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恒智高中


    夏日傍晚,陽光依然耀眼,一整日鳴唱不停的蟬聲依舊熱鬧。


    安靜的教室裏,除了電風扇規律的轉動聲音,間或傳來翻書的細微聲響。


    坐在最外麵一排靠窗的位置,原本還低著頭看書的沈靜桐,忽地抬起頭望著放在書桌上的手表,而後將視線移至窗外,露出微帶點緊張又期待的表情,深黑的眸心裏跳躍著動人的光采,羞澀卻又熱切地,彷佛準備迎接什麽似。


    五,四,三、二、一……一邊在心裏倒數著,她的目光始終牢牢盯著窗外的走廊,隨著她的默念結束,放學的鍾聲緊接著響起。


    當當當的鍾聲中,教室裏迅即起了一陣騷動,同學們快速地整理書包準備回家,隻有她,仍然動也不動,等待一道身影如往常般走過她的窗前。


    沒多久,那已經在她心底烙印、再熟悉不過的頎長身影進入她視線之內──


    耿牧雲,高她兩屆的學長,一個有著冷淡氣質的男生,五官深峻有型,看起來比一般同齡學生成熟。她的心跳一如以往地亂了節奏,怦怦跳個不停。


    當他距離她的窗口愈來愈近時,她迅速低下頭,隻是悄悄地揚著長睫偷覷著,直到他走過她的窗前。


    唉!目送著他的背影,沈靜桐無聲地在心裏輕歎了口氣,唇角卻輕漾著一抹笑。一直以來,她隻敢這樣偷偷地望著他,怎麽也提不起勇氣和他說一句話;可盡管如此,她已經覺得很滿足了。


    她不是一個會去注意男孩子的女生,更何況是像他這種外表出色的男生。他會進駐她的世界純粹源自於幾次的小意外。


    猶記得剛上高中的第一個學期,她適應得很辛苦。堅決放棄貴族學校而選擇一般高中的她,努力地學習靠自己踏出每一步,她不想再被人小心翼翼地保護著,也不想再身處在一堆美麗的孔雀中,自哀自憐地體認自己的殘缺。富家千金美麗的光環不適合用在她身上。


    然而,爭取到一般高中就讀的她,心裏其實仍是怯縮的;不是因為害怕別人的眼光,而是怕自己做不到對自己的期許。


    那一天,也是一個蟬聲唧唧的夏日,朝會結束後,她努力加快腳步隨著一群同學爬上樓梯準備回教室;當時,人很多,也很擠,她困難地一階階爬著,帶點心急和慌亂,就怕自己擋住了別人的路;但一波波湧上的人潮不斷推擠著她,突然間,幾個男生像蠻牛似地從她身邊硬擠而過,擦撞到她,已備感艱辛的她,重心一個不穩,就這麽往後傾跌。


    驚恐中,一雙手自她身後扶住了她,並將她護在一旁,等到人潮稍減後才放開她。


    驚魂甫定的她,滿懷感激地轉過身,麵對那個及時伸出手的善心人士,卻不意迎上一張冷冷淡淡的臉龐。那是一個很有型的男生,他站在矮她一層的階梯上,卻仍是足足高出她一大截。她愣住了,一時間忘了該說謝謝,而他,隻是淡淡地問她還好吧,在確定她沒事後才越過她離開。


    雖隻短短幾秒鍾的照麵,他卻帶給她很深的印象,但也僅止於此,直到她與他的第二次碰麵。那一次剛好是下課休息時間,被指派將班上同學的作業簿收齊後送往教師辦公室的她,在走廊上與幾名追打玩鬧的同學不小心碰撞了下,一個站立不穩,整個人狼狽地跌坐在地,還散了一地的作業本;那肇事的人卻毫無所覺地呼嘯遠去,一溜煙不見了人影。


    當下,她暈眩了好一會兒,待驚嚇的心神稍稍安定後,這才發現有好幾雙眼睛正盯著她瞧;一向不喜、也害怕成為眾人目光焦點的她,趕緊慌張地想起身,可瘦弱的右腿卻怎麽也使下上力,教她越發感到驚慌窘促,直到一道身影在她麵前蹲了下來。


