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珠:“…”


    珠珠:“……”哦。


    小王八鳥臉蛋子頓時燥紅,好在天黑了,她半邊臉綁著繃帶,像個凶殺狂魔,昏黃的燭光照不清楚。


    裴公子實在是個溫和從容的人,他推開她的手,不疑不怒,隻手重新伸向藥碗,像要繼續喝藥,珠珠見狀,連忙挪坐過去先一步把碗端起來,特別積極把勺子遞給他:“我幫你端我幫你端,你就這麽喝就行。”


    少女不講半點人與人之間的距離分寸,一屁股就順勢坐上床,幾乎要湊到腿邊,裴公子一頓,看著高高被端到麵前的藥碗和少女亮閃閃的眼睛,默了半響,才拿起勺子舀進碗裏。


    珠珠眼巴巴看著他,不存在的毛尾巴都像要搖起來,小聲熱情問:“我叫珠珠,公子之前救了我,公子你還記得我嗎。”


    裴公子抿了口藥,輕輕嗯一聲。


    珠珠幾乎興奮成一道旋風。


    他還記得她噯!


    “我…我那時受重傷了,昏迷了,還以為要流落郊野,沒想到遇到公子,公子你是個好人,把我帶回來,鍾姑娘她們也都是好人,大家收留我。”珠珠積極表達自己:“我一定要報答大家的,鍾姑娘她們那裏暫時沒啥我能幫忙的,我聽說公子你身體不好,我這裏有藥,但我這個藥不好見人,不能叫別人知道,我這才晚上悄悄來找你,你別怕,我不是壞人的。”


    珠珠從身後把桃花枝拿出來,給裴公子指上麵的花苞:“這個花也許可以治病,但我不敢確定,我想先摘一片花瓣給你嚐嚐,要是你吃著有好轉,我就慢慢把這些花瓣都摘給你吃,漸漸你的病也許都能好了。”


    裴公子目光終於從藥碗移開,落在那枝桃花上。


    已經是盛秋,天氣漸涼,樹上的葉片都將落盡了,哪裏來這樣含苞待放的桃枝。


    珠珠也意識到這點,努力解釋:“我…我知道我的舉動可能有點奇怪,但你相信我,我都是說真的,我沒理由害你的。”


    裴公子又咳嗽起來,布帕抵著嘴唇不斷喘氣,珠珠聽得心揪,又擔心他不相信自己,正想再說什麽,就聽他終於慢慢開口:“我沒有不信你。”


    珠珠一呆,裴公子緩緩道:“那日你昏迷在河邊,不斷有雀鳥圍著你飛旋哀泣,世間之大,無奇不有,有些生靈也許生而有神異的本領,這就是你的本領。”


    “…”珠珠更呆了呆,被裴公子清淺的目光靜靜望著,突然意識到,她好像被他當成妖怪了?


    ——好吧,她的確是妖,天上的神妖也算妖,也差不多。


    “沒錯,其實我是隻鳥妖。”珠珠反應過來,腦子一轉,立刻毫無芥蒂代入話本裏的人設,更熱情對裴公子說:“公子您看過話本嗎,書生和狐狸精,女鬼和縣太爺那種,我就是那樣的!你救了我,我來報恩的,我來給你治病,還要娶你當——”老婆!


    珠珠一嘴溜差點把狼子野心暴露出來了,她一個激靈,不行不行,對漂亮公子這種清冷溫和的正經人不能這麽直接,小王八鳥趕緊刹車,囫圇找補道:“…幫您治病,治病。”


    “……”裴公子沒有說話,神色像有些難言,默不作聲望了她一眼。


    完了,他別是還聽到了,珠珠有點心虛,不自在地眼神飄移,鼻子發出小小的唧噓聲,就是不肯跟他對視。


    裴公子一直態度從容清淡,直到望著她這副孩子氣的賴皮模樣,不知怎麽的,心底哪個角落好像像被戳了下,忽而覺出這小妖有些可愛。


    還是個孩子呢。


    裴公子一哂,豐腴的唇角微微牽動,神色柔和許多,彎著眉眼笑出來


    ——佛祖望花,展顏而笑


    世上所有的花都要在他這一笑裏褪色,最盛世的牡丹、婆羅的優曇,都要在神佛高坐垂望的眉目間自甘黯落。


    小王八鳥不錯眼地望著他,腦子亂七八糟攪成漿,已經全忘了自己姓什麽。


    裴公子笑到一半,又咳嗽起來。


    他已把珠珠當個剛成精融入人間的小妖,如孩子一樣純真無邪,對她之前的種種無禮頓時都寬容了,心緒全放鬆下來。


    “好姑娘,你的好意,我心領了,隻是我一副殘軀,在這人世苟延幾年,已覺足以,不值當再用什麽靈藥。”他態度柔和,看珠珠像看個天真爛漫的孩子,輕聲說:“你還小,不知好物貴重,寶物既在你手中,便是天意賜予你的禮物,好好留著,未來不定有一日就會幫上你的忙,不要揮霍浪費。”


