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問穎不覺得這算什麽冠冕堂皇,陛下費盡諸多心血,把他培養成一個合格的繼承人,欲將天下江山交給他,他又豈能簡單地一走了之。


    倘若他走了,還有誰能承擔起這份重任?端王嗎?還是越寬王?亦或者是哪位年歲尚小甚至沒有出生的皇子公主?


    百姓也離不開他,沒有他,選育稻穀、開辦學堂這些事誰來做?古往今來,他不是第一個這麽做的,卻是第一個做出成效的。


    他若走了,不僅對陛下是個遺憾,對天下百姓更是一種巨大的損失。需知明主難得,能主更難得。


    她不知道皇後清不清楚楊世醒的這些付出,但她相信,皇後和她一樣,絕對不會認為他是因為貪圖榮華富貴,才想要留在宮裏。


    “那後來呢?”她追問道,“她還有沒有對你說什麽?”


    楊世醒搖搖頭:“沒有了。她隻是對我笑了一笑,說,她隻希望我能開心快樂就好,不管我做出什麽樣的決定都支持我。”


    “哦,對了,她還說,如果陛下以後還拿納妾一事來為難人,就讓我們直接去找她,她會幫我們打消陛下的這種念頭。”


    阮問穎很懷疑陛下還會不會再舊事重提,畢竟聽楊世醒之言,陛下不是真的想讓他納妾,隻是想讓他體驗到和自己當年一樣的滋味,出一股從皇後那裏受來的無名悶火。


    如今火出了,皇後也吐血了,楊世醒還贏了賭約,陛下但凡對他母子二人有一點關切之心,都不會重提此事,更遑論陛下對他們是真的愛重。


    她擔心的隻有他的身世。


    關於他到底是誰的孩子,皇後、安平長公主、張氏三方各執一詞,安平長公主有真定大長公主為證,可信度應是最高,偏偏在經過楊世醒的一番分析後變得不足為信,其餘說法更是飄渺。


    若是依照他自己的說法,他真的是陛下和皇後的孩子,那自然最好,她也更偏向於這個說法,覺得它符合當年與事眾人的手段與能力。可此說法一日沒有證實,她的心裏就一日沒有底,叫人不安。


    她甚至都有些想破罐破摔,建議他直接去問陛下了,省得他們在這裏猜來猜去,沒個定數。


    她泄氣般把這個想法說出來,得到跟前人的含笑回應:“那不行。在和你成親之前我絕不會主動去問,成親後倒是可以。到時如果你的想法沒有改變,我就依你的,直接去問。”


    她有些驚訝:“為什麽不能在我們成親前問?難道你怕我在得知你不是皇子後不肯嫁給你?我不是說過嗎,就算你是乞丐,我也願嫁。”


    說到這裏,她頓了頓,莞爾糾正,“不對,應該是我娶。如果你不是皇子,你的身份就比我低,到時就該是我娶你。難道你不想嫁給我?”


    楊世醒笑著道:“我倒是願意上門入贅,就怕你們家嫌我身份低下,不肯收我。”


    她的笑容愈發甜美:“不怕。我不嫌你。”


    “所以我更得在我們成親之後去問。”他道,“你對我如此情深意重,我怎麽忍心讓我們的親事受到影響?”


    “如果我現在去問,若情況是好,自然皆大歡喜,若是不好,我和你的親事豈非會有波折?我已經等了太久,不想再等了。”


    阮問穎輕哼:“說來說去,你還是不肯嫁給我,想要我嫁你。”


    他大大方方地承認:“是啊,我就是想娶你。誰不想娶自己心愛的人?”


    她不服氣:“你也是我心愛的人,憑什麽我不能娶你?”


    他微微一笑:“就憑我現在身份比你高。”


    她立時變臉,佯裝不滿道:“好哇,原來這才是你不肯現在去問的目的。”


    “不錯,被你發現了。”


    “你可真是心機深沉……”


    “那你就是心思多變。是誰在之前對我說,為了我的安危著想,讓我最好不要去問陛下當年之事的?”


    二人一番說笑,忽聞淡鬆在外稟報,道是陛下那邊來人,請六殿下去紫宸殿一敘。


    阮問穎登時止了笑,有些擔心地看向他。


    楊世醒看起來也有些意外,但很快就恢複了如常的神色,安撫她道:“不必擔心,陛下此時召我應當是詢問皇後的事,我去去就回。”


    “倘若他在之後又遣人過來傳你,你便見機行事,覺得他說的話於我們親事好,你就答應,不好就不答應,實在不行就拖。”


    阮問穎的心也靜了下來,想起他已經贏了賭約,陛下身為天子,自當守諾,不會再尋他們的麻煩,便點點頭,起身相送,抬首對他微笑道:“嗯,我等你回來。”


    ……


    紫宸殿。


    書房。


    陛下坐於桌案之後,著一身常服,未戴冠冕,正在低頭寫著字。


    楊世醒見狀,沒有行參拜之禮,拱手道:“父皇。”


    “嗯。”對方應了一聲,擱下筆,抬起頭,頗含關切地詢問,“你母後身子如何了?”