    「-扶著我慢慢站起來。」


    略微低沉的男聲穿透她耳膜的-那,她愣了一下,隨即抬眼,在看清對方的臉孔後,立即認出他來。一樣是冷冷淡淡的表情,和他說出口的話顯得很不搭軋;可她卻毫不猶豫地伸出手,握著他的手臂,在他的扶持下,緩緩地、吃力地站起身來。


    等她完全站穩後,他才彎身幫她撿起地上散落的作業本。


    「-的腳還好吧?能走嗎?」他走回她麵前問道。


    她輕輕地點了下頭,伸出手想接過他手上那一迭作業本,上課鍾聲剛好在這時候響起。


    「這些作業簿是要送到辦公室的吧?」他沒將本子遞還給她,隻是淡淡地接著道:「我幫-送過去好了,上課時間到了,-先回教室吧。」


    說完,沒等她反應,他已邁開步伐,轉身朝教師辦公室的方向走去。


    當時,她隻是楞楞地望著他的背影發呆,再一次忘了向他道聲謝。他幫了她兩次,而她卻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那之後,她又碰過他幾次。一次他幫她擠在福利社洶湧的人潮裏買了一塊麵包,還曾在圖書館裏幫她拿下一本架子上她構不著的參考書:然而,雖然他們多次巧遇,可對彼此卻還是陌生得緊。


    不過,她終究還是知道了他叫什麽名字,甚至連他是什麽血型、什麽星座,以及家庭背景、專長與興趣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並非她刻意打聽,而是他的名氣太響亮了。通常,一所學校裏,總會出現幾個風雲人物,而他--耿牧雲,正是眾所皆知的其中之一。


    關於他的事情,她大多是從校園八卦聽來的。聽說他的家庭環境並不好,父親早逝,母親以幫人修改衣服為業,生活過得很清苦。或許是因為這樣,所以他的成績一直非常優秀,每學期都拿獎學金。但盡管如此,他仍在每天下課後就到加油站打工,沒參加學校的課後輔導。


    她還聽說,他曾休學了一年,好像是因為他母親身體欠佳,經濟情況陷入更糟的情況,他隻得先休學工作賺錢。


    種種傳言顯示,「恒智」的風雲人物裏,就屬他的出身背景最貧困,但這並無損於他出色的外表與傲人的成績表現。雖然他總是獨來獨往、寡言冷淡,卻也形成他個人獨特的風格,學校裏為他著迷的女生多不勝數,那些崇拜他的女生還私自給他一個外號--落難王子。


    一想起這個封號,沈靜桐唇邊不禁又泛開一抹柔恬的笑意。在她心中,他確實就像是一位王子,他的光芒完全來自於自身所散發出來的;相對於她這位世人眼中的公主--頭上的光環不過是出自於優渥的家世背景,可自身卻是黯淡無光的女孩--比起來不知強過多少倍。她相信終有一天,他這個蒙塵落難的王子,會掙脫所有困境阻難,開辟出屬於自己的康莊大道。


    思緒繞著他打轉的同時,她的視線也緊緊跟著他的背影移動,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走廊轉角處;跟著,又發了好一會兒呆後,她無聲地長歎了一口氣,收回目光,開始收拾書本準備回家。司機老王應該已經在校門口等了好些時候了。


    站起身,背上書包,她緩緩走出教室,一邊有些失落地想著:再過半個月,他就要畢業了,以後再也看不到他了,她就這麽默默無聲地與他告別嗎?


    忽然間,一個大膽的想法閃過腦際,或許……或許她可以在他畢業的那一天送給他一份小禮物,算是聊表自己對他的謝意,畢竟他幫了她許多次。


    隻是……該送什麽好呢?送上禮物的那一刻,自己又該說些什麽?如果……如果他已經不記得她了呢?她該怎麽辦?


    沈靜桐好不苦惱地想著,右腳有些吃力地、慢慢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夕陽將她的背影拖得長長的,那微微搖擺、跛行的身影,彷佛晚照裏一朵隨風輕擺的小白花,柔柔弱弱地惹人嬌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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