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達成了,要怎麽把他和皇後的孩子調換,也是一個問題。


    聽皇後之言,她當初懷的是一個死胎,那麽在她生產時的穩婆、太醫乃至在旁幫手的宮女都要通通收買,並且在之後斷絕後患。


    如此繁瑣的步驟,無論在哪一個環節出錯,都會被陛下知曉。


    所以,有很大可能是——


    要麽,楊世醒是帝後二人的親子。


    要麽,陛下一早就知道這件事,默許了它的發生。


    阮問穎想得一陣心驚。


    會是這樣嗎?


    她強自定了定神,試探地開口:“你的意思是……”


    楊世醒平靜回視:“就是你現在心裏想的。”


    阮問穎一下揪緊了腰間的珠穗。


    她咬著唇,隻覺得冷汗都要下來了。


    原本自閣外舒緩流下的水聲在陡然之間變得森寂無比,仿佛織開了一張大網,從四麵八方朝她兜來,壓得她喘不過氣。


    半晌,才艱難出聲:“陛……陛下他——他怎麽會——?”


    “誰知道。”楊世醒漫不經心,“也許他深愛皇後,為了她願意接受一個不屬於他們的孩子,又也許他對皇後隻是虛情假意,在按兵不動地等著對方的野心暴露,然後將其一網打盡。”


    “……這個‘對方’,包括我們阮家嗎?”


    “自然。”


    阮問穎真的滲出了冷汗。


    她頭一次如此鮮明地感受到君心難測這四個字的含義。


    “真的嗎?”她近乎絕望地反問,不想接受這個事實,“陛下真的知曉實情嗎?難道就不能——就不能被瞞過去?”


    “我想不到他被瞞著的可能。”楊世醒道,“他是天子,天下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皇後誕育嫡子這麽一件重要的事情,他怎麽可能會被瞞著?”


    不得不承認,他在麵對正經事時總是理智而又冷靜的,不給她留下一絲幻想的餘地,且就過往而言,他的推測基本都是正確的,很少有出過差錯的時候。


    阮問穎在心中想,陛下還真是把他教導得非常出色,哪怕事關自己的命運,也依然能夠進行穩準的分析,心性十分了得。


    這樣的一個人,會有可能出身微末,不是帝後的嫡子嗎?


    阮問穎知道自己不該以出身來看人,但她就是忍不住這麽想。


    由此而讓她心裏的另外一個念頭升起,道:“那……你覺得你有可能——會是他們親生的孩子嗎?”


    “可能總歸是有的。”楊世醒悠悠地給自己倒上一杯白庭報春,“就是不知道有多少而已。聽那日的皇後之言,她篤定我不是她的孩子,我相信她說的是真心話。”


    “真心話不一定是真話,是不是?”阮問穎敏銳地抓住他話裏的關鍵,“我看書裏麵說,女子在生產時會因為劇痛而難以定穩心神,過後更是迷迷糊糊的,不省人事。”


    “皇後又在之前被告知過自己懷的孩子保不住,也許正是因為這個緣故,她才會誤認為你不是她的親子呢?畢竟祖母給她準備了一個偷梁換柱的法子,她往這方麵想很正常。”


    “推斷不錯。”楊世醒輕輕揭蓋,抿了一口茶,“就是這裏麵有一個問題。如果我真的是皇後的親生孩子,那麽她為什麽沒有被告知實情呢?她或許會糊塗一時,但總不會糊塗十幾年吧?”


    第139章 陛下知曉這一實情


    阮問穎啞然。


    她心底才升起的一點期望又沉了下去, 如同寒風裏搖曳的火星,一下就滅了。


    隻遺留有一縷不甘心的餘韻:“或許他們都被蒙在鼓裏呢?或許,皇後、祖母、母親,還有那些太醫與穩婆……他們都以為你是被抱來的那個孩子, 但其實不是呢?”


    對此, 楊世醒隻說了一句話:“你覺得這可能嗎?”


