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妾知錯了,臣妾知錯了!”姝妃倏然朝著洞口跪下,聲嘶力竭哭喊道:“都是臣妾兄長狼子野心,犯下大錯,臣妾勸過,可臣妾勢單力薄,實在無能為力,臣妾隻能竭力保住兩位小殿下,小殿下們不能沒有母親,求陛下明察,求陛下恕罪啊——”


    兩個孩子被接二連三的驟變嚇壞了,看著滿地的血和逼近的將士,被母親絕望挾裹著跪下時,徹底崩潰,哭喊著“母妃”“母妃”,尖銳的童聲撕心裂肺。


    一直文雅書生般笑吟吟的國相望著這幕,終於收斂了笑意,慢條斯理道:“姝妃娘娘,兩位小殿下是陛下見娘娘賢德懂事,才交給娘娘教養,但娘娘若是以為能把小殿下們當附身符,可就錯了。”


    姝妃臉色驟變,看著國相大人似俊美溫和又陰鷙的麵龐,全身開始顫抖。


    “陛下在魔窟中,娘娘喊天大的冤,陛下也聽不見,反而鬧得不像樣子。”


    “娘娘還是老實回宮去吧,若是再鬧下去,觸怒了陛下,可就真是完了。”相柳擺了擺手:“送姝妃回宮。”


    姝妃瑟瑟發抖,也不敢再鬧,捂住嘴哭著被親兵和宮人架起來。


    相柳讓親兵把姝妃架走,兩個小殿下還撕心裂肺喊著“母妃“在那裏哭個不休,相柳微不可察蹙眉,隱隱有點不耐,正要叫宮人把他們也帶回去,就聽旁邊一道聲音懶懶:“過來。“


    相柳一頓,轉過頭,就見站在不遠處的少女。


    孩子有天然趨利避害的本能,被招呼一聲,就像抓住救命稻草,跌跌撞撞爬起來跑去大君身邊,四隻攥著肉渦的小拳頭抓著她衣角奶哭說姨姨。


    珠珠最近對養崽感起興趣,對幼崽也比以前寬容多了,看著兩個在自己身邊哇哇大哭的小屁孩,還找宮人要了塊布來彎腰給她們擦了擦臉。


    小長公子肅遠遠看著這幕,不知為何,抿起了嘴巴,心裏忽然有種說不清的羨慕。


    相柳不動聲色看著,笑問:“大君喜歡孩子?”


    “是啊。”珠珠給兩隻還在抽抽啼啼的幼崽擦幹淨臉,拍了拍她們毛絨絨的腦袋:“年紀大了,都開始稀罕幼崽了。”


    “大君年輕得很。”相柳更笑,看了一眼那倆孩子,折扇作揖風度翩翩道:“那兩位小殿下就先麻煩大君照看一二,柳先下去拜見陛下。”


    珠珠擺了擺手。


    相柳迎著血水走去,徑自走進洞府中,不一會兒,又走出洞口,對珠珠拱手道:“大君,陛下有請。”


    魔帝已經醒了?


    西海王一凜,立刻問:“魔帝怎麽不上來。”


    相柳笑道:“陛下剛剛出關,周身威勢太甚,正在魔窟中調養,隻聽說大君已親至,請大君下去先見一麵。”


    西海王不由皺眉,對珠珠說:“我陪你去。”


    相柳再次笑著婉拒:“王爺,陛下隻請大君一人。”


    西海王眉頭皺得更緊,還想說什麽,珠珠已經擺手:“沒事。”


    “你先幫我看著他們。”珠珠把兩個小孩拎到西海王身邊,西海王握住兩個小的肩膀,還是有些擔憂,低聲說:“若是有異,不必有顧忌,我們直接殺出去。”


    珠珠倒不覺得有什麽事,擺了擺手:“不會有事的。”


    姓燕的是個黑心黑肺的混蛋,但越是混蛋越隻講究利益,越不會幹虧本買賣,他想和衡道子爭老大,這種時候就更得拉攏她,她就算殺了他親娘老婆他也不會和她翻臉。


    珠珠一點都不擔心,自顧自就往裏走。


    相柳對西海王微微行禮,才笑著去帶路。


    珠珠隨著相柳走進魔窟,一進去就聽見震耳欲聾的吼聲,鼻尖充斥著衝天的血腥味。


    十八重魔窟是魔界自古以來的禁地,每一重魔窟都封壓著荒古以來的魔物魔獸,越往底下封壓的怪物越龐大越強悍。


    但珠珠走進去,隻在上麵兩層還聽見魔物淒厲的吼聲,越往下,越是死一樣的寂靜。


    之前遠遠望見洞裏翻湧的血浪都消失了,不知去了哪裏,幽暗的地道,隻剩下滿地的白骨,密密麻麻鋪開,踩著白骨直走到最底部,珠珠一抬頭,才望見地宮盡頭一座恢弘的白骨堆疊而成的六角高台,高台正中的人頭魔骨堆砌成一把王座,黑袍高大的青年男人一條腿支起,手肘杵著膝蓋低頭靜靜坐在那裏。


