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斯貓-著他的雙眼,波斯貓踮著他的腳尖,波斯貓守著他的愛戀,一轉眼卻又——看、不、見!」


    葉慈嘴裏唱著歌,愉快地擦著玻璃窗,身體還隨著音律輕快地擺動著,宛如置身在雲端。


    孟品軒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今天一早開了店門,她就是這麽一副充滿活力又精神的模樣,還不斷哼唱著輕快的歌曲。


    原本,他還有些擔心她的,昨晚她表姊那一鬧,想必多少還是讓她受到了影響,盡管她表現得很從容平靜,但他仍是眼尖地留意到了她眼底隱閃的淚光。


    可今天早上她的表情顯然十分愉快,再仔細想想,好像從昨天晚上她和小彤回來後,心情就一直很不錯,始終笑咪咪的。


    當然,他很替她高興,原本擔憂的心也因此放鬆了些。看著她俏麗的身影在秋陽裏輕晃,他不覺也感染了她愉快的心情,唇邊浮上暖暖的笑意。


    「葉慈,-今天的心情好像很好喔!」


    聽到他的聲音,葉慈轉過身朝他-眼一笑,「我的心情當然很好嘍,因為昨天晚上我發現了一件事情。」語氣有點神秘。


    「哦?」孟品軒微微挑眉,「想必是件好事吧,要不要分享一下?」


    「是和小彤有關的。」她笑得更開心了。「原來,她心裏其實也很喜歡我哩!昨天晚上她不小心自己透露出來的,她那硬ㄍ1ㄥ的模樣好可愛喔!」


    「看來是個不錯的驚喜。」他可是一點也不意外,小彤那丫頭遇到愈是喜歡的人就愈愛裝酷,剛開始對他也是這樣。


    「她還說為了我,願意忍痛把你讓給我呢!」想到這一點,她就覺得好窩心,小彤是因為擔心她才這麽說的吧。


    「把我讓給-?」小彤這孩子真是人小鬼大!


    「沒錯。」葉慈樂得直點頭。「你應該聽聽她當時怎麽說的。」說著,便模仿起小彤的表情來,「她說:『我允許-可以和孟叔叔談戀愛。』你說可不可愛?」


    孟品軒不語,隻是靜靜地、深深地瞅著她,片刻後,才低柔地道:「當時-怎麽回答?」


    「我當然很感動呀!」沒察覺他眼底異樣的光芒,她滿足地歎了口氣,「小孩子的童言童語雖然不能代表什麽,但還是讓人覺得好貼心呀!」


    「如果……我也有那樣的意思呢?」他突來一語,眸光深深地望著她。


    「嗄?!」她愣了一下,有些反應不過來。


    「好不容易得到小彤的允許了,我們不談戀愛豈不可惜?」他微笑地接著說,聽似玩笑的話語,眼神卻是再認真不過。


    「呃……老、老板……」葉慈有些無措。「那、那隻不過是小孩子天真的童言童語,你怎麽跟著她鬧起來了!」


    「我沒鬧著玩,我是認真的。」他斂下笑意,走到她麵前,「或許讓-覺得突兀了,但我是真的想和-交往。當然,如果-不願意的話,可以拒絕。」


    最後那句話他說得很輕鬆,可心裏其實很緊張。或許這個時候提出交往是有些突然,但他喜歡她的感覺是無庸置疑的,尤其經過這些天的事情,他無法再否認自己對她的關心早已超越了普通友誼。


    「我……」葉慈完全傻住了,但她心裏卻沒有一絲排斥的感覺,反而有一股淡淡的喜悅。


    「-願意和我交往看看嗎?」他的眼緊鎖住她,柔聲地問道。


    「可是……老板,我……」她的方寸完全亂了,一顆心怦怦跳著,理智要她拒絕,可她的心卻不想拒絕。她覺得好矛盾,以前麵對其他追求者時,她從不曾有過這樣蛇心情。


    「-討厭我嗎?」他問。


    她立即猛搖頭。討厭他?不,一點也不!