    他回答:“比前兩天好多了。太醫說,隻要好生將養上一段時日,便不會有什麽大礙。”


    陛下皺起了眉:“不會有大礙是什麽說法?難不成還會有小礙?”


    楊世醒微微一笑:“父皇,太醫都是這樣的,不會把話說死。”以免將來出了什麽差錯,天子怪罪下來,小命難保。


    後一句話他沒有說,但陛下豈會不知?冷哼一聲道:“一個兩個都是這樣,空有一身醫術,卻不敢盡情施展,隻會行些什麽中庸之道,朕要他們有何用?”


    楊世醒沒有接對方這番氣話,另起了一個話鋒道:“兒臣在私底下問過吳太醫。吳太醫說,母後的身子一向有些不好,這次吐血更是傷了元氣,往後需得悉心調理,經不起任何驚嚇。”


    陛下聞言,先是神色一緊:“此話當真?你母後身體竟不好到了這般地步?”


    接著有些不快地道:“你這話是什麽意思?是說父皇在上回是故意驚嚇你母後的嗎?明明是你母後自己跑過來和我吵,若非你母後先我一步吐了血,今日躺在病榻上的人就是朕了!”


    楊世醒神情似有驚異:“是嗎?原來父皇也差點被母後氣吐了血?父皇怎麽不早說,兒臣這就去叫太醫過來給父皇把脈。”


    陛下不滿嗬斥:“叫什麽叫?朕身體底子好得很,不像你母後那般弱不禁風,縱使當時氣得兩眼發黑,過一陣子也就自己好了,不必叫太醫過來!”


    說罷,又道:“朕看你也不是個真心的,現在在你心裏,恐怕你母後排第一,你表妹排第二,至於朕這個父皇,不知道能不能排上第三。”


    楊世醒收起驚訝之色,微笑著道:“父皇誤會了,父皇和母後在兒臣心裏一樣重要,沒有先後之分。”


    陛下不為他的花言巧語所動,哼聲道:“說得好聽,經過紫宸殿一事,父皇在你心裏怕是已經成了惡人,被你記恨上了。”


    “兒臣不敢。”楊世醒略低了低頭,做出一點恭敬的姿態。


    神色卻沒有多少惶恐,甚至在這之後又抬起了頭,直視對方道:“不過,父皇對母後的做法,的確是有些過了。”


    “父皇明知母後近日有恙,心思也不怎麽舒坦,好幾次都不願意見父皇,好不容易主動來了一回紫宸殿,怎麽還能把人氣成那樣?”


    第244章 為自己心愛的人付出,本身就是一件值得歡喜的事


    陛下看起來要被氣成這樣了:“是朕故意要氣你母後的嗎?明明是你母後一直在氣我!”


    他伸手一指:“還有你, 別以為父皇不知道你在暗中做的小動作。你母後是你叫過來的吧?”


    他用一種格外費解的口吻說道:“你是怎麽給你母後傳的消息?讓她一上來就對朕橫加指責,好像朕做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你母後此回吐血,朕責在七分,剩下的三分都是你的錯!”


    楊世醒無辜地睜大眼:“兒臣沒傳什麽呀, 就是讓人對母後說, 父皇要逼兒臣納妾。這不是事實嗎?”


    “而且兒臣也沒有想到母後會有那麽大的反應,畢竟父皇後宮佳麗三千, 母後沒有說過一句不好, 兒臣還以為母後已經習慣了這種事。”


    陛下深呼吸一口氣:“你是不是故意來氣你父皇的?你母後要是對這種事能習慣, 你會搬她來當救兵?”


    楊世醒道:“所以父皇是不滿母後不習慣這種事,才對母後發了那樣大的一通火, 使母後受驚吐血?”


    陛下看起來很想把手頭邊的玉毫扔過去。


    他壓抑著怒氣, 冷笑道:“你知道,朕對你母後發了什麽樣的火嗎?”


    “兒臣不知。”楊世醒道。他說的是真話, 當時所有人都被屏退了, 除了帝後二人,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不過兒臣想, 應當和納妾一事有關。父皇想讓兒臣納妾, 母後不想。”


    陛下繼續冷笑:“那你知道,你母後為了能讓你不用納妾,提出了一個什麽樣的建議嗎?”


