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庭筠想到了那封斷絕信,他拿出信箋,想要撕毀了事,卻還是猶豫了片刻,將信隨手塞在桌案下的屜子內。


    *


    崔鶯腹中空空,又腹痛疼了一夜,一夜不得入眠,直到次日清晨,暴雨停歇,暴雨帶來的涼意卻也跟著退散,雨夜之後,又是個晴空萬裏的暑熱天氣。


    崔鶯翻了個身,睜開眼睛,便見到了坐在床邊,笑吟吟看著她的魏頤,嚇得差點尖叫出聲。


    若說昨晚坤寧宮中燈燭昏暗,魏頤說不定並未看清她的長相,此刻一縷陽光已經透過窗子,照進了殿內,甚至有一道陽光怕在她的臉上,殿內亮堂,魏頤應當看的一清二楚。


    她雖和崔酈眉眼間有幾分相似,卻細看之下,不難分辨。


    身形也是相差千裏,崔酈擅舞,體態輕盈,身形也偏瘦,崔鶯卻生得豐腴,細腰盈盈一握,胸脯卻鼓鼓的。


    但她從魏頤的臉上並未瞧出半分異樣,就好像他全然已經忘了昨夜發生的事。


    崔鶯皺了下眉頭,趕緊起身,準備行跪拜大禮,魏頤抬手阻止,“今日朕來,是有禮物想要贈予皇後。”


    魏頤輕拍手,宮女端著銀托盤走了進來,托盤中是一件華麗輕薄的衣裙,魏頤握著崔鶯的手,拉她坐在鏡前,看著她,“都說崔家的女兒容貌出眾,在大熠若崔家的女兒稱第二,便無人敢稱第一。朕的皇後定是這大熠最美的女人。”


    魏頤的手捏住崔鶯的雙肩,從銅鏡中細細端詳,崔鶯大驚失色,臉色漸漸變得蒼白,心也跟著懸了起來,她不知魏頤到底要做什麽,緊張得手指緊捏著裙擺,捏得指尖泛白,她本就腹痛難忍,一緊張小腹處更痛了。


    她一動也不敢動,咬牙忍著痛,唇瓣輕顫,魏頤身形高大,身體半攏在她身邊,那股無形的威壓,她就連呼吸都越發的小心翼翼。


    他雙手暗自用了幾分力道,她隻覺自己的肩膀處又麻又疼,骨頭都快要被捏碎了。


    “別動。”


    她的心猛地一跳,呼吸也跟著一滯。


    “皇後雖美,隻是這臉上好似還缺了點什麽。”


    他拿起鏡前的眉筆,在崔鶯的鼻尖的右側,輕點了一顆極小的黑痣。


    崔鶯瞬間變了臉色,她若記得沒錯,嫡長姐崔酈的鼻尖處,便有這顆黑痣,隻有細看才能察覺。


    就連這細微的差別之處,都被魏頤察覺出了,崔鶯所料不差,魏頤昨夜便已經發現她並不是崔酈。


    但他卻並未說破,他到底打算做什麽?難道魏頤是在等著她主動坦白。


    崔鶯腦中一片空白,她不能坦白,說了便是欺君,她隻是國公府一個不受寵的女兒,沒有人庇護,更不會有人替她籌謀,這樣的罪名她根本就承擔不住,若是因此觸怒了龍顏,她隻怕根本就活不過今夜。


    她答應過外祖母的,一定要在宮裏好好活下去。


    可若是揣著明白裝糊塗,她到底又能隱瞞到幾時,魏頤已經知道自己被騙,他會放過她嗎?


    魏頤扔掉手中的眉筆,抬起崔鶯的下巴,笑吟吟地看著鏡中崔鶯,“皇後這是怎麽了?皇後不必怕朕,朕不過是見皇後實在生得美,想學民間夫妻那般,為皇後描眉上妝罷了,皇後難道不喜歡嗎?”


    崔鶯這才回過神來,她趕緊起身跪在地上,“臣妾不敢。”


    “今日朕來,是想提醒皇後,宮宴於正午開席,皇後莫要誤了宮宴的時辰,對了,今日崔國公攜夫人赴宴,就連齊小將軍的夫人也會來。朕昨夜朕弄壞了皇後的衣裙,今日朕便賠皇後一件衣裳。”


    “皇後記得穿這件衣裙赴宴。”魏頤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那件衣裙,便頭也不回地大步走出了坤寧宮。


    今夜崔國公夫婦和崔酈也會進宮,難道魏頤的目的是想當著宮宴眾人的麵揭穿她替嫁進宮的真相?