    和他在一起時,她覺得很安心、很自在,而且總會不自覺地想靠近他,喜歡在他身旁時那種舒心可靠的感覺。這是她以前從未有過的經驗,就連和王士柏在一起時,也不曾有過這樣的感受。


    也許是一開始她就嗅到他身上有著這樣的特質吧,相處過後,也證明她的感覺沒錯,所以她才會這麽安心自然地賴在這裏不走。


    「那麽,和我交往吧。」孟品軒眸色深凝,聲音也更加低沉了。


    「我……」此刻她的心情複雜且混亂。「老板——」


    「別再叫我老板了,叫我品軒吧。」他柔聲打斷她的話。


    「呃,品軒……」她有些不自在,感覺臉蛋微微一熱,「我、我想我們還是……維持目前的關係就好了。」


    「為什麽?」他問,沒打算就這麽放棄。


    「你、你忘了我說過我是一個心性還不定的人嗎?」她扯出一抹笑,試著說服他打消和她交往的念頭。「你也看到我之前的戀情是怎麽收場的了。」


    「那對我來說無所謂。」他給了個出乎她意料的回答。「我不去預想以後的事,隻想把握住當下,也不會要求-給我任何承諾。」他感覺得出來,她並不是一個花心的女孩,心性還不定隻是她用來拒絕別人的借口,至於真正的原因,他期待終有一天她願意完全敞開心扉告訴他。


    他的回答讓葉慈又是一呆。「我不懂……」慌了一下後,她很快地穩住心神。「其實你並不是很了解我,怎能輕易地說喜歡就喜歡?」


    孟品軒迎視她的目光,回道:「相信我,這段日子我對-的了解絕對超過-所認知的。」


    她搖了搖頭,似乎並不讚同他的話。「不,你不知道我來自什麽樣的家庭、有著什麽樣的過去,又得麵臨什麽樣的麻煩。」


    「-所說的那些對我而言都不重要,」他更加靠近她,眼神溫柔而堅定。「我隻要了解我想了解的就夠了。至於其它的事情,-願意說也罷,不想謝也沒關係,我喜歡-是一件很單純的事,所在意的也隻是-這個人,和其它事情無關。」


    葉慈怔怔地望著他,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麽,以前追求她的人從來沒有人跟她說過這樣的話。


    「別急著找借口拒絕我。」孟品軒柔聲地接著道:「-可以慢慢想、慢慢考慮,不管-的答複是什麽,我們的關係都不會變,-無須因此而覺得有壓力。」


    說完,溫柔一笑,才又轉身繼續方才的打掃工作。


    「老板……」呆楞地看著他的背影半晌,她突然開口喚道。


    「叫我品軒。」他回身再次糾正她。「有什麽事嗎?」


    她表情一愣,根本回答不出來,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突然叫住他,隻是看著他的背影,心口沒來由地縮緊了下,一股異樣的情感衝激著她的血液,讓她忍不住脫口喚住他。


    「小葉,快來幫幫忙啊!」


    李姐的大嗓門好巧不巧地在這時候突然響起,隻見又采買了一堆食材的她正用屁股推開玻璃門。


    葉慈趕緊走上前幫忙,也趁機躲開孟品軒的注視。此刻她的心裏好亂,完全理不個頭緒來,隻好下意識地閃避著。


    身後的孟品軒的視線仍尾隨著,帶著暖暖淡淡的笑意。他想,她是有些喜歡他的吧。因為在方才那一瞬間,他捕捉到了她眸底閃過的一抹迷茫,若非心動搖了,她不會有那樣的眼神。


    或許要得到她肯定的答複還要好長一段時間,但他不在乎,他一向是個很有耐心的人:更重要的是,他喜歡她,願意為她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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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葉,一杯曼特寧,謝謝。」


    一走進店裏,張大鈞像是出入自家公司般,熟稔地和葉慈打個招呼後,順便點了一杯咖啡,就徑自找了個位子坐下。


    「咦,小孟呢?」店裏沒有其他客人,他也就毫無顧忌地扯開嗓門問道。


    「他在裏麵儲藏室清點存貨,一會兒就出來了。」


    儲藏室就在吧台後麵,一個隻容得下一人進出的小小空間。或許是聽到了張大鈞的聲音,葉慈剛回答完畢,孟品軒人已轉了出來。


    「最近不是很忙嗎,怎麽有空過來?」他來到張大鈞桌前,微笑地招呼了聲後,在他對麵坐下。


    「我是專程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的。」張大鈞笑道,看起來很開心。


    「什麽好消息?」


    「『威鯨』的企畫案過了。」說著,他笑咧了嘴,「而且,對方滿意得不得了,這全都是你的功勞!」


    「一切順利就好。」孟品軒溫溫一笑,並不覺得特別興奮。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公司的事後,葉慈的咖啡也煮好了。


