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妓不可贖買,隻能一輩子淪落風塵。初初被楊世醒告知這一事實時,阮問穎的震驚不比在聽聞陛下的判決時少。


    一想到楚端敏將永遠陷入汙泥,沒有再得見天日之時,她的心裏就為對方感到一股難受。


    雖然她們從前的關係不怎麽樣, 還起過一點小小的爭執, 但……這種結局, 也實在太過淒涼寥落了一點。


    想起楚端敏與楊世醒在身世上的相似性, 她更是升起一種兔死狐悲之感。


    她低聲道:“楚姑娘的確無辜,可此等謀逆大罪,就算她什麽都不知道,隻憑著她……的身份,便討不著好。”


    《禮律》有言,貴賤不通婚,凡賤籍者,所育子女皆為賤籍。


    娼妓之女依然為娼妓,這不僅僅是一種羞辱,更是一句定論。


    楚端敏是娼妓之女——哪怕這一指認並無確鑿的證據,隻憑著她與那江州名妓五分相似的容貌和一點眉心痣,就足以定死她的人生。


    阮淑晗顯然也想到了一塊,沉沉歎出口氣:“你說,那日在喜堂上,那梁老夫人說的話是真的嗎?有沒有可能是她為了報複楚家,故意把楚姑娘的身世說成那樣?”


    同樣的話,阮問穎也問過楊世醒,此刻便拿了後者的回答來說:“鬧出了這樣大的一場事,又死無對證,不管楚姑娘到底是誰的孩子,都沒有意義了。”


    “除非昌慶公主死而複生,親口證實楚姑娘是自己的遺腹子,不然,她就隻能是如梁家人所說的那樣……為娼妓之女。”


    “而且,”她小聲道,“晗姐姐,你覺得楚姑娘和那畫中人長得像嗎?他們都說有五分相似,但我覺得……隻有三分像。隻是因為那一點眉心痣,才會使人一眼把兩者聯係起來。”


    阮淑晗凝眉思索了一會兒,搖搖頭:“我也說不清。楚姑娘和那畫中人的氣質截然相反,若是放在平時,以她的衣著打扮,定然不會被一眼看為相似。”


    “偏生是在大婚之日,她妝容豔麗,穿了一襲大紅的嫁衣,又以金玉飾之,就……有些迷惑人了。”


    阮問穎道:“你覺得梁家人是故意挑選在她大喜之日的嗎?好一擊得中?”


    阮淑晗還是搖頭:“真的說不清楚。不瞞你講,楚姑娘的容貌是有些嬌豔,你也知道其餘人對她的評價,往常沒有往別的地方去想也就罷了,現在經人這麽一提,便……真覺得有幾分相合了。”


    “是啊。”阮問穎逸出一聲輕歎,“這樁事裏的真真假假,恐怕隻有去世的人才知曉真相。”


    姐妹倆就著此事感慨了一番,便揭篇略過。


    說到底,她們和楚端敏也沒有多麽相熟,對方淪為官妓的結局的確使人唏噓,但也僅此而已。


    楚家更不用提,光是試圖給她和楊世醒的親事使絆子這一件,就足以讓阮問穎收起多餘的不忍,冷眼作壁上觀,甚至遺憾楚崢平隻被陛下削爵貶官,沒有牢獄之災。


    這樣的遺憾隻持續了一段時日。


    六月初,監察禦史啟稟上奏,楚家結黨營私,不僅犯下欺君之罪,而且暗中聯絡當年隨高祖征戰時在幽州遺留下來的人脈,聯合他人一起私自開采礦山,懷有不臣之心。


    陛下聞之大怒,下令徹查,才剛剛喘了口氣的楚家又一次遭了殃。


    這一次,楚家沒有再逃過去。


    楚崢平被判斬首,族中男子滿十五者流放充軍,女子滿十五者沒入奴籍,除卻年七十以上及十歲以下者赦無罪,其餘人等全部發賣。


    原本金玉滿堂的沛國公府在一夕之間傾敗,成了霜華冷落的茅草屋。


    阮問穎卻沒有時間對此拍手稱快,因為在監察禦史的啟奏中,楚家在幽州聯合采礦的是李家人,而李家與阮家為姻親,阮淑晗的母親濟襄侯夫人就是幽州李家的嫡女。


    “我已經查清楚了。”楊世醒把一封信遞給她,“犯了事的是李家的旁支,和嫡支正房沒有關係,隻有一個次子稍微沾點邊,但也不知內情,為了撈點利錢才做了搭橋牽線的事。”


