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初霽,春陽乍現。


    靜謐的山穀裏,管晴歡手提竹籃,步履細碎地往村外櫻花林走去,秀麗的臉蛋漾著淡淡紅暈,明亮的黑眸閃著無法掩藏的熱切,唇邊還噙著一抹嬌羞的微笑。一想起心上人就在前方不遠處等著她,足下的步履不自覺加快了些。


    「姊姊、姊姊……等等我呀……」


    稚嫩的童音自她身後傳來,歡悅的心情霎時被澆息了好些。


    不耐地回轉過身,就見個包裹著厚厚棉襖胖嘟嘟的小身影,一路搖搖擺擺、跌跌撞撞地向她奔來。


    「回去!我不是要-好好待在屋子裏嗎?誰許-跟著我來了?!」杏眸一瞪小人兒,不悅地嬌斥了聲。


    「我……」七歲的管玄歌剛要回話,卻教遍地的積雪給絆滑了下,跌了個五體投地,吃了滿頭滿臉的雪花。


    「噗、噗噗……」小小頭顱奮力從雪地裏拔出來,忙不迭像隻小狗似地猛甩,一邊將小嘴兒裏塞滿的霜雪急急吐出;接著,短短的腿兒用力一蹬,氣喘籲籲地自厚實的雪地裏站起身來。


    小小臉蛋被凍得紅咚咚的她,繼續奮力前進。


    「哈、哈啾……」好不容易追近了幾步,卻冷不防打了個大噴嚏。


    「我說的話-聽不懂嗎?!」氣惱之下,眼神瞪得更凶了。「回去!別老是跟著我,等會兒著涼了我又得挨罵,-別老害我行不行?!」


    小玄歌瞧見姊姊生氣了,趕緊低下頭小小聲道:「姊姊不生氣……玄歌跟著姊姊會乖乖的……」


    管晴歡氣極,卻又無可奈何。


    原本想趁著父親與大哥帶領族人進深山裏打獵之際,與心上人相約談心,偏偏玄歌這娃兒老愛纏著她。她是她姊姊,可不是她的娘呀!一個芳華正盛、韶年十六的姑娘家,身邊成天跟著個娃兒,像什麽樣!她還嫁人不嫁呀?!


    著惱地一扭身,她繼續往前走,一邊沒好氣地扔下話:「-愛跟就讓-跟吧,回頭著了涼我可不管-!」


    小玄歌趕緊跟上前去,吃力地邁著小步伐,臉上卻是一副開心的表情。


    來到村外的櫻花林,點點櫻瓣漫天飄降,伴隨著料峭寒風中緩緩回旋的雪花,遺世獨立的幽穀美得彷若瑤池仙境,讓人心醉神迷。


    然而,管晴歡卻隻是匆匆奔向林內一道席地而坐的悠然身影,再美的景色都比不上此刻映入她眼底的男子。少女芳心嗬,在春光裏蕩漾,情難自已!


    「稷大哥……」柔柔輕喚了聲,眼底眉梢盡是款款深情,窈窕纖影含羞帶怯地移近男子身後。


    聽見叫喚,男子回轉過身,清俊的容顏揚開一抹溫柔淺笑。


    「-來了啊--」溫雅的嗓音微微頓住,清朗的眼含笑地注視著不遠處仍和積雪奮戰的小小人兒,悠悠笑吟:「玄歌也來了啊。」


    秀眉微一擰蹙。「都叫她別跟了,她硬要跟來,真是煩人!」


    「就讓她跟吧。玄歌既乖巧又可愛,我挺喜歡她呢,能有這麽個妹子真好。」溫和的笑語充滿疼愛嗬護之情。


    管晴歡默不作聲,芙顏強撐起一抹笑,心裏一點也不覺得多了玄歌這個妹子有什麽好。自她一出生,母親就亡故,累得自己小小年紀就得擔負起照顧養育之責,而那時她還不過是個十歲的孩子呀。