    方才那名宮女已經將托盤放下,她可不信魏頤會專程為了賠她一件衣裙前來。


    她將那件薄紗長裙抓住手裏,展開一看,徹底地變了臉色。


    這是一件西域胡姬的胡服,也是一件極為大膽暴露的露腰舞裙。


    崔鶯的臉色紅若滴血,羞憤難當,臉色更加難看。


    她將衣裙攥在手裏,原來魏頤的真正意圖是為了當眾羞辱她。


    沉香見到這件舞裙,也驚得目瞪口呆,“皇後娘娘怎可穿這等下流舞姬的衣裳,皇上怎能如此對待娘娘。皇上此舉分明是在羞辱娘娘,娘娘身份尊貴,絕不可受此屈辱。”


    玉璧也替崔鶯打報不平,“娘娘不能去,不若娘娘稱病不去,皇上應也不會強人所難吧!”


    崔鶯發出一聲苦笑,她自不會天真地以為魏頤方才的話是同她商量的,他話語中暗含著威脅。


    他不過是想要她穿著這件舞衣,當著崔酈的麵羞辱她罷了。


    *


    宴會在一個時辰前便已經開始了,身穿明黃色錦袍的魏頤坐在龍椅上,懷裏玉貴妃正手執酒盞,送到他的嘴邊,喂他喝下盞中美酒。


    魏頤傾身壓下,抬起了玉貴妃的一條腿,手撫了上去,玉貴妃手中的酒盞哐當一聲,掉落在地上,玉貴妃一聲驚呼,“皇上,這酒都灑了。”


    “無防,愛妃比這酒更得朕心。”


    他覆下一吻,玉貴妃閉眼發出一聲輕哼,將身上的裙袍往下拉了一寸,再順勢勾住了魏頤的脖頸。


    直到他瞥見身穿粉紅繡海棠纏枝衣裙的崔酈挽著齊淵的胳膊,身姿輕盈地邁進了大殿,她與齊淵交頭接耳,耳鬢廝磨,儼然一對恩愛的新婚夫妻。


    魏頤避開玉貴妃的觸碰,端起了桌上的酒壺,猛地灌了一口酒,“今日是朕親自設宴宴請崔國公及其家人,貴妃不可放肆。”


    貴妃趙玉晴突然被擾了興致,心中甚是不悅,輕哼了一聲,捏著嬌滴滴的嗓音,“今日皇上還說要請臣妾看戲。”


    她抬眼掃向殿中的歌姬舞姬,有些興致缺缺,“這些歌姬舞姬也沒甚好看的,臣妾覺得有些困乏了。想回宮歇息了。”


    “愛妃別急,好戲還在後頭。”


    魏頤側身問向身後的周全,“怎的還不見皇後?”


    第5章 第5章


    ◎初見時的窘迫◎


    魏頤又在殿內掃了一圈,見齊淵將剝好的瓜子仁喂到崔酈的嘴裏,他麵色一沉,臉上帶著幾分不悅,對身後的周全道:“再派人去催,朕耐心有限,若一刻鍾之內仍不見皇後,便斷了坤寧宮中人一日的吃食。”


    周全對守在殿內的小太監吩咐了幾句,小太監領命匆忙跑了出去。


    魏頤懶抬眼眸,看向坐於下首的齊淵夫婦,“齊將軍隨父征西有功,將楚國大軍驅逐至溱河以北,朕心甚悅,這壺美酒就賞給你們夫婦。”


    齊淵起身,與崔酈十指相扣,大步行到皇帝的跟前,接過周全手中的玉壺,叩頭謝恩。


    雖說酒是賞給齊淵的,可那清冷深沉的目光,越過齊淵弓著的脊背,落在崔酈的身上。


    崔酈不敢直視那道灼熱的目光,心裏卻帶著幾分竊喜。


    齊淵父子早在數月前便已經打了勝仗歸來,此番皇上突然提及賞賜,還提出賞賜他們夫妻,崔酈挺直了腰杆,頭昂得高高的,覺得在座的臣子命婦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樣了。


    她自小出身高貴,眾星捧月,凡事都要最好的,擇夫婿也是一樣,無論相貌、家世、才學武功,她都要最好的。


    魏頤相貌也是一等一的,眉眼深邃,成熟俊朗,隻可惜娶過妻生過子,還是她的姑父,且後宮妃嬪無數,她若是入宮,總有人會分去夫君的寵愛,她自是不願的。


    再說太後把持朝政,一個傀儡皇帝,地位朝不保夕,一個沒有實權的皇後之位,她也看不上。


    崔酈低頭小酌一杯,齊淵為她親手剝蝦喂到她的嘴裏,她挽著齊淵的手臂,甜甜地道:“酈兒多謝夫君。”


    齊淵生得濃眉俊眼,英武不凡,又是齊國公的獨子,是京城中耀眼奪目的少年將軍,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雖武藝不凡,可卻並無多少才華。


    她忽而想起一個人來,今科狀元郎陸庭筠,才華橫溢,氣宇軒昂,隻是陸家家族獲罪,已經風光不再。


    想起陸庭筠那仙人似的模樣,她不禁在心中暗歎,可見這世間之事不能事事圓滿,也並沒有十全十美的郎君。


    齊淵已是她眼下最好的選擇。


    崔酈享受著夫君的疼愛,卻全然不知,齊國公夫人已經覺察出皇上對兒媳那眼神中的占有欲,暗暗直皺眉頭。


    ……


    那傳旨的小太監跑出殿外,險些迎麵和陸庭筠撞上,他被陸庭筠一把給拽了回來。


    “這位公公可要小心些。”