    「張大哥,你的曼特寧咖啡。」端上咖啡,奉送一個甜美的笑靨後,便又拿著托盤離開。


    張大鈞看著她的背影,突然開口道:「她還繼續待在這裏工作真讓我有些驚訝,照理說,葉家的人不可能放任不管的。」


    孟品軒隻是靜靜聽著,沒有回應。


    「真想不到小葉是葉慶仁的孫女!可說也奇怪,好好的葉家小姐不做,為什麽會跑來這裏當服務生呢?」張大鈞接著又說,一邊還不解地搖著頭。


    「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想法,個中緣由豈是外人能明白的。」這回,他淡淡地啟口回了句。


    「說得也是。」張大鈞點點頭表示讚同。「尤其是天才的想法更令人費解。小孟,你知道小葉她是個天才嗎?」說到這一點,他一副很感興趣的表情。


    「那又如何?」孟品軒淡淡地笑了笑。


    「聽說她二十歲就念完研究所,後來還成為銘光實業第一位女性產品設計師,年紀雖輕,在同業間的名氣可不小。」沒察覺他微顯平淡的回應,張大鈞兀自興味地談論著,「葉慶仁雖然很少對外提到這個外孫女,不過,據和葉家相熟的人透露,他其實很看重這個孫女的能力。」


    「你知道的還真不少。」仍是淡淡的語氣。


    「我接觸的人多嘛!」張大鈞嗬嗬一笑。「加上小葉又是你的員工,我自然就多留意了些。話說回來,你身為她的老板,難道不想多了解她一些?」


    孟品軒正色道:「如果她自己願意告訴我的話,我很樂意傾聽;如果她不願意讓人知道的話,我也不會去探人隱私。」


    聞言,張大鈞微微挑眉,饒有興味地打量起他來,仿佛看出了什麽端倪。


    「你和小葉之間,除了老板與員工的關係,沒其它的吧?」


    「我們是朋友。」


    一個問得直接,一個回答得很簡潔。


    「既然是朋友,就得對人家多了解、多關心一點呀!」張大鈞也不戳破,隻是語氣微帶調侃。「就衝著你說是『朋友』,我不妨多透露一些吧。小葉的母親葉詠蘭是葉慶仁的長女,同時也是他得力的左右手,當年可說是商場上鼎鼎有名的女強人,她的能力甚至淩駕在自己的弟弟之上,也就是現在銘光實業的總經理葉昌平。葉慶仁對這個女兒的看重遠勝過兒子,可偏偏她做了一件讓葉慶仁非常生氣且失望的事情,你知道是什麽事嗎?」


    孟品軒沒有回答,但他猜想應該和生下葉慈這件事脫不了關係。


    「答案是——未婚生女。」張大鈞接下來說的話證實了他心裏的猜測。


    「這種豪門秘辛從來就沒能躲得過媒體的挖掘,當時這件事還引起一陣新聞熱潮,每個人都在猜孩子的父親是誰,但當事人卻一句也不肯透露。從此,葉慶仁與葉詠蘭父女倆的關係降至冰點,除了公事上的接觸外,私下裏葉慶仁從不跟自己的女兒說半句話。這樣的情況持續了好多年,直到葉詠蘭在一場連環車禍中喪生。」


    說到這兒,張大鈞不由得輕歎了一口氣,「聽說,當時一得知這個惡耗的葉慶仁,把自己關在房間裏足足三天,誰也不見,後來還因此病倒了。我想,葉慶仁當時的心情一定是萬般懊悔不已。唉,人就是這樣,總是要等到失去了的時候,才會驚覺自己做錯了什麽,隻可惜已經來不及了!」語氣有些欷歐。


    孟品軒默默聽著,眉間卻不自覺地攏起輕褶。


    這時候,門口傳來「叮鈴鈴」的聲響,玻璃門被推了開來,定進兩名西裝筆挺的青年。


    孟品軒認得其中一人,正是前幾日天天上門的王士柏。


    「乖乖!」張大鈞瞧著兩人,微微挑高一眉,還輕挑地吹了聲口哨,「小孟,看來你家小葉又有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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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聽到風鈴聲響起,原本蹲在吧台底下整理櫥櫃的葉慈趕緊起身。


