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在我沒有加冠前都不準備動太子的性命


    阮問穎呆了呆, 懷疑自己是不是聽岔了。


    為什麽對方說的每個字她都能懂,但連起來就不明其意呢?


    “什麽……什麽祈福、承命?”她不解地重複。


    楊世醒緩緩呼出口氣,轉過身麵對她,擺出一副要同她長談的架勢。


    “我以前同你說過, 我幼時身體不好, 常常被抱去三清殿驅邪避祟。這些話,你可還記得?”


    阮問穎仔細回想, 點了點頭:“我記得。你還當了靈微真人的記名弟子, 希望能得祖師爺的庇佑, 是不是?”


    他微微笑了笑:“不錯,正是如此。並且, 陛下對於我的祈佑不是在我出生後才開始的, 而是從我出生前就已經準備,準備了很久, 足足有數年時間。”


    “數年?”


    “是。大概是在我出生的六七年前吧, 陛下膝下尚空,子嗣未出那會兒……”


    當時, 陛下登基已有一年, 同皇後成親也有三年,整個後宮除了東宮時期的老人沒有別人,就是那些老人也是在皇後成為太子妃之前有的。換言之,陛下自從娶妻之後就沒有再納過新人。


    原本這不是什麽問題,曆史上不乏隻守一人的帝王,隻要陛下不似楚靈帝那般沉於美色, 被把持朝政, 不管是想要三千弱水還是隻取一瓢, 朝臣都不會多加置喙。


    而陛下自然不是昏君, 皇後也十分賢德有才,沒有掌權野心,二人琴瑟和鳴、鶼鰈情深,可稱美滿。


    偏生在子嗣方麵出了妨礙。


    太醫言,皇後體弱宮寒,難以有孕,若是仔細保養,或能得天之幸,但也沒有一個準頭。


    如此情況之下,從別的妃嬪那裏抱來一個孩子是最好的選擇。宮闈內外、世家大族之間,嫡庶之分曆來都不僅僅是看生母便了事。


    尤其在皇家,隻消在皇子生下來後抱至中宮撫養,記名玉牒之上,再清理幹淨生母的痕跡,誰都不能說他不是皇後的嫡子,就連皇子本人也會這樣以為,不知曉自己還有另外一位生母。


    陛下打的正是這個主意。


    在太後多番泣淚哭訴、皇後也從旁規勸之後,陛下不再堅持要嫡長子,臨幸了一名位份低等的采女,使其有孕,待對方誕下皇長子後便去母留子,把嬰兒抱到皇後處,成為皇後的孩子。


    若事情進行到這裏,就隻是一樁普通的宮案,曆朝曆代都有過無數的例子,不足為奇。


    但在這樁宮案的背後,還有著更大的淵源。


    成婚數年,陛下一直想要一個流著帝後血脈的嫡子,曾於登基後數度去往三清殿,請教靈微真人,希望真人能賜給他和皇後一個孩子。


    真人沒有應,隻說緣分到了就會有,如今沒有是福緣不足,孩子不來也是好事。


    陛下追問,如何讓緣分具足。


    真人答曰,但行好事,莫問前程。


    於是,陛下開始大行善舉,興修天下宮觀,印發數冊經文,希望能早日修滿緣分,得來一名嫡子。


    在做這些事的同時,陛下也沒有斷了去往三清殿,時隔一月便會去拜見真人,詢問自身行事有何不妥,緣分何時具足。


    就這樣過了半年,真人不堪其擾,借口入關清修,讓門下弟子接待陛下。


    然而弟子不是真人,不比真人定力心性,或許是懼於陛下威嚴,或許是貪於陛下所允之諾,他偷偷傳授了陛下一個方法:先同別人要一個孩子,再以此子來招福引緣,五年之內便能心想事成。


    這孩子自然不是隨便要的,需貼合皇後的生辰八字來確定生母人選,繼而確定同生母的行房時刻、孩子的降生時刻,步驟極為繁瑣,稍有差池便會失敗。


    但陛下仍是大喜,照著弟子給的生辰八字,在民間選了一名家世清白的女子,納入宮中為采女,在算好的時辰臨幸,果然使對方懷上了身孕。


    真人出關得知此事後大為惱火,直斥弟子是在倒行逆施、違背天理,鞭笞弟子二十,將弟子逐出門下。


    又稟告陛下,此法雖為招福引緣,然招的是今後的福、引的是將來的緣,時日一到就會數倍償還,有損江山氣數,須早早停止。


    可采女已經懷有身孕,若強行落掉胎兒,同樣也違背天理,有損福緣。這損失於江山無礙,卻會妨礙到陛下的子嗣上,尤其是皇後的,陛下自然不樂見這樣的場麵。


    無奈之下,真人隻好給了另外一法,讓陛下抄經數卷、積千百善事,並在采女自然誕下皇子後保其性命,秘密送出宮外,在一深山道觀之中成為居士,遠避山外世事、不問人間,了斷紅塵恩怨。