    阮問穎接過信,一目十行地快速掃過,稍稍鬆了口氣:“還好,李家和這件事的牽扯並不深……陛下準備怎麽判?”


    “陛下隻判楚家,不過問這件事。”楊世醒端起茶盞,徐徐抿了一口,“處理這樁案子的人是都察院和幽州的提刑按察使司。”


    阮問穎剛要追問,對方就像是知道她想要說什麽一般道:“不用擔心,我已經把這樁事處理好了,都察院上奏給陛下的折子裏不會有李家的字眼,但隻此一次。”


    他看向她:“李家和我素無往來,他們倒不倒與我無關,我是看在你的麵上才幫這一回,不會有下一回。若再有類似事情,我隻會確保你這一脈安然無憂,其他人,都不在我的顧慮範圍內。”


    阮問穎感覺自己的雙頰發燙,手裏的信紙似有千鈞重。


    她有些羞愧地垂下眼,無顏與他對視:“對不住,都是我們家連累了你……”


    對麵傳來一聲輕笑。


    “你向我道歉做什麽?”楊世醒抬起她的臉,噙著笑看向她道,“這件事又不是你的錯,那李家既非你的外祖家,也與你無甚幹係,和楚家的牽扯還不深,何必自擔罪責?”


    阮問穎還是很羞愧:“可如果不是我,你根本不會管這件事——”


    “不錯。”他一口應下,“你說得很對,這件事完全是我看在你的份上才出手的,想著那李家與濟襄侯府結親,他們家若有事,你定然會為此感到苦惱。”


    “我不欲見你眉間含愁,這才大發慈悲,幫了李家一把。要不然就憑這十彎八繞的關係,我連一眼都不會多看,哪裏還會耗費半分心思?”


    “是。”她道,“所以我——”


    “所以你應該要報答我。”楊世醒打斷她的話,“而不是向我道歉。”


    他灼灼望著她,眸子裏含著明亮的笑意:“你說,你應該怎麽做?”


    阮問穎迎著他的目光,心湖一陣晃動,失了片刻的神,方收起信紙,傾身湊過去,在他唇上落下一個親吻。


    楊世醒接受了她的吻,但沒有主動加深,而是任由她在唇齒間輾轉廝磨,然後在她抽身離去時睜開眼,繼續含著笑瞧著她,親昵低語:“你便是拿這點誠意來感謝我的?”


    意有所指的話語讓她耳尖發紅,脖頸處的雪白肌膚染上一層薄薄的緋色,猶如霜綻紅梅,動人無比。


    她在他的對麵坐著,羞怯了好一會兒,才朝他揚起一個甜蜜中帶著點矜持的微笑,輕抬柔荑,準備解開自己的衣襟。


    楊世醒按住她的手,朝她搖了搖頭:“你不需要這麽做。”


    他引著她,緩緩往他身上貼去:“寬衣解帶、自薦枕席這種舉動,讓我一個人來就行了。”


    霎時間,阮問穎心頭滾燙,湧出汩汩溫情暖意。


    她低眉垂首,暈紅著滿麵的雲霞,從唇齒間逸出一聲輕喃:“世醒哥哥……”


    ……


    鎮國公府。


    漪蕖苑。


    濟襄侯夫人親自前來,朝阮問穎行了一個鄭重的大禮。


    她吃了一驚,連忙要把對方扶起:“嬸嬸這是在做什麽?快快請起。”


    濟襄侯夫人堅持著把禮行完:“這次多虧了大姑娘,李家才能夠逃脫一劫,此等恩情無以為報,隻能以一拜暫代,望大姑娘領受。”


    “大姑娘日後若有事,盡管吩咐下來,嬸子定然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辭。”


    阮問穎道:“嬸嬸萬莫說這些見外話,爹娘在邊關的這些年,都是多虧了嬸嬸照顧,侄女才能平安長大,嬸嬸在侄女心裏是半個親娘一樣的存在,如何能受這禮?”


