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公子喝著滋味複雜的藥,一抬頭,就看見抱著大被褥螞蟻搬家一樣的小妖鳥。


    小妖鳥對上他的視線,眼神飄忽一下,立刻理直氣壯:“看什麽看!我要回來睡!”


    “……”裴玉卿心裏忽而比這藥還複雜。


    他靜了會兒,無聲歎一口氣,說:“幫姑娘搬過來吧。”


    黃大監聽見,忙親自過去幫著把被褥抱去床榻邊,一眾人忙忙碌碌鋪床疊被。


    珠珠看裴玉卿答應了,也沒說什麽話,心裏莫名一下舒服了好多。


    枕頭被褥被抱走,珠珠一身輕空著手跑到桌邊,看見裴玉卿手裏拿的藥碗,頓時心虛,先發製人說:“我本來想做菜的,不小心調料放錯碗了。”


    …真是,好敷衍的借口哦。


    裴公子沉默,但看著少女明亮洶洶的大眼睛,也隻能歎了口氣,說:“好。”


    珠珠有點高興,理直氣壯說:“本來就是,誰叫你把喜歡我忘了,本來咱倆好好的,你救過我我救過你,互相有救命之恩,多深的感情,結果你辜負我,你先對不起我,我就要欺負你。”


    “我知道。”裴公子溫聲說:“珠珠姑娘,是我對不住你,如果你不高興,凡你想要,我可以補——”


    “哎,別說那些沒用的。”珠珠擺了擺手:“我就想要你,別的都不用,你要補償我,就趕緊重新喜歡我好了。”


    裴玉卿啞然,露出遲疑之色。


    珠珠好像知道他在想什麽,也不生氣,抽出板凳挪騰坐到他旁邊,說:“你最近是不是時常會做夢,每做一次夢,心裏的情緒就更淡漠一點。”


    裴玉卿臉上終於浮現出訝異,望著她,緩緩點頭:“是…不瞞姑娘,我這些日子,半睡半醒間…仿佛總置身在一處華白殿堂,雲霧繚繞,仙鶴吐語,座下菩蠻眾生,梵音唱唱,不似人間…”


    沒跑了,那八成就是是三生天的記憶。


    珠珠盯著他的眉心,那裏一片雪白,但仿佛已經隱隱浮現出一點胭脂般的淺色紅印。


    三生天歸正正位大道成的佛主眉心會生出紅色“卐”,那紅色端莊大正,意為生生不息、萬徳吉祥之所集,是至極聖潔之相。


    珠珠好氣,有點頹喪,有點唏噓,最後又都變成好氣。


    ——可惡,他是誰不好,偏偏是三生天的聖主!


    珠珠氣得想要跳腳。


    不等裴玉卿再說下去,珠珠一把抓住他的手,深深吐出一口氣:“既然如此,事到如今,有些事我也不能瞞你了。”


    裴公子:“?”


    “其實你上輩子是天上的神仙。”珠珠滿臉認真:“我呢,我是你的妖怪老婆。”


    裴玉卿:“……”


    “你是神仙,我是妖,仙妖殊途,許多人都反對我們,我非常鬱鬱,傷心欲絕,就跳下人間來了。”小王八鳥信口胡咧:“但你愛死我了,你連神佛都不當了,跳下凡來找我,但你投胎比我早幾十年,還失憶了,還好冥冥之中天意讓我們又相聚,我提前想起前世的記憶,我就趕緊跑來找你,你現在忘情了,其實你不是忘情,你是在逐漸想起前世的記憶,等你徹底想起前世,你就會想起你有多愛我!”


    “——這都是天意啊!”她大聲說:“三生三世!虐戀情深!這就是我們!”


    裴玉卿:“……”


    裴玉卿默然看著小臭鳥眉飛色舞的樣子,實在不知怎麽想象她鬱鬱傷心欲絕的模樣。


    珠珠激昂澎湃一陣,說得自己都差點信了,轉頭就看裴玉卿一言難盡望著自己,一下就生氣了:“你那是什麽眼神,你不相信我嗎!”


    裴玉卿啞然。


    珠珠眉毛一下豎了,蹦跳喊道:“你不相信我!我難道會騙你嗎!”