    他的右半邊身體從肩膀到肚腹都變成白骨,粗壯健碩的臂骨,強盛凸起的胸骨和腹骨,透過一把把並排尖刀微微彎環的肋骨能清晰看見裏麵漆黑的內髒,心髒在緩慢的泵動,肝肺腸胃有如活物般貪婪地蠕動。


    另外半邊是完好的肉身,是一具健壯盛年的青年雄性軀體,但裸露的肌肉和皮膚遍布著深黑冰冷的紋路,像某種怪物體表天然的花紋,呈現極具壓迫性而怪異的美感。


    珠珠一直用帕子掩著鼻子,站在遠處挑著眼打量打量他,不由幸災樂禍。


    哈,看這倒黴催的樣子。


    她就猜這家夥日子不會好過,現在看來,比她想得還要淒慘一百倍,居然變成這鬼樣子,基本都不用考慮什麽生活質量了。


    相柳引珠珠上前,對著高台折身而拜,聲音輕得像怕驚擾了什麽:“稟陛下,大君到了。”


    來者的腳步聲打破了地宮中死寂。


    一道步子輕柔謹慎,是他的忠仆相柳。


    而另一道,輕盈散漫,卻從沒有在地宮出現過。


    那腳步隨意,沒有規律,幾乎像小孩子蹦蹦跳跳,鳥兒踩著細爪在水麵踢踏而過,漫不經心。


    這似曾相識的腳步聲,像從水麵中心一點而過,可泛起的漣漪,細小的、微不足道的,卻漸漸匯聚,以至都將魔王從長久的沉睡中喚醒。


    相柳保持著低頭行禮的姿勢,餘光望見陛下終於慢慢抬起了頭。


    男人的半邊臉孔也已經變成白骨,並不是玉質的細膩,而是像熔漿裏鍛造的不世兵器,呈現粗糲森硬的骨質。


    那骨頭壓抑著冰冷的鋒芒,當他抬起頭,森白眼眶空無一物,隻最深處,隱隱有幽深的鬼火浮動。


    “蘇…珍、珠。”


    珠珠這才聽見燕煜開口,他好像很久沒說話了,叫她名字的聲調像刀刮石片怪異又晦澀,難聽得很。


    “嗯。”


    珠珠掩著鼻子,有點敷衍散漫地應了聲,應完才想到自己還有個【和仙魔兩界打好關係讓他們互相去掐架自己悶聲發財】的偉大計劃。


    “——”


    她趕緊咳嗽一聲,立時變了張嘴臉,虛偽地笑嘻嘻寒暄道:“好久沒見啊,魔帝大人風采依舊。”


    “……”


    魔帝鬼火一樣的目光像無數抖落塵埃,緩慢的,終於凝落在少女的身上。


    她站在高台百米之外,用手帕掩著鼻口,根本不掩飾地嫌棄著地宮裏處處森然的血汙和白骨。


    時光是多麽垂愛她,三千年的歲月仿佛沒有在她身上留下一點痕跡,她站在那裏,紅裙變成黑紅猙獰的王袍,可白皙的臉蛋,桃花般的唇瓣,狹而圓長的鳳眸仍然清明、幹淨,有如琉璃般澄明冷漠。


    她還是那麽年輕、傲慢、美麗,像盛夏的花,像剔透的冰晶,像一簇蓬然燃燒的火,目空一切,自在猖狂。


    愛欲在她腳底下燒成灰燼,她在灰燼裏重生涅槃,撲扇撲扇翅膀,就沒事人一樣,閑庭信步出來,又自顧自出現站到他麵前。


    她死了,又活過來。


    魔帝凝量著她,忽然哈哈大笑。


    他的聲音嘶啞,難聽又可怕。


    珠珠冷冷擰著眉頭打量他,心想他是不是在這鬼地方待久了,人都瘋了。


    珠珠正思考要不要問出來,就聽魔帝說:“你沒死。”


