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紛紛笑向布政使拱手,道請大人自便即是。


    杜讚一直極為欽佩敬重布政使大人,認為晏大人為人風流幽趣,氣度非凡,實是天底下數一二難以度量的人物,此刻立刻站起來,滿臉單純地朗聲說:“晏大人,我陪您一起,正好我有幾樁不解事想請教您。”


    “……”晏流吟看了看這個毛沒長齊的二傻子少年,笑嗬嗬拍了拍他的肩膀,背著手出去了。


    杜讚一臉懵,下意識扭頭,看見布政使大人背手高大寬闊的背影跨過門檻,衣袂漸漸遠去,他正要收回視線,餘光卻瞥見門口隱約有女孩子鮮豔的裙角一閃而過。


    杜讚忽而一愣。


    晏流吟走出前廳,沿著小道往花林裏一轉,沒走幾步,旁邊靠水的假山後突的伸出一隻白白小小的手,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就猛地硬扯他進去。


    這小兔崽子力氣大得很,晏流吟在凡間養尊處優這些年真沒受過這待遇,一個踉蹌被扯拽進假山,眼睛眯起適應一下昏暗的環境,就見少女扒著假山,還探頭機警地往外望了望。


    晏流吟:“……”


    晏流吟:“祖宗,您這又是哪一出。”


    珠珠扭回頭來,晏流吟對上她凶亮亮的眸光,她一副好勉為其難的樣子,不情不願壓低聲說:“侯爺,我有件事想問問您。”


    南樓侯真吃了一記。


    ——這小祖宗心眼小又蠻橫,一直還記著那枝桃花的仇,偶爾路過他都臭著臉眼皮子不抬一下,這怎麽突然就給他好臉色了。


    珠珠是個小心眼鳥,雖然桃花枝是天意,但誰叫南樓侯是經手人,她不講理地隻管遷怒人家,但現在求到人家頭上了,她隻好變了張臉蛋。


    珠珠捏著鼻子好聲好氣喊,敷衍喊完一聲,也不看南樓侯的表情,劈裏啪啦把事情說一遍,就直接問:“侯爺,你說衡道子他真能下凡嗎?”


    “…”南樓侯就知道這聲“侯爺”不是這麽好聽的。


    南樓侯下凡得早,隻大概知道她跳天門真身下凡來,真不知道她當時還鬧出那麽大陣仗。


    南樓侯從她的話裏總結:“所以,天尊嘔了血,還堅持要下凡?”


    “是啊。”珠珠也很煩,罕見撓起頭發,惱道:“我都不知道那老東西在想什麽,都這樣了,婚契都解除,天道都承認我們兩斷,就好聚好散不行嗎,他在天上好好待著唄,還非要下來抓我,怎麽就非和我過不去呢。”


    南樓侯正凝眉想這事,就聽見她這話,忽然生出好笑。


    南樓侯看少女煩惱快跳起來的樣子,心裏卻想,果然還是個孩子啊。


    凡人吐血,都要折幾年壽,太上與天同壽,卻為她生生嘔出血來,真要把肺腑都裂開了,怎麽可能與她“好聚好散”?


    還是年紀小,小姑娘太天真單純


    ——天尊怎麽可能和她“過去”啊。


    南樓侯心裏感慨,看著低頭煩得團團轉的少女,半開玩笑半有深意說:“小祖宗,太上如此,你不動容嗎?”


    珠珠抬起頭來,南樓侯望著她清澈的眼眸,笑說:“太上愛你,你若願意回去,此後太上必定千百般對你補償,你真可以在神州橫著走了,不比你纏著日漸忘情的裴公子輕鬆嗎。”


    南樓侯看見少女一愣,然後她毫不猶豫地大聲說:“我才不要!”


    “我已經和裴玉卿好了,我現在就喜歡他,我就要他給我當老婆。”她理直氣壯說:“什麽都可以湊合,老婆不可以,而且當初掰都掰了,碎掉的鏡子就不要了,我才不吃回頭草。”


    “——”


    南樓侯終於忍不住朗聲笑出來,他眉眼都眯起來,笑得十分快活。


    天底下誰還能這麽中氣十足理直氣壯說就要喜歡的新老婆呢。


    堂堂太上的愛她不要,至尊的權勢和尊貴她不再看一眼,她隻要新的完全的愛,隻要自己喜歡的老婆。


    世上還有誰這樣,縱使滿嘴道義的名士、縱使身份貴重含蓄嫻德的貴女、縱使權柄不凡的少王與老侯,天上天下最高貴的神仙和世俗勳貴,誰還拿得出這樣純粹真誠的心腸、執著追逐於這樣幹淨淨的情


    愛。


    珠珠看南樓侯突然大笑起來,完全莫名其妙,隻覺得他在嘲笑自己幼稚,瞬間惱怒道:“你笑什麽!有什麽好笑的,不許笑!”