    小太監來不及道謝,卻突然跪在地上,“奴婢參見皇後娘娘。”


    陸庭筠轉身一看,隻見麵前的女子身穿一件立領的紅色繡雲紋宮裙,腰間係湖藍色宮絛,露出一截白皙的腳踝,右足上係一個金色的小鈴鐺,行走間發出清脆的叮鈴聲。


    女子以白紗遮擋麵容,僅露出一雙眼睛,這雙眼眸就像是誤入獵人陷阱裏的小鹿,三分驚慌,七分憂愁,卻又是那般的純淨清澈。


    陸庭筠那毫無波瀾的漆黑眼眸微動,心也似女子身後那高大的梨樹飄下的花瓣,隻覺得輕飄飄的。


    他錯愕了一瞬,趕緊躬身行禮,“臣陸庭筠參見皇後娘娘。”


    聽聞陸庭筠的名字,崔鶯的心驟然一跳,眼眸中好似多了幾分複雜的惆悵情緒,卻神色鎮定地看了陸庭筠一眼,抬了抬手,不曾想卻露出了一截如玉藕般的修長手臂,她臉色一紅,有些窘迫,趕緊將寬大的衣袖扯下蓋住手臂,顫聲道:“陸大人請起。”


    那件胡服被她穿在衣裙內,她隻能用寬大的衣裙將其遮擋住。


    隻是那件胡服的衣袖隻有半截,又甚是薄透,穿上也好似全無遮擋,當真是令人窘迫至極。


    令崔鶯更沒想到的是她會以這種方式和陸庭筠相見,更沒想到陸庭筠也會在今日入宮。


    小太監急得不得了,在旁催促:“皇後娘娘可算是來了,聖上有令,若是皇後娘娘再晚到一刻鍾,坤寧宮上下便一日不許吃飯。”


    崔鶯微微一愣,囧得雙頰通紅,她和陸庭筠雖在很久之前便定了親,但卻從不曾見過麵,初次見麵竟是她最窘迫難堪的時候。


    崔鶯有些站不住,“本宮這就隨你前去。”


    見崔鶯匆忙離去的背影,不知為何,陸庭筠覺得心中油然而生了幾分愧疚之意。


    昨夜坤寧宮上下被責罰,今日她滿麵憂愁,聖上竟因為她遲來了片刻,便要罰她不許吃飯,她是皇後啊,是大熠最尊貴的女人,何以在宮裏會如此卑微。


    可又有一個聲音突然冒了出來,那個聲音提醒他,他和崔鶯雖曾定親,但他們從未見過麵,他們之間沒有感情,且在不久前,他們已經退了婚,他和崔鶯已經毫無瓜葛。


    陸庭筠看向崔鶯的背影,見她腳步虛浮,方才見她的臉色也不太好看,他曾和陸伯簡單地學了些醫術,便知她應是身體有恙。


    陸庭筠隻覺自己心中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異樣感覺。


    直到崔鶯已經進了內殿,他這才後知後覺地跟了上去。


    他全然不擔心自己的處境,太後殺了老師全家,這其中也有皇帝的手筆,薑太後和皇帝之間定然是達成了某種默契,無論是太後,還是皇帝都承擔不起殺害忠臣的後果,都不會讓自己在史書上留這樣大的一個汙點,至少他們不會明目張膽地告知天下人,他們濫殺忠臣。


    所以皇帝和太後都會留著他的性命,讓他背上這個謀害忠臣的大奸大惡之名。


    他從容地整理了身上的緋紅官袍,一手負於身後,邁進了大殿。


    可他卻不自覺地看向坐在皇帝身側的崔鶯,隻見她低眉垂眸,好似對皇帝摟著玉貴妃的親密舉止視而不見。


    見陸庭筠走進了大殿,皇帝在趙玉晴的手背上輕拍了幾下,“陸愛卿來了?朕聽聞愛卿擅人物丹青,今日朕親設宴席,請愛卿親自執筆畫下今日的席間盛況,愛卿可願意?”


    “臣遵旨。”


    皇帝命人備好了筆墨和宣紙,又命人將軟塌抬至高台之下,便抬了抬手,“有勞愛卿了,”


    魏頤說完便側身看向入席坐在他身側的皇後,“朕聽說皇後擅舞,便特地為皇後準備了這身舞裙,皇後可還滿意?”


    崔鶯不敢反駁,隻得點了點頭,“多謝皇上賞賜。”


    還未等崔鶯說話,魏頤又道:“皇後莫要挑戰朕的耐性,這般磨磨蹭蹭不肯前來,是覺得朕不配欣賞皇後的傾城舞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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