    沒察覺她微微僵沉的臉色,稷匡微笑地張開雙臂承接顛簸搖晃的小小身軀朝他直撲而來--


    「哇、哇哇……」小玄歌腳下又是一滑,圓瞠著眼連聲驚嚷,圓滾滾的小身子一路滾進男子大張的臂彎。


    「玄歌好像變胖了喲!」大手一把撈起她,對住她圓圓憨憨的小臉蛋。


    這小人兒不過七歲,秀致的眉眼卻已隱隱顯現出未來的絕美風華,額上那抹水滴狀的朱疤非但無損於她的容貌,反倒越發襯托出她似雪般瓷白無瑕的肌膚。


    圓圓的眼兒眨呀眨,一看見溫柔帶笑的熟悉臉龐,瞬即化成兩枚彎彎弦月,咯咯嬌笑。「嗬嗬……稷哥哥。」她最喜歡稷哥哥了,每回見著她總是笑咪咪的,還會把她舉得高高的逗她玩。


    果不其然,下一刻,稷匡將小娃兒高舉過肩,逗得她玲琅笑聲不斷,紅撲撲的小臉蛋益發晶瑩燦爛。


    一旁的管晴歡見著這一幕,心裏著實不是滋味。為什麽族裏每個人都那麽疼愛玄歌,全當她是寶貝似,就連她愛慕之人也不例外?


    忿惱之餘,她忍不住脫口喝斥:「玄歌,還不下來!別累著稷大哥了。」


    她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語總是很快地就能在小玄歌身上收到效果,原本樂陶陶的小娃兒倏地收住笑顏,短短的腿兒有些著急地踢蹬著,想趕緊落下地來。