    南樓侯笑了半響,看著滿臉不高興的少女,終是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別惱氣,好姑娘,我沒有笑話你。”


    珠珠鼓著腮幫,把他的手拍下來:“不許隨便摸我的頭。”她蠻橫說:“你給我和裴公子牽橋搭線的,這事也有你一份,你也得幫我想辦法!快點!”


    “好,好。”南樓侯也沒有生氣,這位從來風流神秘的前輩望著她,像是想說什麽,含在口裏到底沒說出來,最後搖頭笑歎道:“真是個小祖宗呀…”


    第四十二章


    亂將起


    一人計短兩人計長, 珠珠發現南樓侯這把年紀不是白活的,他還真給她說出點東西。


    他的大概意思是衡道子要真不惜承天罰下凡,也是可以下來的,甚至也許現在已經下來了, 但即使下來, 也一定會被天道嚴厲限製, 畢竟越是九重天的至強者越有能力擾亂凡間秩序,比如像裴公子這種——


    珠珠眼睛一亮:“所以他也會忘情?”


    南樓侯笑說:“這個概率不大, 更大的可能是封住記憶, 讓他隻覺得自己就是投身的凡人,這是天道的限製, 也是…”天譴。


    對尊者不平定鎮坐高位、妄生情愛引發動蕩的天譴。


    南樓侯掩住餘下的話,看著這有些懵懂又若有所思的漂亮北荒小少君, 自然而然笑道:“你若真不願意, 唯一的辦法就是盡早讓裴公子動情, 哪怕有一日見到太上, 也不要慌張,隻裝作不認得,隻要在太上恢複記憶之前涅槃,事成既定,北荒得君, 一切歸位, 大約…這事就可以罷了。”


    珠珠頓時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很自然地忽略了那個意味深長的“大約”。


    ——誰當然都關注話裏的內容, 怎麽會特地關注這種模棱兩可的語氣詞呢。


    珠珠自覺得到了正確答案, 不自覺咬手指, 開始思考回去怎麽加倍歪纏裴公子, 趕緊叫他愛死她。


    外麵有南樓侯的侍從突然出聲:“大人,公子在路上了。”


    南樓侯看了一眼滿臉凶巴巴不知道在琢磨什麽壞事的小鳥:“小祖宗,我得走了。”


    珠珠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把人用過就丟掉,頭也不抬胡亂擺手:“拜拜。”


    小沒良心啊。


    南樓侯歎一聲氣,再看她一眼,忍不住搖搖頭,笑著轉身背手走了。


    南樓侯走後,珠珠特地等了一會兒,才從假山後鑽出來,心不在焉地在花叢裏走著,隨便找塊石頭坐著托下巴思考剛才的話。


    這次談話還是得到了好消息的,情況沒有她想的那麽糟糕,好歹衡道子不是一下凡就能來抓她,失憶這個事可太好了,一下有了好大緩衝的時間。


    不過她還是要抓緊,她得涅槃,得叫裴玉卿趕快動情,可她最近已經這麽纏他了,他還老一副柴米油鹽不進的冷淡樣子……可惡!難道常規方法就不行,非得她搞點非法亂紀的?金籠子鐵鎖鏈下點在道德邊緣橫飛的猛料?!


    珠珠一會咬牙一會搖頭,胡思亂想一通,眼看天色不早了,正要站起來回後院去,就聽不遠處的呼喊聲“姑娘!珠姑娘!”


    珠珠抬起頭,就見葛統領小跑過來,鬆口氣說“總算找到姑娘您了”邊拱手道:“姑娘,公子請您去前廳一趟。”


    珠珠一愣。


    前廳不是在議事,找她去幹嘛。


    珠珠摸不著頭腦,不過看葛統領一臉急色還是跟著往前走。


    “秦雍王遇刺,已經查出刺客出自桓王門下,京城傳言秦雍王已經調動兵馬,借故欲兵下西南殺桓王,這眼看大戰要起,公子有意往楚郡先親自去見桓王,調停此事。”葛統領邊引路邊快聲給珠珠解釋,不住求說:“公子身上還帶病,如何車馬勞累?諸位大人苦勸許久,公子卻心意堅決,這是大事,公子特意開口請姑娘去聽,勞煩姑娘一會兒也勸勸公子。”


    珠珠本來還挺好奇,聽到這話頓時就撇嘴


    ——別的還好說,這種事裴玉卿要決定了,誰勸也不管用。


    “公子萬萬不可。”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楚郡眼看將為戰亂之地,公子如何能親身犯險,老臣願替公子出使楚郡。”


    “公子,末將願率麾下大軍趕赴楚郡阻攔秦雍王兵馬,請公子在嵐城等末將的好消息!”


