差一點就想答應下去。


    可是怎麽能?答應呢?她與他的身份之間有天塹之別,還隔著一條活生生的人命。


    隨著煙兒久久不回答的沉默,鄭衣息的心也墜到了穀底,他隻能?再?次開?口道:“我?查過了。陸植還有個?姐姐外嫁去了嶺南,過的並不好。我?會派人去照料她的日子,保她一生無憂。”


    夜色入戶,掩住了廊道上?相?擁的兩人的身形。


    直到被鄭衣息帶進裏屋的那一刻時,煙兒都沒?有再?做任何手勢。


    *


    又是一月過去。


    鄭老太?太?因劉氏的死?鬱鬱寡歡了幾日,本預備著要替鄭衣息挑選正妻,卻又因母喪而擱置了下來?。


    其餘人家的子弟如鄭衣息這般年歲的時候都已膝下有子了,可他們大房卻是人丁單薄,鄭老太?太?如何能?不擔心?


    但是三爺鄭衣炳定下了婚事,雖隻是個?小?門小?戶的嫡女,名為杜氏,卻也是個?樣貌、詩書禮義都上?乘的閨秀,聽聞在家中還極擅長管家理事。


    蘇氏並不願意庶子娶一個?如此能?幹的媳婦兒回來?,可二房隻有三爺和?四爺兩個?男丁,四爺年紀尚小?,她也隻有倚靠著鄭衣炳這一個?法子。


    為了不耽誤三弟娶妻,鄭衣息便主動去了榮禧堂,向鄭老太?太?開?口,說他要娶妻。


    彼時的鄭老太?太?欣喜無比,當即便道:“你能?轉過彎來?就是最好,如今還在母孝也不急著過明路,隻瞧中了那家閨秀前去捎個?信就是了。”


    立於榮禧堂正中央的鄭衣息一身蒼翠錦袍,麵目坦然?,挺挺而立,等鄭老太?太?念叨完後方才撩開?衣袍跪在了地上?,隻說:“孫兒要娶煙兒為妻。”


    話落,榮禧堂內所有的聲響戛然?而止。


    非但是鄭老太?太?驚訝的說不出話來?,連她身後立著的綠珠、纏枝等人俱都瞪大了眼睛,一臉的不敢置信。


    世?子爺要娶煙兒為……妻?一個?奴婢怎麽能?做鄭國公府的世?子夫人,而且煙兒還是個?天殘之人。


    “孽障。”隨著一聲高呼,鄭老太?太?已從紫檀木太?師椅裏起了身,手裏握著的滾燙茶盞已狠力砸向了跪在地上?的鄭衣息,飛濺出來?的熱水將他的衣袍浸濕。


    “你是魔怔了不成?你可是我?們鄭國公府的世?子爺,怎麽能?娶一個?奴才秧子?你是想讓全京城都把我?們鄭國公府當做笑柄不成?”鄭老太?太?氣的胸膛不斷上?下起伏,臉色脹紅不已,仿佛下一瞬就要斷了氣一般。


    一旁的綠珠與纏枝等人連忙上?前替她順氣,隻說:“老太?太?息怒。”


    即便迎著鄭老太?太?如此盛怒,鄭衣息依舊巋然?不動地跪在下首,再?一次重複道:“孫兒心裏隻有煙兒一人,還請祖母成全。”


    鄭老太?太?瞧著底下那脊背挺直、如蘭如鬆的長孫,心裏又惱火又歎然?,既是暴怒於他這離經叛道、不可理喻的念頭,又總是狠不下去處置他——鄭衣息生了一張與已故的鄭老太?公極為相?似的麵龐。


    終於,鄭老太?太?闔上?了眼,對身邊丫鬟們說:“今日是世?子爺喝多了黃湯,說出了些不著調的話,你們都給?我?把嘴閉嚴了。”


    連霜和?纏枝連忙垂首應是。


    而後,鄭老太?太?才用鋒芒畢露的目光望向了鄭衣息,語氣裏染著不容置喙的狠厲,“息哥兒,這樣的糊塗話我?不像再?聽見第二回 ,你若是實?在喜歡那丫鬟,等你的妻子進門之後把她抬為姨娘也就罷了。”