    稷匡微微一笑,彎身輕輕將她放下,溫柔的長眸抬望向管晴歡。「我的身體已經不凝事,不過是受了點風寒,動一動對我也有幫助。」


    「稷大哥,我……」心虛地垂下眼。「你一定認為我小題大作了,可是……晴歡真的好擔心你的身體……」咬唇傾吐芳心情事,秀麗的芙顏浮上一層薄暈。


    「別擔心-忘了我爺爺是族裏巫醫?有他在,我的身體不會有事的。」稷匡柔聲安慰,笑眸睇向她手上的竹籃,轉移話題問:「-今天又做了什麽要讓我嚐嚐?」


    經他這麽一提,管晴歡這才想起自己親手做的糕點和精心熬製的補湯,忙不迭放下竹籃,取出方巾鋪展於地,跟著自竹籃中拿出一盤糕點和一盅雞湯。


    擺置妥當,方笑盈盈地抬眼。「稷大哥,坐下來嚐嚐,這是我新試的糕點,還有這人參雞湯給你補補身子。」


    稷匡依言在她身旁坐下,正要拿起一塊糕點送進嘴裏時,忽地止住手勢,眸光移至仍低垂著頭呆呆站立的小身影。


    「玄歌乖,過來坐著,稷哥哥喂-吃糕點。」溫柔的嗓音輕哄著。


    小娃兒怯怯地抬頭覷了姊姊一眼,瞧她臉上無一絲不悅之色,這才踱到他身邊坐下。


    「來,張開嘴巴……」伸手取過糕點,卻是先喂起小人兒來,待紅紅的嘴兒喜孜孜地咬了一大口,清俊的容顏滿溢嗬疼地笑問:「怎麽樣?好不好吃?」


    小玄歌笑彎了眼,雙頰鼓脹地直點著頭,還邊從塞得滿滿的嘴巴裏用力擠出話來:「好吃、好吃,玄歌最愛吃姊姊做的糕點了。」


    「哈哈哈,玄歌真可愛!」忍不住伸手輕捏了下她小巧的鼻頭,跟著又喂她吃了一口。


    管晴歡心裏微微不快。「稷大哥,你別光喂她吃,自己也吃點兒吧。」


    稷匡笑著點頭,放進一塊糕點咀嚼,入口即化的綿軟在唇齒間漫開淡雅的梅花香味,甜而不膩,堪稱人間美味。


    「嗯……真好吃!晴歡,-的手藝愈來愈精妙了。」他頻頻頷首稱讚。「我的胃都被-養刁了,將來哪一天-嫁了人,它可怎麽辦是好?」


    聽到他親口稱讚,她心底自是百般雀躍欣喜,撫著玉指上的燙疤,心想一切辛苦都有了代價。豈料,他接下來的話卻讓她一顆歡悅的心重重跌落。


    他難道不知道她的心早已遺落在他身上了嗎?除了他,她從沒想過要嫁給其他人,她以為自己已經表現得非常明白了,為什麽他還感覺不到?


    沒察覺她怔忡愀然的神色,稷匡掀開瓷盅,人參雞湯的香味瞬即撲鼻而來。他閉眼深深嗅聞了下,甫睜眼,一雙圓滾滾的大眼直瞅住他手上的雞湯,小小的嘴兒還頻頻咽著口水。


    「看看-這饞樣,將來怎麽成為秀氣的大姑娘。」嘴裏這樣糗著小娃兒,卻仍是笑咪咪地掌著湯勺,一口一口喂她喝起來。


    心情已低蕩至穀底的管晴歡眼見這一幕,心頭火驀地竄燃而起,傷心、委屈、憤恨與莫名的妒意匯聚成一把熊熊怒火,燒紅了她的眼,也燒扭了她的心。


    「不許喝!」尖銳的嬌斥赫然出口,怒眼狠瞪向被嚇了一跳的小人兒。「誰許-喝我特地熬的雞湯?!我可不是熬來讓-喝的!」


    她突來的怒氣也怔住了稷匡,愕愣了會,他很快回神過來,柔聲道:「晴歡,-別怪玄歌,是我要她喝的。」


    他的話無異火上加油,平添她的怒火。


    「你、你為什麽要替她說話?!我辛辛苦苦熬湯是要給你喝的,你做什麽拿去喂她?這樣躇蹋我的心意你忍心嗎?!」


    說著,淚水潸潸落下,彷佛積累了多時的忿怨如滔滔江流般傾泄而下,傷心委屈得無法自己。


    聞言,稷匡微微一愕,心裏彷佛有些明白她突發怒氣的原由。


    「晴歡……-別生氣別難過,是稷大哥愚鈍,沒能領會-的用心。」他溫聲婉語。「可玄歌不過是個尚未懂事的小孩子,-別同她一塊兒惱下去,要怪就怪我好了,稷大哥在這裏跟-賠不是。」


    唉!饒是如此知書達禮的溫雅男子,卻一點也不懂得少女情思,一番輕言軟語非但沒能安撫一顆淒怨芳心,反而愈加催發其滿懷酸楚、鬱恨。


    「你說來說去就是為了玄歌!為什麽你們全當她是寶,卻從來沒有人關心我、在乎過我的想法?!」管晴歡嘶聲悲喊。「從她一出生,阿爹和大哥就隻疼她一個,就因為巫師爺爺說她是阿爹的福星、能讓族人興盛發達的吉娃。那我呢?難道我是衰星、是災神?為什麽我們姊妹倆的待遇差別那麽大?!」


    稷匡心裏暗暗驚愣,沒想到她會說出這些話來。


    身為族長之女,她總是安靜賢淑地依著父兄的話做事,將玄歌照顧得很好,沒想到原來她心裏藏著這麽多委屈和不平衡。


    「現在就連你,也為了她傷了我的心……你們眼裏全隻有她一個人,我的存在又有什麽意義!」管晴歡繼續哭訴著,滂沱的淚水不曾稍止。


    知她心結所在,稷匡不由得歎了口氣。這些年來,管伯父與管大哥確實忽略了晴歡,關注的目光始終落在小玄歌身上;也難怪她心裏難過不平,畢竟當時她還隻是個需要家人疼愛關心的十歲小孩呀。