    阮問穎徹底無言以對。


    她垂下眸,睫翼微垂, 盯著茶杯裏映出的浮光倒影, 半晌不語。


    許久, 才喃喃道:“那……就隻有前一種可能了。”


    他不是帝後二人的親子。


    ——陛下知曉這一實情。


    楊世醒將茶杯置回案幾之上,淡然應了一聲:“不錯。”


    阮問穎不明白他怎麽還能維持著鎮定, 這可比他們那日在長安殿裏聽到的要嚴重多了。


    假若他的身世隻有她的幾位長輩知曉, 那他們還能有繼續隱瞞和脫身遁走兩條路可走,可要是陛下也知道, 那——就成了絕路了。


    再繼續瞞下去是肯定不行的, 陛下如此按兵不動,定然不是因為和楊世醒相處出了父子情分, 不忍心對他出手, 而是在等著合適的時機。


    脫身離開也不再為良策,一旦他二人相繼“出事”,在知曉楊世醒真實身世的前提下,陛下不可能會察覺不到異樣,或許就會真的讓他們出事,讓他們當一對名副其實的亡命鴛鴦。


    阮問穎感到一陣絕望。


    她抬眸看向心上人, 目光裏盈滿了求助和無措:“那我們該怎麽辦?你——你會被陛下怎麽樣?”


    “不怕。”楊世醒握住她置於膝上的手, 溫暖她微涼的掌心, 柔聲安撫, “我說過,陛下不是昏君,不會做一些常理之外的事情,他的許多心思,都可以從他的行事中揣摩一二。”


    “是嗎?”阮問穎心緒紛亂地應聲,試圖聽他的話去思量陛下的舉動。


    然而她的心神實在不穩,完全無法集中精神,連陛下在平日裏做了什麽都無法回想起來,更不要說猜想推測。


    她隻能惶然不安地看向他道:“我不知道,我想不出來……你能告訴我陛下是怎麽想的嗎?你——你別再賣關子了,我很擔心。”


    “好,我不賣。”楊世醒的語氣愈發溫柔,把她摟入懷裏,輕抵著她的鬢發,緩緩低語。


    “其實這事很好想。陛下待我十分厚愛,與世間所有關切孩子的父母沒有半分不同,以至於我在長安殿一事前,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身世會有問題。”


    “是。”阮問穎依偎著他悶悶應聲,“陛下對你的確非常心切。”


    “那你有沒有想過,這是什麽緣故?”他循循誘導,“陛下或許會為了剪除心腹大患而隱忍不發,對一個不是他親生的孩子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反正宮裏也不是養不起。”


    “可是他會對這個孩子寄予厚望,把天底下最好的文師武傅請來教導他,親自給他挑選將來接手的班底嗎?若是為了故布疑陣,使敵人掉以輕心,那這代價未免也太大了。”


    聞言,阮問穎心頭一亮,覺得原先那點熄滅的星火又死灰複燃了。


    關於陛下對楊世醒的用心,她已經不是第一次感歎。


    徐、裴二公自不用說,隻瞧他身邊的伴讀以及他平素交往的才俊,他和她的這門親事,就囊括了幾乎所有重要的世家朝臣,更不要說被予的半副天子儀仗、出入朝堂自由等尊榮實權了。


    陛下對他,差不多是做到了傾囊相授。


    縱觀史書,有哪一對天家父子能像他們這般?便是太子,在許多時候和帝王都是君臣,是雙方相互猜忌較量的對手,難得安穩,廢太子另立之舉更是屢見不鮮。


    如果隻是為了黃雀在後而故意陪著演這一出戲,陛下大可不必做到這個程度,也不可能做到這個程度,至少她自己不相信。


    這麽想著,阮問穎的心跳逐漸加快起來。


    她按捺著激動,抬頭看向身前人,詢問:“你是說……?”


    楊世醒對她微微一笑。


    他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而是換過一個話鋒,道:“你知道我為什麽會在年前對張家動手嗎?”


    她一怔,迅速回想他之前曾對她說過的話:“因為你那時候正好在氣頭上?心煩意亂,想給自己找點事情做?”


    “記性不錯。”他笑著誇了一句,“不過這裏頭還有另外一個緣故,我當時沒有對你說。”


    說完,他不等她詢問,就低頭附在她耳畔道:“當初慶功宴上,顧語司與楚崢平進言一事,張家也有牽扯。他們三家一家想扶持太子,一家想扶持高密王,還有一家不願太後勢弱,被你們阮家取而代之,互相各懷鬼胎,卻在對付我的事上達成了一致,決定聯手除去我。”


    阮問穎一驚,張口想要說話,被楊世醒以手輕輕抵住。


    “放心,我不會坐以待斃。太後、太子、高密王這三方勢力中,太子沒有母族,妻族不顯,不足為懼,可以先放著,太後我暫時不能動,剩下的便是高密王。”