    “莫說我們本就是一家人,彼此間同氣連枝,不論親疏。就說我與晗姐姐姊妹情深,晗姐姐的外祖家便也是我的外祖家,李家有難,侄女絕對不會坐視不管。”


    她說著,微微一笑:“且此事六殿下業已查明,與李家嫡支無關,乃旁支偏房作亂,侄女在其中也沒起到什麽作用,都是六殿下發話給旁人處理,實在擔當不得‘大恩’這兩個字。”


    濟襄侯夫人笑著恭維:“大姑娘不必自謙。李家偏居幽州一隅,雖也算是半個世家大族,卻與長安久無往來,若非因著大姑娘的緣故,六殿下又豈會多管這等閑事?嬸子這禮,大姑娘受得。”


    阮問穎本就不喜與人往來客套虛禮,見狀便不再多說什麽謙辭,反正她已經把人扶起來了,對方看著也沒有要繼續下拜的意思,遂命白露小滿奉上茶點,請其入座。


    而且說實話,楊世醒幫忙處理李家這件事,她在最初得知時的確頗為感動,覺得他甚是體貼,避免了被人求情之擾,但在後來就有些擔心了,生怕這事會牽連到他,給他添麻煩。


    她將話題引到李家嫡二公子的身上,把楊世醒告知她的相關情況對濟襄侯夫人說了。


    末了,道:“嬸嬸莫怪侄女多嘴,世家大族人口繁雜,旁支裏出幾個見識短淺的不奇怪,就是陛下親自問罪,也問罪不到李老大人的身上,唯李二公子有失穩妥……”


    她沒有把話說完,然濟襄侯夫人是個聰明人,迅速給出了她想要的回答:“大姑娘說的是,我那侄兒確實是個不省心的,這一次險些叫他把整個李家拉下了水,實在可恨。”


    “不過請大姑娘放心,嬸嬸已經修書一封,著人速速去信於兄長,托兄長將其好生管教,哪怕是後半輩子都把他關在屋子裏,也絕不再給六殿下和大姑娘添一分亂。”


    阮問穎矜雅一笑:“如此,侄女便可以放心了。”


    第169章 不是你的衣裳香,是你的身子香


    濟襄侯夫人離開後, 阮淑晗緊接著到來。


    她倒沒有向阮問穎行禮,而是欲言又止了半晌,才開口歎道:“我真是不知道該對你說什麽,說謝吧, 未免太過見外, 不說謝吧,又格外不識好歹, 總覺得……萬分羞愧。”


    阮問穎笑著拉過她一塊坐下:“姐姐羞愧什麽?李家的事嗎?可李家隻是姐姐的外祖家, 又遠在幽州, 一年到頭也不過送點年禮、來往幾封書信,與他們不甚相熟, 姐姐何必替他們感到羞愧?”