    且話說回來,爺爺當初說玄歌是福星的話原是為了玄歌著想,可沒料到竟會讓事情變成這樣。


    當年玄歌一出生,夫人便因失血過多而亡,隨後族城被毀。管伯父深以為是此女帶來禍殃,視為不祥之物,欲丟棄任其自生自滅,爺爺於心不忍,遂謊稱玄歌實為福星,將來定能助管伯父興盛族邦、榮歸故土。


    唉!爺爺的一番好意,卻讓晴歡受了委屈。這秘密隻有他爺孫倆知道,他自是不能對她透露,隻能多加勸慰。


    正欲開口安慰,小玄歌已先他一步靠近管晴歡身邊,舉起短短的手臂笨拙地擦拭著她臉上的淚水。


    「姊姊別哭、姊姊別哭,玄歌乖,不吵姊姊、不吵稷哥哥!」圓圓的大眼慌張地瞅著,清嫩的童音有些著急,小小眉頭都擰出皺褶來了。


    「-走開!我不需要-安慰!」悲泣的人兒隨即一把推開她,杏眸充滿憤懣地睇視著她。「都是因為-,我才會變得沒人愛沒人疼!-別老跟著我纏著我了,我一看到-就討厭!」


    小玄歌跌坐在雪地上,一聲不吭,原本紅紅的臉蛋倏然蒼白了些,圓圓的眸心裏彷佛有淚光閃動。悄悄低垂下眼,菱嘴兒扁了扁,小小聲道:


    「我……我要回家了。」說完,兩手一撐,站直身子便匆匆奔往來時的路。


    「玄歌!」稷匡著急地呼喊了聲,原想追上去,卻又放心不下這頭哭得撕心裂肺的淚人兒。


    唉……滿懷傷神地,他不由得深深地、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風在耳旁呼呼地吹。小玄歌一直跑一直跑,直到快喘不過氣來方才停住,全身虛軟得索性仰躺在雪地上,成大字型攤開。


    急促吐納的氣息在料峭春寒中化為一陣白煙,臉上的濕意在奔跑中已變成兩柱冰涼。


    小手摸了摸臉。「啊……都結冰了呢。」好玩地喃喃,隨即像又想起什麽似,秀眉頓時垮下,嘴角也往下一拉,可憐兮兮地抽噎起來。


    姊姊討厭她、不要她了!她好傷心好難過呀!嗚嗚嗚……


    是因為她貪吃嗎?那下次她一定不貪嘴,隻要姊姊別討厭她。


    她從小就沒有娘,可姊姊就像她的娘,喂她吃東西、哄她睡覺,生病時還會唱歌逗她開心……哇!她不要姊姊討厭她啦,她才不稀罕當誰的寶貝,隻要當姊姊的寶貝就好,可是……嗚嗚……姊姊還會當她是寶嗎?


    小小人兒好不苦惱地嗚咽著,不知道過了多久,哭累了,也倦了,長睫眨呀眨,正準備夢周公去時,一隻毛色純白、肥胖可愛的雪兔自她胸前跳躍而過,她整個人登時精神起來,睡意倏然消褪。


    「哇!是雪兔呢,好可愛喔!」


    伸手胡亂抹了抹臉上的眼淚鼻涕,圓滾滾的小身子瞬間伶俐地翻身躍起,雙手雙腳趴俯在雪地上,跟著雪兔一蹦一蹦地往前進,一雙眼兒還睜得同兔子般圓大,亮閃閃地直盯住那像粒雪球似的小家夥。


    彷佛察覺身後有人跟蹤,小雪兔稍稍停頓了下,緊接著機靈地撒腿一蹦,輕巧地在雪地上連連奔躍,拉開與身後追蹤者的距離。


    「哎呀!別跑那麽快呀,等等我啊!」


    小玄歌幹脆站起身來急起直追,呼呼呼地邁著短腿兒,使勁地往前奔;那雪兔見她緊追不舍,跳躍的速度立即又加快了些。


    不知不覺中,小玄歌已追著雪兔穿過林子往北邊山穀而去,距離南邊族人居住的村子愈來愈遠。


    愈往北氣溫愈冷寒,早春的暖陽不知何時已隱至雲後,靜謐的山穀一片薄櫻吹雪,鵝毛似地不斷飄落,似有漸趨急劇之勢,可正追在興頭上的小玄歌一點也沒察覺地繼續前進,直來到一彎江麵凝著薄冰、尚未完全融化的川流。