    「歡迎光……臨。」清亮熱情的招呼聲突然頓了下,很快地又接了上去,而後笑容斂去地走出吧台。


    葉慈沒想到會再見到王士柏,而且他身旁還多了個人,那個人不是別人,正是她的表哥,同時也是葉蕙心的哥哥,葉晉榮。


    這唯一的表哥跟她甚少有接觸,印象中,他是個冷淡寡言的人,她不明白為什麽他也來了,一直以來,他從不曾管過她的事。


    基於職責所在,她還是走上前去為兩人服務。


    「坐下來,我有事要跟-談。」才剛要開口,卻教葉晉榮搶先了一步。


    「現在是我上班的時間。」她微微蹙眉。


    「我不會耽誤-多少時間。」語氣強勢不容拒絕。


    「葉慈,我們要和-談的事情很重要,-務必得聽。」王士柏也開口了。


    葉慈遲疑了一會兒,終於還是坐了下來。


    「葉慈,我不管-和爺爺還要賭氣到什麽時候,不過我希望-能回去一趟。」葉晉榮開門見山地道。


    「我沒有賭氣,我隻是在過我自己想要過的生活而已。」她淡淡地回應。


    「那也得先把-該處理的事情處理完畢。」葉晉榮的語氣微顯不悅。


    「我不明白表哥你的意思。」眉心的皺褶不覺又加深了些。


    「葉慈,晉榮指的是關於公司持股的問題。」王士柏回道。


    「公司持股的問題?」葉慈一臉不解地看著兩人,「那跟我有什麽關係?」


    「爺爺決定把當年本來打算給姑姑的股份全部過戶到-的名下。」葉晉榮簡潔地說明,「也就是說,-手上將會持有銘光百分之二十的股份-還能說這跟-沒關係嗎?」


    「葉慈,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可不少,我們都覺得爺爺這次的決定太草率了些。」王士怕補充道。


    「既然你們有意見,為什麽不直接向他老人家反應?」


    葉晉榮挑眉輕笑了聲,「-以為我們沒這麽做嗎?爺爺根本聽不進我們說的話。」


    「葉慈,爺爺說要有什麽意見的話,也是該由-回去跟他說。」王士柏接口道:「除了-,其他人說的話他是不會聽的,所以我們才會來找。」


    「這根本不關我的事。」葉慈微感氣憤,爺爺這麽做無非是要逼她回去。


    「不關-的事?-知道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影響有多大嗎?」葉晉榮冷冷地道,「幾乎快占了葉家持股的三分之一了!-既然不替葉家做事,就不該接受這筆饋贈,我希望-自己回去拒絕爺爺。」


    葉慈隻是抿著唇,不發一語。


    「葉慈,這件事確實很重要,也隻有-才能讓爺爺改變主意。我覺得於公於私,-都應該回葉家一趟。」王士柏的語氣溫和多了。


    葉慈仍是沉默不語,她根本還沒準備好要回葉家,那裏有太多讓人不愉快的回憶,況且一回去不見得還有機會離開;再者,她實在不想再卷入葉家那一堆教人煩心的事了。


    良久後,她選擇敷衍地回道:「讓我考慮考慮吧,我沒辦法現在就做決定。」


    「無論如何,嫵都必須回去一趟,-也不想我們每天登門拜訪吧?」葉晉榮語帶強硬地下了最後通牒。


    「葉慈,回去吧,這裏終究不是-該待的地方。」王士柏則采取柔性手腕,「我真的很關心-,-有那麽好的資質和能力,不該就這麽埋沒。」


    葉慈隻是輕點了下頭,不再以言語回應。然而,這一刻她心裏已有了決定,雖然她實在是很舍不得離開這裏,可如今她不得不走了。其實,早在她遇到芳津那時候,她就該離開了,那就不會有隨後這些麻煩了。


    一邊想著,她的目光不自禁地飄向孟品軒所在的位置;而他,也正瞅著她,深邃的雙眸裏,有著她熟悉的濃濃的關心之情。


    視線與他交纏了片刻,最後,是她先別開了眼。


    既然決定要離開了,那就不該眷戀不舍……她在心裏這麽告訴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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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十二點,一片靜謐的房子裏,隱隱傳來細微的聲響。


    葉慈背著同樣一隻旅行袋,悄悄地開了門,走出房間。


    是的,她打算來個不告而別,因為她知道,自己麵對著孟品軒、李姐和小彤時,告別的話是怎麽也說不出口的。


    她真的好喜歡這裏!李姐既像是她的母親、又像是她的姐姐,讓她重新溫習了那一段有母親在身旁的日子;可愛又倔強的小彤更是她的開心果,讓她能毫無保留、毫無防備地在她身上盡情傾泄她的愛。


