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問穎不明白的是, 為什麽她們要跑到這閑置的長安殿裏。


    若為密談之故,長生殿也可以做到, 還能更好地派人把守望風, 不必擔心泄露。她不覺得她的母親與皇後會不懂這個道理。


    所以她感到很奇怪。


    阮問穎看向楊世醒,用微含不解的目光尋求幫助。


    接收到她的示意, 楊世醒沉吟片刻, 忽然踏步上前,推開了虛掩的宮門。


    猝不及防的舉動看得她心裏一緊, 生怕宮門發出聲響, 驚動裏麵的人。


    好在宮門雖然厚重,但得到了精心養護,沒有年久失修,楊世醒又隻推開了一點,動靜不算很大,如果不是仔細聽, 很容易會忽略過去。


    她在鬆了口氣的同時生出幾分餘悸的不滿, 上前低聲抱怨:“你推門做什麽?嚇了我一跳!……”


    他看上去倒是很氣定神閑:“你不是想知道她們為什麽來這裏嗎?進去就能明白了。”


    “這怎麽可以?”她驚詫不已, “舅母和我娘既然屏退了宮人, 定是有事或者話不能讓他人知曉,你我二人如何好貿然進去?”


    楊世醒道:“你不想知道她們來這殿裏的原因了?”


    阮問穎猶豫了一會兒:“……竊言非君子所為。”


    他啞然嗤笑:“你又不是君子。”


    “那也不行。”她悶悶嘀咕,“身為晚輩,怎麽私自偷聽長輩之語,若是——”


    她放輕了聲音:“……若是聽太後的,便也罷了。舅母平日裏待我甚好,近乎將我視為親女,母親更不用說,我是斷斷不會偷聽她們二人的對話的。”


    “你這話說的,好像我是個陰險之徒一樣。”楊世醒懶散舒出一口氣,將手從宮門上收回,“行吧,我聽你的,當個守禮的仁孝君子。”


    “不過她們也未必是在進行密談。”他換上一副風輕雲淡的笑臉,“如果真像你說的那樣,這又是遣退宮侍又是虛掩宮門的,不是在引人生起好奇,進去一探究竟嗎?”


    他回過身,吩咐後頭的三益雲山等人:“你們在這附近守著,不要讓別人發現。”抬腳步入殿內。


    阮問穎沒料到他會這麽做,愣怔了好一會兒,才想起要跟進去。


    “表哥!”她有些著惱地快步追上他,壓低了聲音喊,“我都說了——”


    “我知道,非禮勿聽。”楊世醒輕快地打斷她的話,“放心吧,我不會偷聽母後她們的談話,隻是過去看看,倘若她們真的像你說的那樣,我們再離開也不遲。”


    “你還要過去看什麽?”她感到不可思議,“而且你不去聽她們講什麽,怎麽知道她們是不是在密談?”


    身旁人步伐微緩,好整以暇地看向她,笑吟吟道:“阮大姑娘,這世上除了宮侍之外,還有一種人叫做心腹。”


    “宮侍可以隨意屏退,但心腹不會,你隻消看我母後與你娘親二人的心腹是否守在外麵,就能明白她們是不是在密談了。”


    阮問穎噎了一下:“……你為什麽一定要弄清楚她們在做什麽?”


    楊世醒道:“不正經的理由呢,是因為我閑來無事,你方才的詢問又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所以想進來探個究竟。”


    阮問穎:“……那正經的理由呢?”


    楊世醒:“正經的理由,就是姑母才與太後商談完畢,便轉頭找上了母後,來到這空置許久、沒有閑雜人影的長安殿裏,顯然是為了什麽要事,並且這件事還和我們的親事有關。”


    “父皇雖然已經下旨賜婚,但你我二人一日不成婚,我這心裏就一日安定不下來。我不想我們的親事在半途出什麽變數,所以為了確保萬無一失,我要過來看一看。”


    楊世醒的後半段話成功讓阮問穎陷入了沉默。


    不過這也沒什麽用,因為在進入主殿之前,他們遠遠地便望見了候立在外頭的宮侍,其中就包括有安平長公主的公主家令。


    在楊世醒免了對方一幹人等的行禮,帶著阮問穎入殿之後,更有燕姑姑徐徐從隔斷後出來,向他二人福身行了一禮,詢問他們怎麽來了。


    對此,楊世醒隨意地回答道:“哦,我和表妹偶然路過殿外,見姑母的這間宮殿門扉虛掩,不解發生了什麽事,便進來看看。沒想到竟遇到了燕姑姑,可是母後在此?”


    又狀似疑惑地詢問:“不過這兒不是姑母的寢殿嗎,母後緣何來了此處?”