    珠珠一走進前廳,屋裏此起彼伏的聲音瞬間戛然,眾人紛紛都看向她。


    珠珠掃過一眼,屋裏站著七八個急得臉紅脖子粗的謀臣,南樓侯還坐在左邊為首那張椅子上,不認識她似的端著茶杯不緊不慢喝,對麵另一排椅子為首坐著那位儒雅老文士,錯愕看著她。


    不過最奇怪的是那個原本昂頭拱手鏗鏘說話的少年將軍,扭頭看見她,就是一愣,再低頭看見她的裙角,突然露出無比怪異的神色。


    黃大監侍立在最高處小台階左邊,裴玉卿坐在正中檀木椅上,著青白鶴繡深衫,腰佩文璧,戴一頂素蓮白玉冠,珠珠少見他穿得這樣正經,不由看向他,裴玉卿對她輕輕招手,珠珠小跑幾步,小鹿一樣輕快跑到他身邊。


    這是個無比親昵的身位,而這種親密,在這樣公然場合就帶出格外的意義。


    裴公子抵著唇咳了咳,對眾人介紹珠珠:“這是珠姑娘。”


    “我去楚郡,此意已決,不會再改,我走後嵐城若有不決事,就由珠姑娘暫且裁定。”裴公子取下腰間玉璧,放在珠珠手中,道:“我不在,見她便如見我,她說話同我一樣,諸君不可有違。”


    眾人大駭。


    珠珠看著手裏的玉壁,是一塊剔透的青玉,上麵刻著條栩栩如生的四爪盤龍,很厲害的樣子。


    “公子,怎可——”有人下意識起身阻攔。


    那謀臣話音還沒說完,卻見布政使大人正好放下茶杯,望向公子笑道:“聽說這位姑娘曾救過公子性命?”


    公子對布政使微微頷首,看一眼身邊的珠珠,和緩道:“她年歲小,卻不是胡來的人,做事都有分寸。”


    這樣的語氣…眾人心裏咂舌,一直傳言公子身邊有位極受愛重的姑娘,是以前清平樓時的舊人,府中宮人都恭敬如侍奉夫人,如今看來,又何止傳言!連盤龍佩都給了她,掌握生殺大權,已然同主母有什麽差別?!


    布政使笑道:“公子既然如此說了,我等為人臣子,自當從命。”


    對麵的詹和同老先生欲言又止,見狀也隻得長歎口氣,拱手道:“老臣遵命。”


    眾人都低下頭去。


    裴公子微微點頭,說:“此去楚郡,晏大人與我同去,詹老先生年紀大了,就留在嵐城,杜將軍也留守嵐城,無我手諭,三軍不可妄動。”


    眾人不敢有異議,隻得拱手:“是。”


    珠珠一直憋著沒出聲,直到議事散了,回去後院屋裏沒外人了,立刻叫道:“我不待在嵐城,我要和你一起去!”


    宮人正為他解開頭戴的玉冠,裴玉卿一手撐額闔目坐在榻邊,蒼白麵龐隱約有些倦乏,他才睜開眼,就見漂亮的小鳥蹭到身邊,一把環抱住他胳膊。


    裴玉卿緩緩撥開她纏上來的爪子,小鳥被撥拉開,頓時惱羞成怒,發飆撓他,裴玉卿被她胡撓亂抓,也不理她對黃大監道:“把那柄鳳尾琴取來。”


    黃大監一愣,罕見露出極惶恐的神色,也不敢說什麽,親自往庫房去。


    珠珠已經撲到裴玉卿懷裏咬他,正坐在他腿上打滾撒潑,無意間餘光就見黃大監小心翼翼抱著一柄典雅的古琴回來,那古琴尾端翹起,形如鳥尾,又有焚燒的痕跡,焦痕融進天然木質的紋理,顯出奇異的殘缺之美。


    珠珠小狗一樣叼著裴玉卿的手,好奇看過去,嘴巴不由漸漸張開,裴玉卿這才得以把手抽回來。


    他懷裏抱著不安分的小鳥,一手抱過鳳尾琴,在它尾端撥弄幾下,也沒看清幾個動作,就取出一枚白玉玉璽。


    那是一大塊極純質的白玉,珠珠也就在九重天見過這麽好的料子,絕對是人間的極品,而且白玉塊上麵刻了好幾條龍,都是五個爪子——凡間皇帝都很愛蹭龍族的熱度,把自己叫“真龍天子”,而且這些龍都是五個爪。


    珠珠忍不住把之前的玉璧拿出來對照,這個才是四爪的,這塊白玉比這青玉璧還厲害?


    珠珠扒著裴玉卿的脖子好奇問:“這是啥?”


    裴玉卿語氣淡淡:“玉璽。”


    珠珠:?!(*v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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