    “楊士範此人一向自高自大,比楊士祈還要愚蠢,年紀輕輕就被酒色掏空了身體,陛下隻要不瞎了眼就不會選他,我壓根沒有把他放在眼裏。”楊士範是高密王的名字。


    “不過他們三家這般明目張膽地對付我,我若不挑選一家殺雞儆猴,怕是之後什麽人都敢嚐試一番,正巧他的生母貞妃不得你母親喜歡,我便選了他,也算是為你母親出一口惡氣。”


    聽得阮問穎哭笑不得,怎麽也想不到他會把殺機四伏的朝堂陰謀說得如此輕鬆玩笑。


    不過他也確實有資格這麽說,芸芸皇室子女裏唯獨他傲然群英,太子、高密王之於他相當於燕雀之於鴻鵠,不需要他多費半點心神。


    而且說起貞妃,不僅她的母親對其深惡痛絕,她與對方也有一段淵源,說不上喜歡或是討厭,隻是那次會麵給她造成了深刻的印象,使她至今記憶猶新。


    她道:“說起貞妃,我倒是想起了一樁往事。我幼時在宮中行走,曾見過她一麵,那時她已經位列四妃,我尋思著她為正二品的宮嬪,應當向她行禮,便向她問了安。”


    楊世醒的麵容有些發沉:“她找你麻煩了?”


    “沒有。”她搖搖頭,“我朝她行禮的舉動被我娘瞧見了,發了好大一通火,當著我的麵將她斥責了一番,說她不過一介妾室,上不得台麵,如何敢受我的禮,又數落我不該自墮身份。”


    “我娘的這一通話,說得貞妃臉色蒼白、淚盈滿目,也說得我再不敢朝宮嬪行禮,從今往後都繞著北巷走。”北巷為後妃居住之地的統稱。


    楊世醒聞言,露出幾分意外的神色,像是沒料到事情會這樣發展,不過旋即斂為平靜。


    “你想得沒錯,你娘說得也沒錯。後妃的確有品階,四妃更是會得到正兒八經的冊封,但終究不是正室。你娘身為嫡出的長公主,看不起她們是理所當然的。”


    “嫡出”二字挑動了阮問穎的心弦,她有些小心地覷了一眼他,不知道這種時候是保持沉默比較好,還是開口說些“我娘她現在已經對你改觀”的話比較好。


    楊世醒似是看透了她的心思,淡然自若地把這個話題一笑而過,重新回到了張家上。


    “他們拿你的親事作伐,已是挑戰了我的底線,又遇上長安殿的事,我心情不好得很,便幹脆出了手,教他們認清楚自己有多少斤兩。哪知,我在查封張家之後——”


    查封張家後,楊世醒心頭積鬱的怒火依然難消,幹脆親自前往天牢審訊。本來也沒準備審出點什麽,隻想打發一些時間,泄泄心頭的怒火,沒想到張家卻供出了意料之外的情報。


    原來,貞妃與陛下也有自幼相處的情誼,並且從小思慕陛下,想當陛下的妻子。


    然而陛下卻對皇後一見鍾情,他二人間又有一早定下的婚約在,便名正言順地成了夫妻。


    貞妃心有不甘,又不願斷情,就嫁給了當時還是太子的陛下當側妃。那時,皇後的一顆心都牽掛在信王的身上,陛下求所愛之人而不得,倒也與其好好過了一段時日。


    陛下登基後,帝後之間感情日篤,後宮嬪妃皆被冷落,直到陛下接受勸諫、開始臨幸後宮,才又重新熱鬧起來,其中以貞妃得寵為首。


    或許是被寵愛迷了眼,貞妃的行事逐漸囂張,誕下二皇子後更是得意忘形,屢屢衝撞皇後,終有一次被陛下遇上,大加斥責,使二皇子得了驚懼之症,活生生嚇死在了繈褓裏。


    貞妃由此記恨上了皇後,沒多久聽聞皇後懷有身孕,更是恨得差點咬碎一口銀牙,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在皇後生產的當天派出人手,想要殺了對方的孩子,讓其也嚐嚐痛失親子的滋味。


    然而,在皇後生產當晚,貞妃的人卻發現了一件不同尋常的事。


    第140章 你若想當皇後,我便成為嫡子


    聽到這裏, 阮問穎的心跳有些加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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