    小雪兔輕盈的身子在河麵上輕躍數下,轉眼問已過河而去。


    小玄歌停在河岸邊愣愣瞧著,卻見那雪兔忽地停在河對岸,轉過身盯著她直瞧,像是在等她過河,又似想瞧瞧她有沒有那個膽子過河。


    「哼!你別得意,我隨後就到。」


    小玄歌雙手-腰,鼓著紅咚咚的臉蛋朝對岸呼喝著;而後,邁開步伐,渾然不知凶險地踏上剛結冰的河麵。


    初始一兩步還穩穩走著,可當對岸的雪兔開始蹦離岸邊時,她心裏著急了起來,忙撒腿急奔。誰知才不過跨出幾步,清脆的破冰之聲驀然響起,還沒弄清楚發生了什麽事,她的身子已倏地直往下沉;-那間,冰寒徹骨的川水幾乎將她凍斃,讓她隨即失去知覺。


    萬分危急之際,距離川水不遠處的山坳上,一雙綠眼居高臨下地凝視著這一幕,黑影隨後一躍,劃出一道完美的圓弧,毫無差池地竄入破冰的河麵--


    那道黑影像極某種凶狠的野獸。


    「晴歡,稷大哥知道-心裏受委屈了……」


    長指溫柔地抬起淚痕斑斑的嬌顏,以袖輕拭。


    「這些年來,確實辛苦-了。管伯父與管大哥是因為看重-、仰賴-,所以才把玄歌交由-看顧照料,畢竟-是女孩子家,比較溫柔細心。」他繼續柔聲勸慰。「-也知道,男人總是比較粗枝大葉,自然不大明白-的心事,他們不是不疼-,隻是習慣了這樣的相處模式;而玄歌她……畢竟年幼,大家自然寵著她多些,難得她不恃寵而驕,還十分乖巧聽話,這全是-教得好,稷大哥非常佩服-呢。現在-能將自己妹子帶得這般好,將來也絕對是個賢妻良母,就不知哪個幸運兒能娶到-這麽個能幹的丫頭。」


    一番話說得合情合理,間或輔以真誠的讚美,溫沉的嗓音娓娓道來,終於讓悶苦幽怨的淚顏破涕為笑。


    「稷大哥,我讓你看笑話了。」管晴歡微赧地垂眼,輕抿了下唇,複又低首細語:「你知道嗎?從來沒有人像你這樣讚美過我,就連阿爹和大哥也不曾……自我懂事以來,就得天天照顧玄歌,一點差錯也不許有;隻要她一打個噴嚏,生病了或哭鬧了,便立即招來阿爹和大哥的責罵……我不是存心討厭玄歌,隻是……隻是……」


    說著,聲音又哽咽了起來,滿腹辛酸無從訴,纖弱的身子倏地投進他懷裏,尋求一絲溫暖慰藉。


    稷匡先是一愕,隨即疼惜地伸臂輕柔環抱住她。


    唉!畢竟她隻是個十六歲的姑娘呀,敏感纖細的少女心思卻從未被人了解關心;而他,多少要負些責任吧。他是唯一與她親近者,卻直到此刻,才明白她埋藏多時的難過和委屈。


    「這不是-的錯,稷大哥明白-不是存心的,-有一顆善良又溫柔的心,玄歌也明白,要不,她怎會成天繞著-打轉。」他微笑地安慰道。


    「稷大哥,我方才那麽無理取鬧……還傷了玄歌的心,你……你會不會討厭我?」螓首低垂,細柔的嗓音斷續地怯怯輕問。


    「傻瓜!稷大哥怎麽會討厭-呢?」稷匡莞爾一笑。「相反地,我很高興-把心裏的話說了出來,我喜歡-開開心心的,什麽憂愁也沒有。」


    真心的話語出自於對她的憐疼,他視她如自己的親妹妹般疼愛,希望她無憂且快樂。然,聽在管晴歡耳裏,卻有了不同的涵意。


    但見她微微臉紅地偎緊他,鼓起勇氣表白:


