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大猷還未接話,長生便搶了過去,從頭開始講起,自俞大猷如何在少林比武立賭,自己如何追趕求學,怎樣初遇冷陰流幫眾和錦衣衛,雙方如何激鬥,在市集客棧如何被人跟蹤下毒,自己與鐵征如何比武賭注,俞大猷如何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等等,滔滔不絕,少年孩童講起事來免不了抓不住重點有失邏輯,添油加醋顯得更加驚險刺激。


    俞大猷本來擔心他亂講“山河圖”的事情,但長生對山河圖本就知之甚少,不過聽俞大猷提過一兩回,自己也沒放在心上,講述之事也全然未提,俞大猷身上有毒有傷,一時難受懶得管他,也便由長生自己發揮渲染了,秋葉丹也隻道他們是因為之前和錦衣衛殺了冷陰流的部署,故而結下了梁子。秋葉丹多年身居蜀地未涉江湖,自小聽到的故事多是白起長平之戰、項羽巨鹿之戰這樣的沙場經典,對這江湖上的恩怨糾葛卻知之甚少,雖然長生講的難免有些言過其實、顛三倒四,但依然聽得津津有味。


    秋葉丹道:“你們要去水月山莊呀,我倒是有所耳聞,那水月山莊機關重重回環交錯,生人去了便是有進無出,有空我也要去瞅瞅,姑奶奶便不信這個邪,一路隻管向前,便還不信這世上會走不出的莊子。”


    長生問道:“大姐姐那你又是怎麽來到此處的。”


    秋葉丹啐了一口,語氣甚是抱怨。


    原來她出身將門,父親是四川成都的蔭襲萬戶的定遠將軍秋千峰,秋葉丹自幼天生神力習武練功,她脾氣火爆嫉惡如仇,素好打抱不平,她家在四川聲名顯赫無人敢惹。川蜀一地的官家公子甚至少將軍幾乎個個挨過她的揍吃過她耳刮子。但她長相極美家門顯赫,自她年過及笄之後,這兩年多以來求親者一直是絡繹不絕門庭若市。但她一向看不起那公子少將,心有偏見總覺得這些人不過是徒有家門庇護沒有真本事。


    月餘前陝西巡撫有意與秋家聯姻,讓自家的二兒子上門提親,秋千峰本是大有意向,大力規勸女兒。秋葉丹卻極不情願,看見巡撫公子所帶貴重厚禮,明朝官員俸祿頗低,她便認定了巡撫貪賄,本來便心情糟糕索性竟打了巡撫公子一頓。秋千峰盛怒之下將秋葉丹鎖禁,強迫她成婚。


    秋葉丹性如烈火,深夜之時憑借天生神力生生掰斷鐵鎖砸爛大門,騎著自己的寶馬“胭脂”離家出走,憑借這汗血神駒千裏趕雲煙、萬裏煙雲罩的速度甩開家丁。離家出走後秋葉丹決定索性便闖蕩江湖,一來散心二來等父親慢慢消氣。她聽聞江南花花世界景秀繁華,便一路向東,想先遊江南再北上看看塞外大漠風光,玩個一兩年後再返回成都,不想碰巧遇到了俞大猷和長生。


    秋葉丹越說越氣,言道:“賊來如梳、兵來如篦、官來如剃。老娘最討厭這些個官家劣紳、富貴子弟,各個都不是什麽好東西。還想讓我嫁給這些龜孫同流合汙,這世道是怎麽了?做官的有錢的沒一個好東西,索性讓老娘一頓嘁哩喀喳全撕了正好。”她嫉惡如仇年少氣盛,原本自己就出身官家,但她非但不引以為榮,常常卻深為不齒不屑,反覺得耽誤了自己的英名,這樣的說法連自己的家門也一並罵了。


    俞大猷本來也極恨那些貪腐弄權的官吏,平素也是一般的嫉惡如仇好打抱不平,故而自己惹了不少惡名,也曾經綁過欺壓百姓私自征繳賦稅的知府。但畢竟年紀稍長,知道這內中的彎彎繞繞沒那麽簡單。聽秋葉丹此番言論太是偏激,聽人在自己麵前講這番仇官言論竟然覺得十分別扭,他自己也決定從官入軍,再聽更是心有不悅,忍不住打斷道。


    “姑娘此言也未免有些偏激,上有濁者自然也有清者,也不能一概而論一棒子打翻吧。很多官吏富賈也都是平民百姓科舉經商上去的,好官善紳也是不少的。”


    秋葉丹素來脾氣火爆,自小都是別人順著她,本就說在氣頭,俞大猷此刻卻和她反著來,怒道:“你個龜孫懂些什麽,姑奶奶見過的官吏富紳比你不知多了多少,他們什麽劣行勾當,我自然再清楚不過的了。地方官紳也罷,豪門將相也罷,全是一般的無能無為,一般的作惡汙穢,天下都被這些人攪亂了!你若不懂那是你無知,眾人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


    俞大猷也不悅反擊道:“那敢問姑娘又有何作為,可有做過什麽利國利民的大事?”


    秋葉丹被俞大猷這麽一問,猛地竟答不上來。


    俞大猷一時好勝心起,繼續道:“姑娘若也沒什麽作為,又何以對那些將相官紳如此不屑。他們再不肖,也是組成維持國家延續的四肢百骸,來之於民生之於民,不是憑空變出來的,倘若易地而處官民互換,天下也未必就變好了。若一棍子全部打死了,天下才是真的亂了。唯正綱紀教化人心才是真道。”


    秋葉丹畢竟年幼見識有限,一時語塞,努了努嘴喝道:“你的性命可是老娘救的!你還敢這樣和我說話?”


    俞大猷性情倔強,不通女孩家的道理,自己倔強的脾氣也上來了,回道:“姑娘的恩義,俞大猷沒齒難忘,日後若有驅馳,俞大猷自當赴湯蹈刃、死不旋踵。但是非麵前,俞大猷絕不會退步…”


    秋葉丹未等他話說完,站起身狠狠跺了一腳,直踏沙石飛起土地裂開,嚇了長生一跳,也不再理睬俞大猷,“哼”了一聲直接飛身上馬,騎著“胭脂”一路長奔而去。


    俞大猷自知言過,心下連連後悔忙出口規勸,但秋葉丹全然不理,他身子行動不便難以阻攔,那寶馬何其神速,轉眼間便一騎絕塵不見蹤影,他隻得眼睜睜的看秋葉丹去了。


    長生一臉呆疑,全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怎麽好端端的說著話,秋葉丹卻突然走了,便問道:“先生,大姐姐怎麽走了,她為什麽生我們氣啊?”


    俞大猷無奈搖了搖頭,苦笑一聲,用力拍打了自己腦袋一下,心想道:“我方才說得哪裏像是我說的話,我自己不也是一向任意妄為嗎。師父以前也常說我做事衝動偏激、太過嫉惡如仇,此刻我卻教訓起別人來了。難道我往素在旁人眼裏也是這般幼稚令人不悅嗎?今日我一時爭強好勝說了重話,不知是生這姑娘的氣,還是生我自己的氣。罷了,隻求她福大,憑著那汗血神駒千萬不要再被‘冷陰流’的人追上。待我日後傷愈,再親自去秋家答謝致歉吧。”


    想到此處俞大猷長歎一口氣,淡淡道:“隨她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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