    接著,真人又給皇長子取了一個祈字,寓意祈福江山、祝禱皇室,再讓皇長子認玉石為幹親,把玉石寄放於三清殿中,每日裏焚香誦經,加持不斷。


    如此過了五年,皇後終於有孕,在懷胎十月後誕下嫡子。此子在皇子中排行第六,是為六皇子。


    然而這個來之不易的孩子身體十分孱弱,出生半年便病了半年,陛下恐其夭折,特請真人賜名為世醒,記於真人名下,成為玄門弟子,冀得祖師庇佑,天尊垂憐。


    真人收了六皇子為弟子,上香祭表,果真讓六皇子的身體一天比一天強壯,最終擁有了一副文武兼修的康健軀體,任誰見了都不會想到他曾經病弱到讓陛下夜寐難安。


    這還不算完,陛下當年的那番行事已將長子與嫡子的命數連了一線,若想徹底避免嫡子的災殃,需在其長大成人前保全長子性命,讓後者替前者承襲榮華富貴,如此方可確保萬無一失。


    就這樣,皇長子被封為太子,居東宮,受臣民禮敬,六皇子則無封無銜,住含涼殿,取上善若水不爭之氣,潤澤自身。


    “……真人沒有明說我何時算長大成人,陛下便以及冠為準,在我沒有加冠前都不準備動太子的性命,以免我失去了這位替我祈福、承命的兄長,福緣有缺。”


    楊世醒含著情緒不明的笑緩緩結語。


    阮問穎久久沒有開口應話。


    如果說,她剛才隻是懵懂不解之下升起的呆愣,那麽現在,她就是徹徹底底的驚呆了。


    “你……你說的都是真的?”


    他點點頭。


    阮問穎越發迷惑不解,心頭十分驚訝,覺得世界好似變了一個模樣。


    她對玄異之說素來秉承著聖人敬而遠之的言訓,年初清修時仔細研讀道門經典,也隻是思索其中的道理,很少往別的方麵去想,頂了天就是想一想天地造化為何物,冥冥中自有天意又是何解。


    而她雖然沒有懷疑過靈微真人的本領,相信其為得道高人,尋日裏也聽說過幾樁奇妙的異事,但從來沒有想過這種事會發生在她的身邊,她的心上人身上。


    這……這實在太令人不敢置信了。


    “真的嗎?”她再度向楊世醒求證,“你剛才對我說的這些,都是真的?是你親耳所聞?沒有假?”


    “沒有。”楊世醒道,“這話是我從陛下和真人那裏聽來的,雙方的說辭都一樣,不會有假。”


    “那你從前怎麽不告訴我?”


    “因為從前我也不知道。”他道,“不然你以為在陛下處置楊士祈前,我為什麽去紫宸殿待了大半個時辰?就是在聽他講這些。”


    “當時我得知陛下對楊士祈擬好的處置,心裏很是不快,同你一樣覺得陛下對其太過輕縱,懷疑他是不是在試探我。”


    “陛下看穿了我的心思,把我留了下來,告訴了我這些往事。他和我約定,一旦我行了加冠禮,便立時和楊士祈算總賬,讓我在這期間不要輕舉妄動。”


    這個所謂的輕舉妄動,指的自然是不要傷及楊士祈的性命。在東宮侍婢被盡數撤換的現在,想讓裏頭的人無聲而亡的辦法有很多,想來陛下為了避免楊世醒受到波及,才特地將此事點明。


    阮問穎有點明白了:“所以,陛下是為了讓你暫且忍耐兩年,不要因為一時心急不滿而對楊士祈出手,才同你說了這些?”


    他微微頷首:“不錯。他還說我若不信,大可去三清殿詢問真人。於是我就去了,得到了相同的答複。”


    “可……”她咬咬唇,“這也……太神奇了。我相信陛下在當年的確做過這樣的事,真人也的確給出過這樣的法子,但、但這未必就是真的,對不對?”


    “可能隻是恰好你在那一年出生,恰好身體孱弱,又恰好在被送去三清殿後恢複康健,未必是像他們說的這般——是不是?”


    楊世醒思量地看著她,揚起一個輕笑:“聽你這話,似是對這種說法抱有懷疑?”


    “……我不知道。”阮問穎心緒紛亂,“我從來沒有想過這方麵的事情,感覺像是真的,發生的一切都合乎玄解,又感覺很虛幻……很神奇。”


    她抬眸看向他,征求認同般道:“你呢?你相信這種事嗎?”


    楊世醒道:“我不信。”


    第210章 身為帝王,最不缺的就是疑心


    阮問穎又是一呆:“你不信?”