    看得一旁的阮問穎暗中腹誹,數日不見,他這糊弄人的功夫真是又見長了不少。


    燕姑姑笑道:“回殿下的話,皇後殿下是與長公主殿下一道過來的,此刻正在裏間。”


    阮問穎還在等著下文,忽然感到自己的手背被人碰了一下,先是一怔,接著明白過來,裝出一副訝中帶喜的模樣,開口接話:“娘也在這裏?姑姑可否讓我二人入內覲見?”


    燕姑姑似有為難:“這……”


    她沒有把話說完,也不必把話說完,因為楊世醒與阮問穎都是知機的人,見到她這番情狀自然會明白她的意思,用不著她把話說清楚,以免言多有失。


    而楊世醒原本就是來一探虛實的,知道結果後沒有再糾纏的必要,阮問穎更不用說,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進來,於是兩個人誰也沒有多說。


    楊世醒道了一聲:“看來是不巧了。既如此,我二人便不打擾姑姑,勞姑姑在母後與姑母得閑時通報一聲,就說我們來過,給她二位請安。”帶著阮問穎告辭離去。


    等到出了主殿,走上回廊,繞過幾個彎,瞧不見候立在外頭的宮人侍女,阮問穎迫不及待地開口:“你看,我就說吧,娘和舅母一定是有事要談,你還不信,非要進來。”


    “還說什麽不想我們的親事出差錯,我方才被你繞了進去,竟沒有覺出你話裏的漏洞——你這話若是拿去給太後,尚有幾分道理,可若是拿來說我娘與舅母,就是大大的偏誤了。”


    楊世醒鎮定自若,沒有一點被指摘的羞愧或不滿:“我進來看了才能知道你說的話對不對,要不然你也不會有底氣像現在這般指責我,是不是?”


    “至於親事,她們自然不會聚在一起商量怎麽拆散你我二人,但是商議如何應對太後或其他人的從中作梗,也不是沒有可能的,不然為什麽她們要密談?”


    “我怎麽知道。”阮問穎嘟唇,“我一直以為我們兩個人的親事會順順當當的,哪成想會有這麽多麻煩,我還想問你呢,到底能不能娶我。”


    楊世醒偏頭看她一眼,似笑非笑:“你若不在乎婚儀倉促,我可以去向父皇請旨,讓他盡快擇定婚期,便是明日就將你娶到宮裏來也未必不能成,就是不知道你——情不情願。”


    “那還是算了。”她有些訕訕,“婚儀是否倉促並不重要,但……但我如果明日就嫁給你,怕是天下人都會笑話我……”


    “且馬上就要年底,開春之後是太後的大壽,宮裏要忙的事情多著,如果再加一樁親事,那可真是要人仰馬翻了……還是緩緩再說吧。”


    楊世醒繼續看著她,目光淺淡,又似藏著幽深,讓人分辨不清其中的意味。


    “看來你也不是特別擔心啊,我一說婚期提前就立刻擺出大把的道理推辭。你真的肯嫁給我嗎?不會臨頭做出什麽逃婚的事情吧?”


    “當然不會。”阮問穎不滿地看他,白皙嬌嫩的麵龐生出幾分羞惱的紅暈,覺得他看輕了自己,“我在你心裏就是這樣一個沒擔當的人嗎?”


    就是在她沒有認清楚自己心意、徹底喜歡上他之前,她都沒有這麽想過,他這麽說她,實在是太小瞧她了。


    楊世醒立刻朝她道歉:“對不住,是我說錯了話,請你原諒。”


    旋即話鋒一轉,道:“不過——你把嫁給我這件事情,看作是你必須要完成的擔當?”


    他慢悠悠地看向她,緩緩道了一聲“你……”字。


    阮問穎瞬時沒了一半的氣焰。


    “……我既答應了要嫁給你,就會踐諾,即使是我心甘情願答應的也一樣。”她強行找補,“不是你想的那樣……你不要瞎想。”


    楊世醒挑了挑眉,沒有說話。


    他的神情仿佛洞察了一切,明白了所有她說出口和未說出口的緣由,讓阮問穎感到越發的心虛,隻好悄悄把手探出去,主動握住他的,用這樣一種討巧賣乖的方式來對他撒嬌。


    兩人沿著回廊相攜而行。


    安平長公主喜好園林景致,長安殿內處處是亭台樓閣、軒榭廊坊,徑路交錯,從主殿到宮門口有許多條路可以走。


    他們先前進來時走的是虹橋,路程比較短,此時離開則上了回廊,蜿蜒曲繞,通向四方。


    在經過一個岔口時,阮問穎的眼角餘光瞥見一處熟悉的地方,不由得停下腳步,拉了拉楊世醒的手,道:“你看那裏,是我們小時候常玩捉迷藏的地方,你還記得嗎?”