    至於孟品軒……


    一想到他,她的眉頭不覺輕鎖,他是她遇過的男人中,感覺最貼近她的心的。無可否認地,她也喜歡他,很喜歡很喜歡,但卻不敢像從前對待其他追求者那樣,隨便就答應了交往,因為很在乎他,所以無法輕佻以對。


    雖然明白他對自己的感情,可她沒有自信能就此安定下來,她身上畢竟存在著「那個人」的因子,且經過這兩年的漂泊,她發現自己也有著不安定的靈魂。


    站在客廳中央,借著窗外微光,她留戀不舍地環顧著。在這裏不過才待了三個月左右,感覺卻像待了許久似,累積了許多快樂的回憶。


    這兩年,走過了台灣各個城市,停留與離開不斷交替著,可沒有一次的離開像這回這麽困難,感覺舉步維艱。


    佇立了良久後,終於,她深吸了一口氣,帶上毛帽,轉身走向大門。


    「半夜偷偷走人是-的習慣嗎?」


    當她的手握上門把時,一道熟悉的嗓音在暗夜裏低沉地響起,她登時一僵,卻沒有勇氣回過頭去。


    孟品軒緩緩走上前去,在她身後停下。「-就這樣走了?上個月的薪水都還沒拿到,實在太劃不來了!」雖是輕鬆玩笑的口吻,可聲音裏隱隱透著一絲緊繃。


    葉慈仍是動也不動地,可心跳卻怦怦地鼓動了起來。


    「我想,-應該不是要回家去吧?」他接著又道,「可以告訴我,-要去哪裏嗎?」


    她仍舊維持同樣的姿勢,靜默不語。過了好一會,才困難地啟口,「你……怎麽知道我今晚會離開?」


    「或許是一種心靈感應吧。」低柔的嗓音緩緩道來,帶著濃稠的情感。「自從下午-和那兩個男人談過以後,就顯得特別安靜,我不知道他們和-談了什麽,但我感覺得出來-好像下了什麽決定……-的眼神無奈中帶著一絲悲傷。」


    聞言,葉慈心裏一陣悸動,為什麽他總能輕易地就看出她內心的情緒?


    「-一定要現在走嗎?」他柔聲問道。「今天天氣不錯,現在一定可以看到許多星星。」


    握著門把的手緩緩鬆了開來,她的心猶豫了。


    「再陪我看一次星星好嗎?」溫柔得幾乎滴出水的聲音,在黑夜裏更顯出魅惑人的力量。


    掙紮了片刻,她終於轉過身,在黑暗中對上他的眼,唇邊漾著淡笑,輕輕地點了下頭。


    旋即,一隻大皂握住了她的小手,溫熱的氣息籠罩住她,兩人相偕默默地上了天台。


    十二月初,秋天的腳步遠去了,時序進入了冬天,一陣寒意隨著風兒襲上兩人。孟品軒很自然地伸出手臂將她擁緊,讓她汲取他身上的溫暖。


    今天晚上的星星確實很多,暗沉沉的夜空仿佛無止盡,一眨一眨的星子顯得更加明亮了。兩人仰頭望著夜空,默默地,共享這安詳靜謐的一刻。


    「-找到自己的路了嗎?」良久,他開口問道。「既然不是要回家,那麽,-想好下一站要往哪裏去了嗎?」


    葉慈沉默著,沒有回答。


    「不能告訴我嗎?」低柔的聲音帶著一絲沙啞。


    「我……還沒決定要去哪裏。」終於,她開口回應了。「我隻知道……自己必須離開這裏。」


    「為什麽?」他輕問道。「是因為那些不斷找上門的葉家人嗎?」


    「你知道他們是誰?」她轉過臉驚訝地看著他。


    他淡淡一笑,「他們是誰其實不重要,對我而言,-才是最重要的。張大鈞認出-是『銘光實業』葉慶仁的外孫女,關於葉家的事,他跟我說了一些。」


    她微微一僵,而後低下頭去,「你一定覺得我很可惡吧?不隻刻意隱瞞,還故意博取你的同情好讓自己獲得這份工作。」聲音微微發澀。


    孟品軒微笑地搖了搖頭,「我不覺得-可惡,隻覺得-很可愛。自從-來了之後,『尋路』變得熱鬧有趣多了;而且,這段日子我過得特別開心,說來我還得謝謝-呢!」


    葉慈聽了,心裏更覺愧疚。「該說謝謝的人是我。你和李姐都對我很好,在這裏的這段時間是我成年以來過得最快樂、最開心的日子。」


    「聽到-這麽說,我心裏好過多了。」他故作輕鬆地笑道。「我得承認,剛剛看到-打算不告而別時,心裏小小受傷了下。」何隻是受傷,根本是嚴重內傷!