    “是啊。”楊世醒懶洋洋地笑應, “我不信。”


    她有些遲疑地詢問一聲:“為什麽?”


    他道:“因為我讓吳想旬給皇後把過脈,發現皇後子嗣有礙是因為服用過性涼之物的緣故,要根治難,但調理個幾年還是有機會懷上孩子的, 隻是生下來會體弱多病一些, 沒有尋常嬰兒康健。”


    阮問穎:“……”真是出乎意料又合乎情理的答案。


    “陛下當年派去給皇後診脈的太醫他們……沒瞧出這些嗎?”


    “怎麽沒有?我不是跟你說過嗎,太醫言皇後難孕, 若仔細保養或能得天之幸, 說的不就是這點?”


    “……那陛下為什麽還要去求助真人?”


    “自然是因為這種調理需要花上很多個年頭, 陛下心裏一急,便開始求神拜仙了。”楊世醒道。


    他傾身湊近她, 露出一個饒有興致的笑:“你不覺得當年那弟子的話說得很有水準嗎?又是步驟繁瑣又是要等幾年, 還沒有讓皇後斷了調理身體的藥,繼續遵從太醫的方子將養。”


    “如此一來, 皇後若是懷上了孩子, 便是他法子的功勞;若是沒有,便是中途有什麽步驟出錯了, 怪不到他的頭上。心眼再多一點, 他還能反過來說太醫的不是,因為有什麽藥物衝撞了。”


    “……”好像是這個道理,她在書中看到過類似的記載,當時她還感慨被騙之人的愚知愚見,沒想到她差點就成了被騙的人。


    “所以,這都是那名弟子糊弄人的把戲?”她悶悶道, “其實根本就是太醫的功勞, 與什麽行善積德、福緣具足無關?”


    “我問過真人, 書裏的確是有相關的記載。”楊世醒道, “但那是方術之書,正經的修道人士絕不會用,用了很容易遭到反噬。”


    “那弟子是被功名利祿迷了眼,以為平時有祖師護佑,自己便當真是位能人,實則還不如一些民間方士,對此等偏門別法存有敬畏之心。”


    “所以這是真的?”阮問穎被他搞糊塗了,不明白他想表達什麽,“當年皇後能懷有身孕,既有太醫的功勞,也有這方麵的幫助……?”


    “法子是真的,不代表它一定靈驗。”楊世醒慢悠悠品了一口茶,“經書裏還記載了呼風喚雨的法子呢,你見過有哪位得道高人這麽做?”


    阮問穎輕嗔著推了他一把:“所以你到底想說什麽?陛下當年是被人騙了還是確有其事?你把話說清楚,別和我打啞謎,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在這種事上一竅不通。”


    他笑著握住她的手,放下茶盞:“好吧,我放開話和你說。當初那名弟子用的法子是真的,但此法條件極為苛刻,就連真人自己也無法確保起效。”


    “隻是無論起不起效,一旦陛下遵循此法,做了去母留子之事,被牽連到的性命就會分別算到陛下和那名弟子的頭上,什麽福緣受損之類的話並非空穴來風。”


    “陛下乃真龍天子,一身命數皆係於天下江山、黎民百姓,此等微小的因果影響不到他分毫。”


    “但真人身為那名弟子的師父,有不教之過,又因貪圖一時清淨而把弟子薦給了陛下,自要承受相應的後果,所謂天道承負,指的就是這點。”


    “為了避免功德有虧,真人才急忙叫停陛下,力保采女性命。”


    “至於讓陛下多行善舉、積累福緣,不能說是有假,但——怎麽說呢,若是行好人好事就能心想事成,這世間便沒有求不得之苦,沒有罪大惡極之人了。”


    阮問穎聽得一陣發懵:“所以……陛下其實根本不用在意真人之言?不必強留楊士祈的性命?”


    楊世醒道:“陛下自身還是很在意的,畢竟我當年的確什麽事都被真人說中了,也是在三清殿裏待了一段時日才逐漸擺脫病體。在他看來,真人所言靈驗至極,不可輕慢。”


    阮問穎聽了,在心中默默思忖一遭。


    的確,回想當年之事,真人把什麽都說中了,可這些被說中的事都可以用常理來解釋,比如皇後可以被太醫調理好身子,楊世醒也可以通過強身健體來祛病消災,不用全部推到靈驗的頭上。


    “也許,陛下是不敢在這上麵冒一點風險,才會遵守真人叮囑?”她推測,“陛下對你十分看重,即使對真人之言有所懷疑,也會為了以防萬一而照著做,畢竟這些不是什麽難做到的事。”


    “差不多吧。”楊世醒幽幽吐出一句附和,“要不然我也不會按捺住心底的怒火,留下楊士祈一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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