    楊世醒道:“兒臣知道。母後提請父皇給兒臣封王,讓兒臣不必再留待宮中,繼承大統。”


    “原來你知道。”陛下不涼不熱地應了一聲,“看來你覺得你母後的提議很對, 你的確是不想留在宮中, 繼承大統。”


    楊世醒道:“兒臣隻是覺得母後的慈長之心令人感動。天下父母大多期盼自己的孩子能成龍成鳳, 母後卻隻希望兒臣幸福快樂, 如此心懷,實在令兒臣敬仰。”


    陛下點點頭,明白了:“原來如此。在你們心中,納妾就代表著不幸福和不快樂,看來朕這些年過得很慘,天天生活在痛苦掙紮之中。”


    楊世醒先是道了一聲“不敢”,接著又道:“但父皇捫心自問,倘若這些年父皇沒有廣納後宮,是不是會生活得比現在更舒坦,和母後感情更好?不需要處理太子、張氏等糟心事。”


    陛下露出一點被戳中痛腳的羞惱之色:“大膽!長輩之間的事也是你能置喙的?”


    楊世醒目不閃躲地看著他。


    他神情一滯,垂眸避開嫡子的目光,露出一個似疲懶似冷哼的笑:“倘若朕在當年沒有納後宮,朕都不知道會不會有你……你根本什麽也不知道,莫要在這裏空口白牙地說大話。”


    “父皇會不會有孩兒,與父皇納不納後宮有關嗎?”楊世醒道。


    他憫容歎息一聲:“父皇,不要再欺騙自己了。當年之事,看似牽扯到了綿延皇嗣和悠悠眾口,實則隻與父皇一人的決心有關,一旦父皇決定了不納後宮,還有誰能逼迫父皇?”


    陛下猛地抬眼對上他的視線,字句皆如冰刀:“不錯,是沒有誰能逼迫朕,可朕也不能任性行事!”


    “當時朕雖然已經登基,但先皇留給朕的是個爛攤子,還有太後和大長公主攪混水。朕好不容易穩定了朝綱,難道要眼睜睜看著它因為皇嗣問題再亂起來嗎!”


    “朕那時已經和你母後成親四年有餘!”他拍案而起,強忍著激動的情緒說話,“放眼皇室宗親,誰娶妻這麽久了還沒有孩子?”


    “你知道在朕還是太子的時候,有多少人因為這個問題攻訐過朕嗎?知道一個無子的帝王對於朝臣來說意味著什麽嗎?”


    “兒臣知道。”楊世醒不卑不亢,“可父皇既然因為這些緣故選擇了妥協,就不要責怪母後沒有堅持,畢竟,母後的這份不堅持對父皇來說,是件好事,不是嗎?”


    陛下終於忍不住怒聲高喊:“朕恨的就是她的不堅持!”


    他的胸膛劇烈起伏:“朕在當時已經下定了決心,如果你母後能堅持,能擋住太後對她的刁難,朕就相信她是心甘情願嫁給朕、喜歡朕的,朕願意為了她空置膝下、空置後宮!”


    “可你母後呢?不過是被太後說了兩句,就過來勸我臨幸後宮、開枝散葉,還裝出一副大度賢惠的模樣,說什麽以大局為重,她不在乎我和別的人有孩子,會把他們都當做自己的孩子。”


    “簡直可笑。”他咬牙迸出幾聲冷笑,“如果她當年嫁的是三弟,她會和他說這些話嗎?會樂見他和別的女人生兒育女嗎?她隻是心裏沒有朕,才會不把朕和別人的孩子當一回事!”


    陛下於憤怒間說出的這番話不啻於一陣驚雷,旁人聽了,不是被驚得呆在原地,就是惶恐得滿頭大汗,楊世醒的神色卻沒有半點波瀾,依然維持著平靜。


    他道:“父皇的這些心思,可曾對母後講過?”


    陛下道:“你母後若是真心,這些話父皇即使不說,她也能懂。”


    楊世醒淡淡笑了一下:“那就是沒有了。”


    “兒臣再鬥膽問父皇一句,父皇為何要以這樣的方法來試探母後的真心?換了兒臣,是絕對不舍表妹受到任何刁難的,兒臣會替她遮擋一切風雨。”


    陛下道:“你以為朕沒有這麽做過?你母後十五歲嫁給朕,一直到十九歲隨朕登基,整整四年,東宮沒有絲毫喜訊傳出,你當先皇不會詢問?太後不會有怨言?”


    “那些詢問、怨言都是朕獨自一人擋下來的,沒有叫你母後知曉半分,那四年裏朕也沒有納一個新人,去一處後院,隻有你母後一個妻子。”


    “朕這些行為算得上是替你母後遮風擋雨了吧?可你母後依然像個瞎子,看不見朕為她做的分毫,一顆心也永遠像塊石頭,捂不熱,反把朕的心冰冷了。”


    “這樣的情況,你願意堅持幾年?能堅持幾年?難道你的心裏不會升起不甘,想著,不能就這樣自己不斷地付出,需要一點回報?”


    楊世醒道:“兒臣不會。在兒臣眼裏,為自己心愛的人,付出本身就是一件歡喜的事,不需要貪圖什麽回報。”


    陛下有些心灰意懶地一笑:“那是因為你表妹也喜歡你,你為她做的一切都是有意義的,不會成為一場空,你才能覺得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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