    「我……」她抬起頭,一臉抱歉地看著他,「對不起……我隻是……隻是無法當麵向你們告別……」


    他點點頭,「也對,一聽說-要走,李姐肯定問個沒完,挺麻煩的。」


    聞言,她立即搖頭,「不是這樣的,我是怕……怕自己會舍不得離開。」不自禁地說出自己內心的感覺。「我真的好喜歡這裏,好喜歡你們!我好想繼續待下去,根本不想離開。」或許終有一天她還是會離開,但至少不是現在。


    「那就繼續待下去,不要走。」低沉有力的嗓音驀然接道,而後轉過她的身子,讓她麵對著他。「雖然我不知道-遇到了什麽麻煩,但我可以幫-一起麵對、解決……如果-願意的話。」


    葉慈怔怔地瞧著他認真的表情,片刻後,才緩緩說道:「他們……要我回葉家一趟。」


    「可-不想回去?」他迅速找出關鍵。


    她點頭,「我還沒準備好回葉家……那裏有太多不愉快的回憶,當初我好不容易離開了,實在不想再回去。」


    「不愉快的回憶……和-母親有關嗎?」他柔聲問道。


    她僵楞了下,隨即撇開眼去,向後退了一步,離開他溫暖的臂膀,似是不願談及這個話題。


    「葉慈,-要背負著過去一輩子嗎?」他意味深長地接著道,「有些事不說出來,永遠不會過去,釋放它也等於釋放-自己。」


    「……」她內心掙紮著,又抬頭望著星空,良久後,才緩緩啟口——


    「我不知道該從何說起……我很小的時候,就知道自己沒有爸爸。在葉家,除了母親以外,我跟其他人都不親,就連外公也一樣;我可以感覺得出來外公並不喜歡我,他甚至從不正眼看我。我很困惑,又不敢問母親,因為外公在家裏也從不跟母親說一句話。有幾次我不小心偷聽到其他人談論母親和我的事,才知道原來我是個私生女。」


    說到這裏,她停頓了下,而後聳肩笑了笑,「其實,那時候我還小,根本不懂『私生女』三個字代表什麽意思。有一次,我和蕙心表姊吵架,她拿這句話罵我,我終於忍不住問母親私生女是什麽東西,從那時候起,她才開始跟我談及一些有關於父親的事。」


    突然,她回頭看著他,臉上漾著笑,問道:「你想不想聽他們的戀愛故事?」


    孟品軒微笑點頭。


    「母親認識父親那年已經三十二歲了。」她開始用輕快的語氣述說著,「父親小母親三歲,他們是在一個國際環保研究會上認識的,那次的活動『銘光』是主要讚助廠商之一,母親則是代表出席者。接下來的發展,就像愛情小說一樣,他們喜歡上彼此,談了一場雖然短暫卻很濃烈的戀愛。」


    「為什麽他們最後沒有在一起?」他問道。


    這一問,讓葉慈微笑的臉龐瞬間黯淡了下來。


    「我也問過母親同樣的問題。」沉默了片刻後,她淡淡一笑,「她回答我,因為他們沒有辦法在一起。母親不能離開銘光、離開她的家;而父親卻是個熱愛自由,喜歡浪遊四處、漂泊不定的人……最後他還是離開了,繼續到世界各地去勘察研究,並沒有因為母親而停留下來。」


    「他離開時,並不知道-母親有身孕了吧?」他看著她,輕聲問道。


    她緩緩地點了下頭。「母親是在他離開台灣後,才發現自己有身孕的,不過這並不能改變什麽。我隻知道,那次離開後,他沒再回來過。剛開始,他和母親之間還有書信往來,但漸漸地,他的信少了,跟著就不再來信了。」


    所以,自出生到現在,她始終不曾見過自己的父親一麵……孟品軒不禁心疼地絞緊眉頭。


    「所有有關於父親的事情,我都是從母親那裏聽來的。」她往前走了幾步,趴在圍牆邊俯瞰著眼下的世界,遠處一點一點的燈光,和天上的星星竟有幾分相似。「她說的都是父親美好的一麵,每回談到他時,臉上總洋溢著一股幸福的光輝。母親是個堅強的人,雖然她嘴裏不說,但我看得出來她仍心有期待,希望父親有一天停泊下來,回到她的身邊。」