    裴玉卿看著她春煙一樣漂亮的眉毛倒豎起來,她的鳳眼睜大,瞳孔尤其圓,顯得格外澄澈爛漫,眸光倒映著鮮豔無比的色彩。


    幾乎像一頭凶怪又美麗異常的小獸。


    裴玉卿看著她,說不清為什麽,心口倏然塌軟。


    多可愛的小姑娘。


    他的情緒像入冬的溪河,不受控製的,一點點被冰雪覆沒,漸漸封起來。


    他已這樣對不住她,如果她想要,他願意補償她,願意叫她高興。


    裴玉卿遲疑一下,輕輕拍了拍她的手指,溫聲說:“我相信你。”


    嘰嘰喳喳要開始犯渾的小鳥一下被哄到了。


    珠珠得寸進尺,立刻睜著大眼睛瞪他:“那你要努力重新愛上我,你要對我好,我說什麽你就得聽什麽,我要做什麽你都得答應。”


    裴玉卿這次啞然很久。


    珠珠鳥眉倒豎:“嗯?”


    裴玉卿:“珠珠姑——”


    “不要叫我珠珠姑娘!”珠珠叉腰超大聲說:“叫我,珠珠!”


    裴玉卿:“……”


    珠珠看著他,突然撲向他,差點把他撲倒。


    裴玉卿猝不及防被撲得幾乎趔趄,手裏藥碗剩的半碗酸苦湯藥猛地搖晃,他懷裏軟玉溫香,好像是一個失而複得的小寶貝。


    小鳥坐在他懷裏,不由分說伸胳膊摟住他脖子,湊到他麵前,親昵蹭他臉頰,真像一隻幼鳥,用蓬鬆柔嫩的毛羽貼蹭著撒嬌。


    “裴玉卿,你死心吧,我是不會輕易罷手的。”她小聲說,眼睛亮亮:“我倒黴好多年了,忘情算什麽,也不過是小問題,我既然看上你了,你就別想跑,我超級厲害,我會叫你重新喜歡我的。”


    裴玉卿複雜看著她,珠珠去抓他的手,他修長的手有點僵滯,珠珠隻當沒看見,抬起他的手貼到自己臉頰,用力拍了拍,恨不得黏在自己臉上。


    “……”


    裴玉卿無可奈何,閉上眼,珠珠得意不已,湊過去啾啾親他。


    珠珠重新搬回主院,又恢複成耀武揚威的女主人——比以前還耀武揚威的那種。


    裴玉卿自然有點冷淡,但拿她也沒有一點辦法,而珠珠已經調整完心態,現在處於無敵狀態,借鑒當年她爹死纏爛打她娘八千年的傳奇經曆,她更纏得裴玉卿幾乎要命。


    這一天,裴公子去前院議事,珠珠就趴在後院他的小書房翻話本,準備一會兒晚上等裴玉卿回來歪纏他給她讀話本,正看到小黃片段津津有味,就聽外麵一個宮人跑來:“姑娘,剛門房來報,前大門口倒了個年輕女子,昏迷前喊著您的名字,說是您的侍女,下麵人不敢擅自做主,先把人帶進來了,特地來問一聲是不是您認得的人。”


    珠珠一愣,下意識說:“我在這裏都沒認識幾個人,哪來的侍——”


    等等!


    珠珠笑容突然僵住。


    她在凡間沒認識的人,但六合神州有啊


    “!!”


    ——阿蚌!青秋!


    珠珠腦子嗡地一聲,整個人像彈簧跳起來,急問:“人在哪兒?她在哪兒?!”


    宮人們嚇了一跳,珠珠已經衝出去


    “姑娘!姑娘!”


    “姑娘,這邊——”


    珠珠衝去後院的客房,裏麵大夫剛剛被請來給診脈,隔著簡單的帷帳,一個麵黃肌瘦的女子奄奄一息昏躺在床上。


    那女子的麵容有些陌生,但這很正常,九重天的生靈要想入凡間,除非珠珠這樣涅槃體的反骨仔敢硬莽下來,其他人隻能是在人間選擇一個相合的凡人軀體短暫投魂,這樣對神識和魂魄的損傷極大,實力越強悍傷害越大,而且也很難找到合適的軀體,所以除非必要,沒有仙妖會閑得沒事下凡來。


    珠珠跑過去,定睛仔細看,終於從這張麵容眉眼看出幾分熟悉


    ——阿蚌!!