    “——”


    裴公子話說完的那一刻,像一道雷劈下來,小王八鳥突然清醒了,記起自己姓什麽了。


    哦,她叫珠放肆,大寶貝珠珠的那個珠,橫行霸道放肆的那個放肆。


    裴公子以為溫聲講完道理,這有些蠻橫卻不失純真的小妖孩兒會聽他的話,乖乖應下,然後帶著寶物或興高采烈或依依不舍地願意離開。


    但他很快發現自己錯了。


    “不好。”裴公子看見少女搖頭:“你不是殘軀,也不叫苟延,我不許你這麽說。”


    裴公子突然怔住,下一刻,他麵前的藥碗被推開,湯藥灑了一地,他還沒反應過來,嘴唇就碰到一片薄薄細軟的東西。


    是一片花瓣。


    裴公子錯愕至極,下意識蹙眉側頭想躲,少女鼓起腮,卻爬過來掐住他的下巴,把花瓣硬塞進他嘴巴裏。


    裴公子猝不及防,花瓣在口齒間迅速融化作一小彎氣液,竟順著喉嚨滑下去,瞬間漫過五髒肺腑。


    前所未有的熱意從身體深處升起,竟如火燒騰地沸烈席卷全身。


    他的下巴被掐住,脖頸如待屠的天鵝被迫仰起。


    郎君清冷端莊的臉龐罕見露出驚容,他仰頭眼睜睜看這半邊臉頰纏滿繃帶的妖異少女站起來,低頭認真看著他。


    逐漸的,少女的目光迅速變得熠熠,像一頭年輕小凶獸終於爬出偽裝人皮露出真實的崢嶸與霸悍,她以奇異的目光熱情凝望著他,像要把他生吞活扒吃進肚去。


    “我的藥就要給你吃,那不叫揮霍浪費。”裴公子被這小妖怪灼灼望著,聽她大聲說:“我才不許你隻活幾年,我要你活著,與日月同壽,天長地久!”


    第三十四章


    聖人嗔怒染顏色。


    珠珠對裴公子這種對自己小命雲淡風輕的態度很不滿意。


    在珠珠看來, 幹架是可以幹架,摸爬滾打是可以摸爬滾打的,缺胳膊殘腿乃至挨雷劈都不是什麽事,但性命是一定要珍重的, 除非為了爹娘親人、為了守衛尊嚴或麾下領土臣民, 否則, 其他東西都加一起,也比不上鳥大王的小命重。


    像這位漂亮公子的思想就很有問題, 她主動跑過來, 拿出靈藥要給他治病,他好好的沒啥必死的理由, 居然不積極立刻收下保命,還要她收回去


    ——唉, 這倒也不能說笨蛋, 畢竟人家看著就是這麽個善心的美人, 但人間有句話, 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珠珠作為一個標準的禍害,絕世小霸王,是絕不允許她看上的未來老婆死得早的。


    他想死,她都不能答應的。


    珠珠摘下一朵花瓣, 喂到裴公子嘴邊, 清冷風雅的公子蹙起眉,側頭想避開。


    不願意?


    沒關係, 小王八鳥最擅長這個。


    裴公子剛側過頭, 珠珠已經像頭小獸莽爬過去, 掐住他的下巴, 硬是把花瓣塞進他嘴裏。


    郎君被她掐住下巴迫使抬起頭,天鵝般的頸項伸長成優美的弧度。


    高華清冷的菩薩大概從未被這樣對待過,他皮膚蒼白又細膩得要命,因為這姿勢,那顆形狀秀美的喉結甚至被迫凸顯出來,生理性地輕輕顫動,他是那麽猝不及防,像被剝開皮的蓮心,驚愕顯露出從不曾見世的聖純又柔軟的美麗。


    珠珠得摸著良心說,她來之前,真是抱著無比純潔的感激的心情,興衝衝跑來回報好心人菩薩的。


    但是,這一刻,她的心情全變了。


    她少年時代看人間的話本,裏麵有一句詩的豔詞,讚美凡間一位香消玉殞的美人。


    這一刻,她莫名突然想起那詩了


    【生亦惑,死亦惑,尤物惑人忘不得。


    人非木石皆有情,不如不遇傾城色。】


    老天爺對她多好,也叫她遇上這麽的美人


    ——這是什麽樣的尤物,什麽樣傾國傾城的絕色。


    鳥要受不了,鳥都要變成禽獸了。


    珠珠感覺嗓子幹癢,努力吞了吞喉嚨,才壓製住那種迅速升騰地近乎變態的興奮。


    “對不起。”珠珠看著錯愕睜大眼眸的裴公子,真誠地說:“我發現我真的是個大混蛋,你是個好人,救了我,但我對不起你,我大概要恩將仇報了。”


