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癖是親近的人才會共享的。


    梁滿那時候偶爾冒出的“哦莫”“納尼”是因為身邊有人經常這麽說,她覺得有趣,因此受到了影響。


    會“哦”“呀”結尾,是因為唐柔經常這麽跟人說話,她覺得這樣很溫柔,想著程彥會喜歡,所以模仿了一段時間,結果沒堅持下來。


    程彥沒覺察到她這些改變是為什麽,更沒發現這些口癖是什麽時候消失的。


    也就不清楚,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表示著梁滿很難或者潛意識裏不願意改變自我,去迎合他的意願,那樣太憋屈了。


    所以他永遠無法從梁滿那裏見到一個符合他所有標準的愛人。


    可是為什麽會在一起呢?程彥看著舷窗外的夜空,心思複雜,他從前覺得梁滿真的很好,開朗直率,爽快利落,又健談,有她在的聚會永遠不愁熱鬧,可是在一起以後,好像都變了。


    也許這就是對女朋友和對普通朋友的要求不同吧,朋友可以隻吃飯喝酒,女朋友卻要日日相對同床共枕,要求高點多點,不是應該的嗎?


    可是梁滿不懂,也不願意改,他整張臉陷入無奈的沉默之中,輕輕歎口氣。


    梁滿把手機扔到床頭櫃上充電,倒頭就睡,她的睡眠質量從小就好,大概是因為心夠寬,打雷她也能在十分鍾內入睡。


    在睡夢裏把程彥拳打腳踢一頓,天亮了,她的心情好了很多。


    還有那麽多工作等著去做,隻有事業和存款永遠不會背叛她,既然這樣,還多想男人幹嘛。


    她洗漱好以後,匆忙出門,驅車前往公司。


    助理丁斐在煮咖啡,見到她就問:“滿姐,要來一杯嗎?”


    “我要拿鐵,謝謝。”


    梁滿答應了一句,坐下後開始打印設計圖紙。


    打印機工作的嗡嗡聲傳來,她又問丁斐:“你跟盧小姐約了見麵時間嗎?”


    盧小姐就是上周過來說想改造公寓的那位客戶。


    丁斐回道:“約了下午兩點半。”


    “好的,謝謝。”梁滿將打印機吐出來的圖紙拿過來,按順序放好,用回形針別起來,塞進文件夾。


    剛把圖紙放好,林鈺的助理就在樓梯上喊人:“同誌們!下來開例會啦!”


    一陣椅子拖拉的響動,周一的早晨似乎都是這麽忙亂。


    喻即安到辦公室的第一件事,就是查閱馮教授在周末兩天的檢查結果。


    周六傍晚生化結果已經出來,那天下午還做了ct增強和腹部超聲,他已經從同事那裏知道了結果,但還是要親自看一遍片子。


    增強ct示:“左肺門見不規則軟組織影(>7cm),多個縱隔淋巴結腫大,左側胸腔積液。’’


    腹部超聲:“未見明顯異常。”


    喻即安反複看著這兩句話,心裏發沉,像是被什麽壓住了似的。


    交班的時候,陳主任問他馮教授還有什麽檢查沒做,他說還有核磁和全身骨ect,陳主任就說等這兩項結果出來了再組織一次會診。


    查房的時候,王曉雲帶著喻即安和薑伍他們,先略過了馮教授所在的病房,先去查了其他病人,最後再去她那兒。


    他們進來的時候,馮教授剛把眼鏡戴上準備看報紙,見到他們,立刻又把報紙放下了。


    問道:“怎麽現在才來查房,交班這麽久?”


    王曉雲說:“我們已經查完別的病人了。”


    馮教授聞言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哦,原來我是被剩下的啊,你們不會是怕我提問吧?”


    見她還有心情調侃,王曉雲他們都忍不住笑了一下。


    然後道:“您的一部分檢查結果出來了。”


    值班的同事說,這兩天馮教授都沒有打聽過自己的檢查結果怎麽樣,也許是因為她問喻即安的時候,喻即安說還沒出,她就覺查出了什麽。


    王曉雲沒有直接跟她說檢查結果,而是問她:“師兄和嫂子都不回來嗎?”


    馮教授的兒子袁閔是外交官,現在正駐紮在非洲某個國家,妻子陪著他,馮教授的孫子袁晟在德國留學。


    “還沒有確診,確診了再告訴他們也不遲。”馮教授笑眯眯地應道。


    喻即安聞言抿了抿嘴唇。


    王曉雲恰好伸過手來,他就把病曆夾遞過去。


    王曉雲說:“老師,您還是讓他們回來吧。”


    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馮教授沉默片刻,點頭應好。


    聽完自己的檢查結果,她忍不住苦笑:“以前我還經常在心裏責怪病人,怎麽情況這麽糟了才來看,其實他們很多時候是不懂,又怕白花錢,真的到很不舒服才想到來看,那個時候就已經晚了。”


    就連她一個專業人士都擋不住這樣命運無常,更何況不懂這些的普通人。


    她看著麵前這群學生,有的還很年輕,二十出頭,還沒完全走上臨床,忍不住多說了幾句:“所以你們要多體諒病人啊,要多站在他們的角度去思考,多幫助,少責怪。”