    楊世醒順著她的示意看過去,一笑:“怎麽不記得。你每次被我找到都會耍賴說不算數,而一旦輪到你開始找我,又會嫌棄我藏得太好了,說我作弊。”


    阮問穎輕嗔:“你不要胡說,我有哪次耍賴說不算數了?”


    “那你說我作弊呢?總是有的吧,並且還不止一次。”


    “我不該說嗎?我都開始找人了,你還在裏麵穿來穿去,我找遍了整座假山都沒有找著你,等我認輸之後,你竟然從我找過兩遍的地方鑽出來,這不是作弊是什麽?”


    對此,楊世醒回答了和當年一樣的話,隻是態度更加泰然:“你又沒和我事先說好規定,我怎麽知道在開始尋人之後,被找的那個人是不能走動的?”


    阮問穎更加氣惱,也回了與當時無二的話:“這種約定俗成的規矩你不知道?”


    “知道。但我為什麽要遵守?”


    “……”


    果然,哪怕過了再久,哪怕她從小丫頭長成了大姑娘,在麵對他理直氣壯的明知故犯時,她也還是會被氣得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唯一能讓她感到安慰的,是對方比當初要願意哄人一點,回答完後見她麵有不滿,便在臉上浮起了一個笑容,拉著她往那處走去。


    “既然姑母來了這裏,想是太後沒有留膳,你用不著再趕去清寧宮。正巧,我們許久沒有來這殿了,不如走走逛逛,看看和當初有多少不同。”


    第87章 六皇子,到底是誰的孩子?


    楊世醒帶阮問穎走走逛逛的地方, 正是他們當初玩捉迷藏的假山。


    說是假山,然其占地之廣連綿不絕,隻以單峰為名委實差了些聲勢,不如附近石舫所題“山水天地間”的牌匾來得更有氣魄。


    堆疊的山群上石峰林立, 懸葛垂蘿, 有古樹鬆柏長於縫間,山洞裏幽途繁多, 蜿蜒曲折, 行走在裏麵猶如穿珠過陣, 一不小心就能忘了來路,還不見歸途。


    當年第一次進山洞時, 阮問穎就把自己繞暈了, 還是靠著楊世醒才走出去。


    當時,對方那無奈中帶著得意的神情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使得她在他走後狠狠下了一番苦力, 在假山石洞中來回摸索,終於記清楚了全部的路徑。


    隻可惜時過境遷, 那些假山群裏麵的幽徑小道她都忘得差不多了, 隻記得零星兩三個出入口,其餘的行伐彎繞皆沒了印象。


    也因此,相隔經年再入假山,看著那些隱藏在幽暗中的嶙峋怪石和經過縫隙灑下的日光,她頗有新奇之感。


    而且不知是什麽緣故,這山洞裏麵明明曬不著幾分日頭, 卻比外麵要暖和得多, 不但沒有積雪結冰, 甚至在一些地方留存了不少綠意, 當真是奇妙至極。


    行至一處暗曲,阮問穎辨認出這是她當年連續兩次都沒有尋找到楊世醒、但在她投降認輸之後對方就從她身後鑽出來的地方,停下腳步,拉住身旁半攬著她、帶著她在這幽深石洞中小心穿行的人,抿嘴笑道:“表哥,你覺不覺得這個地方有些熟悉?”


    楊世醒瞧她一眼,唇角微起,也學她彎出一個笑來:“不覺得。”


    “真的嗎?你再仔細想想。”


    “我仔細想了,還是不覺得。”


    阮問穎歎了口氣:“那好吧,我原本想給你留兩分麵子的,但你既然什麽都不記得了,我也隻好直白地說出來提醒你。這裏正是你當年營私舞弊的地方呀,表哥。”


    “是嗎?”楊世醒似笑非笑,鬆開環住她的手,抱起雙臂,“沒想到你對我的事情記得這麽清楚,我自己都忘了,你還記得。表妹,你對我的這份情意,實在是令我動容不已。”


    麵對他的禮尚往來,放在他們還沒有定情的以前,阮問穎或許會回答是她的記性好,與他無關,但今時不同往日,她的心態已經發生了莫大的轉變,答複自然有所不同,當下甜甜應聲。


    “是啊,這麽多年了我都還記著。如此的深情厚誼,你準備拿什麽來報答我?”


    楊世醒微微一笑。


    “報答我有,就怕你不想要。”


    他上前兩步,靠近她,將她逼退至石壁處,摟了她的腰,意欲親吻。


    阮問穎沒有在第一時間躲開,即使她想起她的唇上塗了胭脂,不能和他親熱,她的身體也沒有任何行動,依舊配合著他的舉止,微仰起頭,放緩呼吸。


    也許是山洞裏真的冬暖夏涼,也許是她產生的錯覺,恍惚間,她隻覺得周身格外融暖,在寒冬中漾出一方春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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