    本來?像煙兒這樣的天殘之人連給?主子們做姨娘的資格都沒?有,鄭老太?太?願意讓步,已是算對鄭衣息多有憐惜了。


    她說話時忍不住將語氣加重了兩分,沒?等鄭衣息開?口的時候就讓綠珠等人將她攙扶了下去,心裏已是怕鄭衣息會說出更加離經叛道的話語。


    可她還是晚了一步,她才往插屏後走了一步,便聽跪得筆筆直直的鄭衣息驀地開?口道:“祖母,難道你忘了我?也是奴才秧子生的,非但是我?,父親也是。人與人之間本沒?有那麽多不同,我?喜歡煙兒,隻想與她長相?廝守。”


    鄭老太?太?好不容易壓下去的怒意又一股腦兒地湧了上?來?,連綠珠和?纏枝溫聲相?勸也起不了什麽作用,便見方才還腳步蹣跚的鄭老太?太?立時疾步走到了鄭衣息身前,不由分說地便扇上?去了兩巴掌。


    “逆子!”


    結結實?實?的兩巴掌,打的鄭衣息眼冒金星,可心裏那浮起的愧怍之意總算是消弭的幹幹淨淨了。


    他就這樣抬起頭望向鄭老太?太?,眸子裏生出了兩分癲狂,隻見他扯了扯嘴角笑道:“祖母,我?已做不了鄭國公府的世?子爺了。”


    鄭老太?太?心下一緊,說出口的話語顫抖不已,“逆子,你做了什麽?”


    “五皇子與太?子都知曉我?左右逢源,以毒計覆滅了劉家,又讓五皇子失了陛下歡心一事,劉貴妃一黨已是恨上?了鄭國公府,連太?子也對我?棄如敝帚,不可能?再?出手相?助。”


    話音甫落,鄭老太?太?霎時身子一軟,眼瞧著就要往地上?跌去,幸而鄭衣息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趁著她還留有一絲神智的時候說道:“隻要我?離開?鄭國公府,讓三弟做世?子爺,再?加上?父親的兵權,太?子還是會拉攏三弟,鄭國公府不會受半點影響。”


    聽完這一番話後,鄭老太?太?再?也受不住這等打擊,兩眼一翻便暈了過去。


    *


    煙兒知曉此事的時候已是十日後,她正在正屋的團凳上?坐著,與圓兒一起為鄭衣息縫製對襟長衫。


    恰逢二房的連霜來?瞧煙兒,還帶了好些櫻桃,二房的三爺那兒統共隻得了一點,竟是都給?了連霜,連霜也不藏私,勻了一大半送來?給?煙兒。


    煙兒整日待在房中也無事可做,每回連霜來?瞧她時都萬分喜悅。這便讓圓兒去小?廚房端了碗牛乳羹過來?。


    “快別忙了,三爺特地托我?來?和?你說件要緊事呢。”連霜順勢坐在了團凳上?,柔荑縛住了煙兒的皓腕,語氣萬分急切。


    煙兒也讓屋內其餘的丫鬟都退了下去,等隻剩她和?連霜兩人之後,才開?口詢問?了事由。


    連霜舒出一口長氣,慨歎道:“你可知我?們鄭國公府上?的世?子爺要易主了?”


    話音甫落,煙兒手裏的繡繃應聲落地,清亮亮的杏眸裏滿是訝異。


    是鄭衣息出了什麽事?


    “你先別擔心。”連霜忙擺了擺手道:“不是你們家世?子爺出了事,是老太?太?剛下的吩咐。”


    煙兒自?己也不曾察覺到她方才高懸起心的情狀,此刻臉頰也如騰雲偎霞般赧然?了起來?。


    “三爺也弄不清楚情況呢,所以特地去榮禧堂問?了老太?太?。結果老太?太?就告訴他,是世?子爺在榮禧堂說他要娶你為妻,這才惹惱了老太?太?。”


    連霜的話剛說完,煙兒便“蹭”地一下從團凳裏起了身,慌亂中朝著連霜做了幾個?手勢,好似是在詢問?著他緣由。


    鄭衣息是瘋了不成?