    “我原本想的是,我要努力追你,如果你也喜歡我,咱倆就好,如果過了一段時間,你真是個清冷不願動心的人、又或者喜歡上別人了,實在喜歡不了我,我也祝福你,幫你做些什麽事送你什麽禮物,補償報答你,然後我就離開走。”裴玉卿聽那妖鬼一樣凶異的少女自顧自地說:“但是,我現在發現我可能做不到了。”


    “你太美了,我現在腦子裏都是你。”珠珠誠懇說:“我完蛋了,對不起,我不能放過你了,我必須叫你喜歡我,就算你不喜歡我,哪怕強取豪奪,軟磨硬泡,我也要娶你當老婆,不可能放你走了。”


    這是什麽樣理直氣壯的小王八蛋言論。


    裴公子在人間活了二十幾年,聽過無數敬仰愛慕的話,也見過無數貪婪、垂涎的眼神,可也從沒聽過這樣真誠又凶悍的言語,沒見過這樣蠻不講理又天真嬌橫的小人兒。


    清冷的郎君眼瞳浮現出清晰的錯愕,佛似溫和的聖人也終於難以自抑流露出羞惱和不快,可看在小王八鳥眼裏,隻覺得這怒色讓他更豔麗得驚人。


    珠珠以前覺得她爹真不是個東西,她娘當年在三生天好好修佛,要做慈悲的菩薩,她爹非跑去禍害她娘,把她娘拉入紅塵,雖然因此才有了她吧,但小鳥非常不講理,心裏還是向著娘親,替她娘鳴不平,覺得她娘的偉大前程被她爹那點小情小愛耽誤了,悄悄向爹呸口水。


    但現在珠珠終於懂她爹了。


    神佛低眉,聖人嗔怒染顏色。


    爹爹的,這誰受得了。


    珠珠一直覺得自己挺有良心的,是個相對有道德講文明的好鳥,但她突然明白了,她們北荒鳳凰妖族骨子終究真就流著這樣乖戾霸道的血,她當不了好鳥了,她也是必要當個不擇手段霸王硬上弓的王八鳥。


    花瓣的靈力開始發作,裴公子全身輕輕顫抖,像一朵被外力硬掰開柔嫩花瓣的雪蓮,雪似的皮膚迅速浸出無數細密冷汗,他臉色蒼白,嘴唇淡而失色,整個人忽而像折斷的春柳枝斜倒下去。


    珠珠連忙爬過去,像肥嘟嘟的小熊貓抱住竹棒子一把把人家公子抱進懷裏。


    “……”


    裴公子再溫和的脾氣都要給這混東西活活氣厥過去。


    裴公子臉頰全是細密汗水,他實在氣惱得夠嗆,這樣虛弱,也忍不住抬起手無力推拒她,小王八鳥全當自己眼瞎,就非緊緊摟著人家,還裝模作樣拿帕子殷勤給人家擦拭臉頸的汗水。


    可那汗水是擦不盡的,剛擦幹,又滲出來,郎君那雪緞似皙白柔軟的皮肌裏像藏著流不盡的水,此刻趁著細小的毛孔張開,都爭先恐後湧出來,非要他滿身淋淋淌透。


    不多時,這清冷不世的公子已渾身是汗,半垂闔著眼,吐出的氣都是燙熱的,鬢眉皆濕,海棠春睡般昏昏,更透出驚心動魄的妍麗。


    珠珠摸出來兩條帕子都濕透了,濕搭搭地滴水,她也擦不下去了,隨手甩扔了,過去小獸似的撲抱住人家。


    裴公子一身氣息起伏,熱得發燙,更熏出幾乎濃靡的禪香氣,那高華的苦澀味都要變成腥膩的甜氣,郎君無力掙紮地推她,虛弱含惱的聲音幾乎從牙縫擠出來:“你這…潑賴…”


    珠珠抓住他的手,直接在他手背親一口。


    “……”裴公子呼吸窒住,腦中昏暈,都說不出是羞惱還是氣怒,幾乎要閉過氣去。


    “沒錯,我是潑賴,傻叉,混蛋,絕世王八蛋,你想怎麽罵就怎麽罵,隻一樣,千萬別自己氣,盡管來罵我。”


    珠珠半點不嫌棄用自己的袖子為他擦去麵頰的汗水,她眉飛色舞,神采飛揚,像一隻成功摘吃到葡萄的大尾巴狐狸。


    她興高采烈舉起桃枝給他看,說:“看來這花真的能治病,太棒了,那我就每幾天來喂你一片花瓣,直到把你的病治好,把你的腿也給你治好!”


    “……”裴公子心口劇烈起伏,清冷美麗臉龐不見半點喜色,撇過臉去一時不願看她。


    珠珠:“你為什麽不看我。”


    裴公子緊緊含著唇,閉著眼。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把虐戀掰成修羅場蘇文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上黎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上黎並收藏把虐戀掰成修羅場蘇文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