    “當然沒有,不然你以為是誰站在這裏。”珠珠嗤笑:“你死了,我也不會死。”


    魔帝沒有生氣,他還在笑,笑著點頭。


    他還在找回說話的能力,一邊點頭,一邊尋回低沉澀啞的聲調,慢慢說:“蘇珍珠,你這個,狗脾氣,還是,與以前,一模一樣。”


    “——”


    不知為什麽,珠珠聽他說話就覺得怪異,像個披著人皮的怪物重新學起做人一樣,讓人起雞皮疙瘩,不自覺反胃惡心。


    珠珠本來就在這裏壓著氣血,待得不痛快,跟他說幾句話,更不耐煩起來,說:“我不在這裏了,你什麽時候出去。”


    魔帝的視線始終定在她臉龐上,緩緩說:“十天、半月。”


    珠珠說:“行,那等你出來再說吧。”


    看出她不耐煩了,魔帝也沒有強叫她留下,他道:“你在,宮中,等朕。”


    珠珠擺了擺手,轉身就走了。


    相柳不知道她怎麽能那樣輕鬆自在,踩在這這幽深血腥的地宮,來去自由,如出入無人之地。


    鳳凰妖王經過他時,她衣袂間的風拂過他身上。


    地宮是從沒有風的,可相柳仿佛忽然聞到風的味道,是一股幽淡的馥鬱的香氣。


    魔帝的兩道目光穿透他、穿透龐大寬闊的地宮,有如錐芒釘在少女背上。


    直到少女從地宮離開,她一次頭也沒有回,夏花一樣美麗的鳳凰撲扇著羽翼翩然飛去。


    相柳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少女一走了,地宮都似乎變得更腥臭幽暗難忍。


    少女離去,最後一點光亮和香氣都像隨著她一同消失,地宮中再沒有任何聲音。


    相柳拱手站在那裏,看著陛下沉默良久,才慢慢坐起來,隨著他一點點起身,白骨堆的王座,像狂風吹過的沙丘湮滅坍塌。


    高大的魔王,肋骨裏漆黑的胸腔髒腑跳動,逐漸覆裹上薄膜與類人的皮膚。


    相柳很清晰地意識到,陛下徹底蘇醒了。


    愛欲和權欲,像無數的血和肉,滾滾重新填進這強悍可怖的帝王軀體,將他從久遠的沉睡中叫醒,然後


    ——非要貪婪無盡,不死不休不可。


    第七十八章


    多麽的離譜,這樣的玩意兒都能生出孩子來。


    珠珠去了一趟魔窟, 確定燕煜這丫真沒狗帶。


    她遺憾地放棄了之前的計劃,拍拍屁股轉頭回去幽都魘,沒事人一樣回到魔宮裏。


    幽都魘最近的局勢調轉了個,之前烈火烹油的胡王胡豪死在魔窟裏, 連根骨頭都沒剩下來, 國相相柳一反之前的袖手旁觀, 雷厲風行整治胡王的親信及其朋黨,將之前趁亂在封地鬧事的魔王和地方豪強拔胡蘿卜帶泥似的往外扯, 殺頭的殺頭抄家的抄家。


    一時殺得人頭滾滾, 天翻地覆,血雨腥風。


    不過這都和珠珠沒關係。


    畢竟那都是魔界反王和一群亂臣賊子幹的壞事, 和她珠珠大王有什麽關係呢,她隻是一個“置身事外”“超級無辜”“什麽也沒幹過”的貴客妖王罷遼。


    她剛從魔窟回來不久, 國相就來拜訪她, 說幽都魘如今局勢, 陛下不在, 宮中一時也挑不出合適的人手,因而請求把兩個幼崽先放在她身邊照看,吃喝都由宮人管,絕不會多叫她費心。


    珠珠無所謂地應了。


    珠珠的興趣從來都是一陣一陣,她把殺人的興趣轉移到吃東西和養崽上, 一分心, 滿腦子的凶殘念頭少了,感覺整個人都和平多了。


    不過她這個人就不太有耐性, 就算沉迷養崽, 也不會幹什麽正經事——她都是玩幼崽, 等別人把幼崽喂飽奶足了她把小朋友提拎起來玩, 給人家紮滿頭衝天辮,惡趣味給人氣哭。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把虐戀掰成修羅場蘇文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上黎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上黎並收藏把虐戀掰成修羅場蘇文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