    阮淑晗歎氣更深:“正因為如此, 我才羞愧得緊。若是李家平時與我們有什麽深刻的往來也罷了,他們有難, 我還能有理由叫你幫上一幫, 偏生不甚相熟。”


    “要是六殿下在這件事上不出手幫忙還好,符合常理, 偏生他在我們大家都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替李家掃平了麻煩, 這——真真是教人無顏以對。”


    阮問穎有些驚訝,沒想到阮淑晗會在這方麵感到羞愧,仔細一想,又覺得這番話很符合對方的心性,不以所受恩祿為當得,一向是她對這位堂姐格外欣賞的原因。


    但她還是故意玩笑道:“晗姐姐這話說得, 是殿下不該幫忙的意思?那我可要去告訴殿下一聲, 讓他以後別再當濫好人了, 免得幫了忙還不被他人領受。”


    阮淑晗如何聽不出來她話中之意?也跟著笑了一笑, 道:“你去告訴也未嚐不可,左右六殿下是看在你的麵上才出手相助的,我們阮家二房對此識不識好歹,想來不會被殿下放在心上。”


    阮問穎道:“姐姐說笑了,六殿下是二叔的外甥,豈會不關心姐姐一家?李家身為二叔的嶽家,但凡有遭難之憂,殿下都不會袖手旁觀。”


    阮淑晗道:“你唬我也不挑點能使人相信的話。我們家雖是六殿下的外祖家,可縱觀全家上下,殿下隻與你一人親厚,連祖母的麵子都不給幾分,如何會理它事?”


    “更不要說李家與阮家雖為姻親,但隻與我娘一脈有關,與六殿下八竿子也打不著。如果不是因為你,他們豈會幸免於難?這一場恩惠,我受得實在有愧。”


    阮問穎道:“即使不從族親上論,單從我這邊論,李家是姐姐的外祖家,姐姐與我又是姐妹,兩邊的關係也依舊近得很,怎麽會是八竿子打不著呢?”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阮淑晗輕嗔。


    她坐在榻邊,拉過阮問穎的雙手,誠懇道:“李家雖為數代豪強,三舅舅在世時很是風光,但自從三舅舅去後,就鮮有人在朝為官,頹敗之勢日顯。”


    “六殿下此回大恩,李家本當結草銜環,然而……我怕他們報償不可,白白勞煩殿下一場,反使殿下對李家生出不滿之心。”


    阮問穎回以同樣的誠懇:“姐姐不必擔憂。說句不怕姐姐笑的大話,李家惹的那點麻煩還不夠六殿下瞧的,不過是隨口吩咐一聲的事,算不上勞煩。”


    “殿下……”她的臉微微紅了紅,想起那日同楊世醒的親熱,神情有些不自在,盡量不漏痕跡地道,“也沒有想著要得到什麽回報,舉手之勞而已,姐姐不必放在心上。”


    阮淑晗沒有察覺出她的異樣,笑歎:“舉手之勞便能讓李氏一族免於劫難,六殿下當真有架海擎天之能……不管怎麽說,我還是要謝謝你。”


    “如果沒有你,李家定然不會得此僥幸,我娘和我或許不會受到牽連,但一定會受到影響,如今能得保全,都要多謝你。”


    這話提醒了阮問穎,道:“說起來,小徐公子也在這樁事裏出了不少力,若非有他,殿下不一定會注意到李家與我之間的關係。姐姐不要光顧著感謝我,別忘記了小徐公子。”


    “他?”阮淑晗微微一驚。


    “正是。”她盈盈笑著頷首。


    阮淑晗現出一點意料之外的神情:“這……李家這樁事掩得機密,我娘也是收到了舅父的來信才知曉,他一向醉心書畫,怎麽會——主動出力呢?”


    “醉心書畫與主動出力並不矛盾呀。”阮問穎笑著道,想起楊世醒在和她說這件事時的嗤笑模樣,也帶上了一點調侃。


    “李家是姐姐的外祖家,若李家出了事,別的不說,姐姐的親事首先就會受到影響,小徐公子可不得上心了?”


    阮淑晗被她說得麵色嬌紅,作勢要擰:“你可真是越來越口無遮攔了,虧我懷著感恩戴德和誠惶誠恐的心過來——”


    阮問穎自然不讓,起身跑去了別處,又在之後躲避對方的追趕,姐妹倆笑鬧了半晌方才歇下。


    白露換過一輪新沏的茶後,阮問穎趁著兩人都在歇息的當兒,同阮淑晗認真說了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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