    一群學生紛紛點頭表示受教。


    安排好醫囑等病房的工作,喻即安和護工一起送馮教授去做檢查。


    馮教授被推進了檢查室,喻即安沒有離開,而是進了旁邊的操作間。


    大家都很緊張,不隻是喻即安,還有負責操作的影像科同事。


    他們都很希望馮教授沒事,希望這隻是虛驚一場。


    喻即安覺得自己的底線在這幾天裏已經不斷放低,一開始是希望不是癌就好,後來覺得隻要沒轉移就行,到現在,他又覺得這都是奢望,他開始祈禱,肺癌也有好幾種,隻要不是最壞的那種就好。


    先做的骨ect,顯示器上的圖像沒什麽異常,喻即安鬆了口氣,過去接馮教授。


    馮教授看著他,一個字都沒說,他就忙應道:“沒看出異常來。”


    馮教授笑笑,說:“我信你的。”


    喻即安送她去做核磁,就在不遠的房間,頭顱核磁也沒看出異常來,喻即安再鬆口氣。


    他甚至有些高興,骨頭和大腦都沒事呢。


    “今天的檢查結果很好,老師。”他這樣對馮教授講。


    馮教授看著他亮晶晶的雙眼,笑著握握他的手,覺得他的手心冰涼,就說了句:“天氣還沒暖,你多穿點衣服。”


    這句話她常對喻即安說,因為他沒有媽媽照顧,奶奶年紀大了,她又疑心喻鳴那個大忙人會粗心大意。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她之於喻即安,是有些像母親的。


    喻即安很肯聽她的話,忙點點頭應好。


    轉頭就去值班房多穿了一件薄毛衣,領帶被壓在了毛衣裏。


    要抽胸水去做細胞學檢查,喻即安和王曉雲都沒讓學生來,而是自己去給她抽。


    馮教授一邊讓他們給自己做操作,一邊同他們說話來轉移注意力。


    她問喻即安:“我聽他們說你要買婚房,是打算結婚了?”


    喻即安嗯了聲:“我爸說談半年可以考慮這事了。”


    馮教授接著問:“大概什麽時候結,定日子了?”


    喻即安搖頭:“還沒有,先買房子。”


    馮教授看他一眼,沒從他臉上看出什麽喜色來,覺得有點奇怪,就說:“我還沒見過你對象呢,做什麽工作的?什麽時帶出來一起吃個飯?”


    王曉雲是主操作,一邊往標本瓶上貼標簽,一邊開他玩笑:“可不是麽,談半年了也沒讓我們見過弟妹一次,不會是假的吧?”


    穿刺已經結束,喻即安一邊收拾東西,一邊搖頭:“真的,是我爸的學生。”


    頓了一下,又對馮教授說:“我問問她,過幾天帶她來看您。”


    馮教授笑眯眯的:“那我可就等著了。”


    喻即安認真地點了點頭。


    等從病房出來,他就給姚蘊含發信息,問她願不願意同馮教授見一麵,還沒等到她回複信息,就有患者家屬過來找他。


    等解答完家屬的疑問,時間到了下午兩點。


    喻即安周一到周三下午都有門診,他看了下表,叫上跟門診的學生匆匆去往門診樓。


    到門診的時候,走廊上已經有早到的病人在等候。


    喻即安匆匆看過一眼,在他們眉頭緊鎖的臉上看到忐忑不安和憂慮恐慌,有的病人已經很瘦,或者臉色蠟黃。


    這裏很安靜,沒有人有心情多說話。


    當穿著白大褂的喻即安和學生出現在走廊,所有的目光都向他們看過來,那些目光裏有期盼,也有失望。


    期盼的人可能是他的病人,或者第一次來,不認得醫生哪個是哪個,想看看來的是不是自己等的醫生,也有可能是對所有醫生都抱著期待。


    失望的,基本都是發現來的不是自己要看的醫生,於是收回目光,繼續等待。


    喻即安在這樣的目光裏走得很快,他走路時步子邁得很大,很快就走到自己診室門口。


    推門進去,開燈,學生去開電腦,他先去洗手。


    “老師,可以叫號了嗎?”


    “叫吧。”


    第一個叫進來的是一個四十歲的男性患者,主訴是“大便性狀改變3月,便後帶血半個月”,他本來以為是痔瘡出血,但去看了肛腸科,醫生做完檢查後建議他做個腸鏡,說摸到有硬塊,不知道性質怎麽樣。


    他追問醫生,醫生就說要排除是不是癌,他一聽嚇壞了,趕緊請假到大醫院來。


    喻即安聽完他的自訴,點點頭,從抽屜裏掏出一包手套,示意患者:“到簾子後麵去,躺下,我檢查一下。”


    患者哦了聲,起身走到簾子後麵,喻即安跟在後麵進來,順手把簾子拉起來。


    抬頭就見對方開始脫褲子,他頓了頓,說:“……先平躺,我摸摸你肚子。”


    檢查的時候,病人忍不住問:“醫生,我不會真的是癌症吧?”


    喻即安神色不變,“要等檢查做完才能確定。”


    “哦……那我還要做什麽檢查?”


    “腸鏡和腹部ct,b超,生化。”


    腹部查體結束,喻即安換了副手套,示意病人:“現在可以脫褲子了。”


    檢查完之後,他從簾子後麵出來,用速消液洗了手,在病曆本上寫下兩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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