    「可惜她的堅強並沒讓她獲得親人的諒解。」他走到她身邊和她一同望著遠方的燈火。


    葉慈露出一抹苦笑,「外公確實很不諒解母親。母親是長女,外婆又早逝,不管是在家裏或公司,她都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外公很倚重她,她也從沒讓外公失望過,獨獨『未婚生女』這件事,她讓外公傷透了心,也因此他們兩人除了在公事上必要的接觸外,私底下沒再說過一句話。不管母親再怎麽試著彌補,外公仍是不肯原諒她。」


    說著,她轉過身來看著他,自嘲地笑道:「也難怪他不喜歡我這個外孫女了,他大概認為我是他完美女兒人生中唯一的汙點吧!」


    「別這麽說自己。」他伸手輕撫著她的臉頰,眸底漾著深濃的愛憐。「我相信他對-仍是有親情的。」


    「或許吧。」她瀟灑地聳了聳肩。「母親車禍過世後,他對我的態度突然改變了許多,與其說是彌補,倒不如說他隻是在我身上找尋母親的影子。加上我同母親一樣天資聰穎,所以他在我身上投注了更多的眷顧與栽培,隻是沒想到……最後我也讓他失望了。」


    「是因為-離開了葉家嗎?」


    她沒有馬上回答,隻是轉過身繼續眺望著天際。


    良久,才幽幽啟口道:「我在葉家過得並不快樂,雖然我並不在乎自己是個私生女,但總免不了還是聽到一些令人厭煩的閑言閑語。家族裏沒有一個人跟我親近,外公的特別眷愛也隻是為我招來一些敵視的眼光,我開始覺得喘不過氣,進入銘光工作後,這種感覺更加強烈。終於有一天我忍不住了,和外公大吵了一架後,便離開了葉家。」


    「-……不是因為感情上的糾葛……才離開的?」孟品軒不自禁地開口問道。因為上回偷聽了她和王士柏的對話,現在他迫切地想要知道,她心裏是不是還喜歡著他?


    葉慈搖頭笑了笑,「那隻是表麵上看起來的原因罷了。我跟王士柏之間……該怎麽說呢?認真想想,他隻是我在葉家的一根浮木,借著他的關心和嗬護,我可以暫時拋開那種喘不過氣的感覺,對他的感情或許隻能稱得上是友情。」


    她的回答讓他不覺微微鬆了一口氣。


    「離開葉家後,-都去了些什麽地方?」


    說到這個,她的眼睛亮了起來,臉蛋也漾著快樂的光采。「這兩年我幾乎走遍台灣各個城市,每到一個地方都居住一段時間,也嚐試各種不同領域的工作,讓自己去體會與領受不一樣的生活滋味,盡情吸嗅外麵自由新鮮的空氣。我不再依賴葉家的任何資源,隻憑著自己的勞力工作過活,雖然偶爾也會覺得孤單,但這段日子我過得很踏實、很自在,沒想過要回葉家去。」


    「所以,-打算離開這裏後,繼續過那樣的生活嗎?」他語帶喑啞地問道。「-有沒有想過,找一個地方停泊下來,-一樣也可以過著踏實自在的生活?」


    她沉默了。在「尋路」之前,她從不曾有過這樣的念頭,隻是想繼續體驗這種她父親所選擇的四處漂流的生活方式,甚至認為自己的血液裏也有著同樣愛自由、愛流浪的因子。


    但是……來到「尋路」後,她卻獲得了一種她意想不到的溫情,就在她以為最冷漠的台北。


    「-剛才說,-很喜歡這裏,還說-好想繼續待下去,不想離開……」他的聲音更加低沉了,還飽含了濃濃的情感。「那麽,為什麽不試著停留下來?」


    「我不知道……」她的神情看起來有些迷惘。「我曾經看過一出西部電影,劇中的男主人翁經營一座小農場,已有妻子和兒女,日子可以說是過得既幸福又美滿。可是有一天早晨醒來,他走出屋外,仰頭一望,看到一隻老鷹在天空中盤旋,自由飛翔著,看著看著,忽然間,他放下鋤頭,然後跟著那隻鷹走了,從此再沒回來過。」