    連霜忙將她拉回了團凳之上?,並道:“三爺說也不全是這樣原因,總之是世?子爺自?己做的計謀,這世?子爺一位他已做不了了,我?估摸著你們很快就要離開?鄭國公府,所以今日特地來?尋你,以免往後天各一方,再?難相?見。”


    說到尾處,連霜的話語裏已是帶著濃濃的不舍。


    而煙兒也坐在原地發起了愣,她的心慌的直顫,整個?人懵懵的不知該說些什麽。


    連霜坐了一會兒後也離開?了澄苑。


    等晚間鄭衣息歸家時仍是如常般給?煙兒帶了些糕點,而後笑著問?她這一日都在府裏做了什麽。


    卻見煙兒一臉的失魂落魄,好半晌才迎上?了鄭衣息溫柔似水的眸子,問?他:“為何不要世?子爺一位。”


    鄭衣息蹙起了劍眉,不成想煙兒會這麽快地就知曉了這個?消息,當即也隻能?如實?相?告道:“若是有世?子爺這一層身份在,我?娶不了,也必定要被脅迫著娶別的女子。可我?不願意,煙兒,我?隻想娶你。”


    話落。


    煙兒愈發連手腳也不知曉該往何處放,心亂如麻不足以概括她此刻的處境。


    鄭衣息為了愛她,連世?子爺一位都不要了。


    說不震撼、不感動是假的。


    可……


    鄭衣息分明是個?耐心十足的捕獵之人,一旦瞧見了自?己的獵物有片刻的鬆懈之意,他便要鑽著這個?空子把這點“鬆懈”之意千百般地放大。


    他抓住了煙兒心軟的這一刻,立刻開?口道:


    “我?們去江南,過你想過的日子。尋一處僻靜的山居,整日聽著溪水潺潺、清風拂拂,沒?有勾心鬥角,沒?有權勢算計,就隻有我?們兩個?人,好不好?”


    許久許久之後。


    久到鄭衣息忘了呼吸,整個?人僵在了原地,連動一下手指都似是酷刑一般的時候。


    煙兒才把目光從自?己的□□挪開?,也定然?地望向了鄭衣息,瞧清楚她眸底的祈求意味後,才微不可聞地點了點頭。


    *


    一月之後。


    碼頭上?頭的天空風輕雲淡,是個?難得的好天色。


    鄭衣息既是得罪了五皇子與太?子這兩黨之人,便做好了此生不再?入京城的打算,他小?心翼翼地護住了身邊嬌小?的女子,兩人走上?了官船之後。


    便見身後的雙喜和?圓兒也不管不顧地跟了上?來?,隻說:“聽聞江南有京城難見的好風光,我?們也想去領略一番。”


    望著身後熟悉的兩張麵孔,煙兒也淡去了心間的緊張與不安,笑著點了點頭。


    江南春色好,若能?安穩一生自?然?更好。


    (正文完結)


    第72章 番外


    到?達江南的前一日。


    煙兒?總算是從雙喜的嘴裏問出?了鄭衣息舍棄世子爺一位的真相, 他竟是半點也?不給鄭老太太退路,主動向五皇子和太子坦白了他的身份。


    為了不讓鄭國?公府陷入奪嫡之亂中,鄭老太太隻有聽之任之的份兒?。


    可煙兒?聽了雙喜的這番話後卻是淚流不止,她便躲去了船艙裏枕著被子痛哭了一場, 圓兒?雖欲上?前安慰她一番, 卻被鄭衣息死死攔住。


    不多時, 鄭衣息便走進了船艙,一把撈起?了還躲在被子裏哭的煙兒?,滿臉疼惜地問她,“為什麽哭?”


    煙兒?也?說不明白她為何要哭, 大?抵是因為覺得愧疚,覺得難過,覺得她辜負了鄭衣息的一腔愛意。


    鄭衣息本不打算告訴煙兒?此事的原因也?在此,怕她覺得有負擔, 怕她傷心?難過, 他伸出?手替煙兒?拭了淚, 笑著說:“不全是為了你,我也?早已厭倦了那些爭名逐利的日子。”


    隻有與?煙兒?朝夕相處,日夜不分離的日子才算是真真正正地活著, 而不是在那四四方方的宅院裏做人前的世子爺,卻要被逼著娶自己?根本不愛的女子。


    這個決定, 他絕不後悔。


    煙兒?就這般依偎在鄭衣息懷裏, 雖是仍有淚水不停地往下落, 可說到?底她還是掩去了心?頭的哀傷,慢慢地接受了鄭衣息的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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