    真是阿蚌,她不都說了她過些日子就回去,她還跑下凡來,給自己弄成這樣子!


    宮人捧了一碗米湯來,珠珠又氣又急,把阿蚌上半身扶起來,親自慢慢給她喂,半碗米湯灌下,阿蚌終於咳嗽著睜開眼,一看見她,眼淚瞬間冒出來,嚎啕道:“小姐——”


    “小姐個屁!”珠珠大怒,還沒來得及罵她,阿蚌已經死死拽住她袖子,大喘氣驚恐哭道:“小姐,您要小心!您要小心啊!元蒼天尊,天尊他——”


    珠珠罵聲一頓


    什麽?


    “衡道子?”珠珠頓時皺眉:“跟他有什麽關係,那老東西怎麽了?”


    “天尊—天尊他——”阿蚌驚嚇疲憊過度,說著說著,忽而兩眼一翻,徹底暈了過去。


    珠珠:“……”


    靠,爹啊。


    第四十章


    不會吧不會吧,他不會真能下凡來吧?!


    外麵敲起梆子聲, 四更的天,夜已深透了,裴玉卿回到後院,麵色不由有些疲乏。


    黃大監服侍他坐下, 忙叫宮人端來熱水, 邊為他除去披著的厚裘, 邊勸道:“公子,杜將軍是性子急了, 但也是對公子忠心耿耿, 是為公子這麽多年的冤屈不平,公子別與他計較。”


    裴玉卿神容靜淡, 微微一笑:“我知道,他年輕些, 少年氣盛, 還見不得不平事。”


    黃大監聽得一把老肝腸都酸楚起來, 他們公子也還不到三十歲年紀, 正該意氣風發做一番大偉業的時候,卻曆盡多少滄桑,才磨出這樣平靜淡漠的從容。


    黃大監老眼含淚,忍不住說:“蒼天無眼,讓先後娘娘受屈, 讓公子遭這二十年苦辱, 好在那些日子都過去了,如今幼帝癡愚無道, 秦雍王自封攝政王挾天子以令諸侯, 諸王義憤已久, 數位諸侯已暗信我等, 誓言此生隻願尊公子為共主,公子何其尊貴,從大正統,仁善明德,隻要公子振臂而呼,天下英雄必定慕仰而影從,咱們這大乾山河、祖宗百年基業,就急待公子挽以天傾啊。”


    黃大監說得激昂澎湃,老淚縱橫,卻沒有得到公子的回應。


    裴公子的態度淡淡,並不言語。


    黃大監心一驚,就見公子闔眼,半響,歎一聲氣:“我乏了,忙了一天,大伴也去歇息吧。”


    黃大監暗暗心駭,卻不敢再強言。


    不知為何,公子性情溫和寬善,卻自有雍容氣度,讓人不敢造次,哪怕是他也算看著公子長大的老臣,但想到若會觸怒公子,難以形容的,就莫名覺心驚肉跳。


    黃大監多人精,立刻變了張臉孔,自然而然轉移話題笑道:“是,老奴這就去歇著了,隻是前兩天珠珠姑娘嫌熱硬叫把厚被子撤去了,但今晚夜裏格外冷,老奴還想問問珠珠姑娘要不把被子加回來。”


    黃大監說完這話,就見公子已經闔起來的眼簾微微一動。


    裴玉卿眼簾當然要動。


    可沒別人比他更清楚蘇珍珠為什麽要撤被子,那小王八鳥自己不要被子,就等著大晚上往他被子裏鑽呢。


    裴公子想想就覺得頭疼,合起來的眼睛才又抿開,在屋裏望了一圈,卻沒見到熟悉撲過來的小妖鳥,不由露出微怔的神色。


    黃大監一看就心裏有數,珠珠姑娘這些日子纏公子纏得緊,公子拿珠珠姑娘沒辦法,雖說因那奇毒忘情,變得冷淡,但畢竟曾有段舊情,珠珠姑娘無辜受這情苦,公子心懷歉疚,總免不得心軟,反而愈發縱得沒奈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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