    說到這裏,她忽地抬起頭看著他,「你知道為什麽嗎?」沒等他回答,她接著道:「因為他的血液裏有一股力量在呼喚他、引領他,從此他開始過著四處流浪的生活。」


    孟品軒深深地瞅者她,「-的血液裏也有一股這樣的力量嗎?」


    「或許吧。」她不是很肯定地道。「我總覺得我沒遺傳到我母親的個性,卻遺傳了父親愛自由流浪的性子。我怕有一天,我又想離開了,這對我身邊的人來說很不公平。如果無法為一個人停留,就不該輕易許諾。」


    「所以,-的每一段戀情總是很快就結束了,在還沒愛上對方之前,-就先喊停。」他豁然明白地低語著,也終於明白她熱情爽朗的外表下,那股輕飄疏離的感覺從何而來,她在心裏始終讓自己和別人保持一段距離。


    她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被你看出來啦?你現在應該知道我不能跟你交往的原因了吧。」


    他沒回話,隻是靜默不語地凝睇著她,眸色又深又沉,看得她不覺收住笑臉,一顆心怦怦怦地跳得飛快。


    「可是-心裏是喜歡我的,對不對?」


    突來的問話讓她有些猝不及防,她楞了下,還來不及整理思緒,又教他接下來溫柔的話語給懾住了心神——


    「我看得出來-也喜歡我,隻是-心裏害怕。」他柔聲說著,「不管怎麽樣,我喜歡-的心意依然不變,如果-願意的話,我的懷裏可以讓-棲息,-若想飛,我也會陪著-一起飛-不必跟我許諾,隻要讓我的愛伴隨著-,對我而言,這樣就足夠了。」


    葉慈怔怔地瞅著他,他的眼神好溫柔,她覺得自己仿佛已沉溺其中,胸口不斷傳來「咚、咚、咚」地急促跳動聲,眼底也隱約感覺到一股濕潤。


    「我……」心裏有著滿滿的感動,喉嚨卻幹啞得說不出話來。


    「-不必急著給我答案。」他看著她,接續道,「我隻希望-能聽聽自己內心的聲音,讓它來幫-做決定。」他想要的是愛她,而不是給她壓力。


    「可是我……」她真的好喜歡他,但,眼下的她該怎麽跨出下一步?


    「回葉家去吧!」仿佛看出她內心的掙紮,他微笑地鼓勵她,「隻有回去把所有事情好好處理完畢,-的心才能真正踏實,才可以真正自由地過-想過的生活。」


    回去?!她遲疑了。


    「-想想,為什麽出走了兩年,最後-還是回到台北來了?」孟品軒繼續說道,「對於葉家、對於-外公,-心裏並非完全沒有掛念的。其實-和-的父親並不相同,這兩年-始終還是待在台灣,可見-並不是毫無眷戀的。」


    她微蹙起眉,細細思索他說的話。


    「回去吧!」他雙手輕按著她的肩膀,再一次鼓勵道。「-有勇氣出走,一定也有勇氣回去麵對一切。不管-最後是選擇留在葉家,還是要繼續-的浪遊日子,都別忘記我在這裏等。」


    她看著他,心窩暖暖的,開口卻說:「你難道不怕我一離開就不再回來了?」


    「-會嗎?」他反問她,深情款款地。接著微微皺起眉,露出傷腦筋的表情道:「我今年三十三歲,年紀不小了,李姐也說我是個老男人了-也知道,老男人對愛情總是比較固執,也沒多少個春天了,-忍心讓我傷心失望嗎?」說到最後,竟耍寶地祭出哀兵之策。


    葉慈忍不住噗哧一笑,跟他在一起,她真的覺得好開心。


    看著笑意盈盈的她,在星夜裏閃著亮眼的光芒,孟品軒不覺眸色一暗,而後緩緩地低下頭去,輕輕地吻上她的唇瓣……


    葉慈楞楞地,一動也不動,望著他不斷在她眼前放大的五官,她感覺自己開始呼吸急促,心跳又怦怦地急響了起來。


    他的吻又輕又柔,以溫熱的唇傾訴對她的情意,一次又一次,綿綿密密、纏吮不絕,她感覺自己就快暈倒在他懷裏了。


    終於,他放開了她的唇,溫柔地看著她說:


    「答應我,不管回葉家的結果如何,-一定要再回到這裏來,到時候,我會為-煮一杯-最愛的焦糖瑪奇朵。」


    她回望著他深情的眼眸,良久,緩緩點頭,而後輕輕地倚靠在他懷裏。順著他的肩膀望出去,天邊的星子正朝著她眨眼睛。


    這一次,她相信小天使已為她找著了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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