    「稷大哥,你是這世上對我最好的人了,隻要有你陪在我身邊,就算其他人都不理我不愛我,我也無所謂……我隻要有你就好了。」


    聞言,稷匡微微怔愣,她話裏的意思可是此刻他心裏所想的那樣?她是不是誤會了什麽?


    「稷大哥,你今年十八了吧?」懷裏的人兒突來一問,讓尚未厘清頭緒的他一時回不過神來。


    「我聽說……李大嬸有意為蘇家姑娘說媒,正和巫師爺爺談這件事……」管晴歡紅唇暗咬、黛眉輕蹙地繼續說道,染著薄暈的俏臉欲語還休。「不知道稷大哥你……心裏有什麽打算?」


    含蓄的詢問悄悄泄露了心頭的急切和擔憂,她怕自己再不開口,心上人就要成為別人的夫婿了。


    稷匡低頭盯住她,眼神猶豫。他無意與蘇家姑娘結親,對晴歡也無男女之情。她一番情意昭然若揭,他卻不知該怎麽拒絕。


    良久,他才回答:「我對蘇家姑娘無意。事實上,截至目前我尚無心娶妻,一心隻想幫爺爺將巫史之書編纂完成。」語意迂回而婉轉。


    一聽他說對蘇家姑娘無意,管晴歡心裏大喜,沒去留意他話裏的弦外之音,情不自禁地抬眼望住他。


    「稷大哥,你再等我一年好不好?一年後,我十七,也請李大嬸幫我說媒。」爍亮的眼深情地凝睇著他,少女的嬌羞再也抑製不住澎湃的情i思。


    「這……」稷匡完全愣住了,沒想到她會如此直接地示愛,當下不知該怎麽回答才好。他對她隻有兄妹之情,如何能答應她?可若拒絕她,又恐傷她的心。他該如何是好?


    「稷大哥,你不會拒絕我吧?」正猶豫不定之際,她接下來的話讓他愈加無措。「我隻剩下你一個人了……我不奢望阿爹和大哥會把對玄歌的愛分一點給我,但是你……除了你,我再也不會喜歡上別人了。」


    稷匡怔然無語,他……好像讓自己陷入了一個無法可解的困境哪。


    銀白雪地中,身形高大黝黑的男子雙手橫抱著小娃兒,背負著一捆幹樹枝,踏雪無聲地走進一處隱密山洞裏。


    男子發長披肩,一雙綠眸在陰暗的山洞裏瑩瑩發亮,毛皮背心外的肌理雄健昂藏,蓄滿力量,渾身散發著粗獷野性。


    和他高大身材渾不相稱地輕柔放下懷中的女娃兒,將她置於鋪著毛裘的石床上,男子隨即解下枯枝堆置於石床旁,張嘴一吹,瞬即燃起明亮溫暖的火焰。


    火光晃晃地照亮洞壁,也照映出小娃兒凍得青白、似已無生息的臉色。


    男子伸手解下她身上冰冷濕重的棉襖,取過幹暖的皮裘包裹住她,跟著以掌心貼抵住小人兒心口,一股熱源隨即自他掌心發散,泛著微微紅光,綿綿密密地透進小娃兒冰冷的胸臆中,注入她的心脈,直到青白的小臉蛋轉成淡淡粉嫩、小小身軀發暖之後才鬆開大掌。


    忽地,身後傳來細微的聲響,一頭通體雪白的母狼輕巧地走進洞裏。


    男子徐緩回身,棱角分明的麵容在火光閃動申明暗不定,唯獨那雙眼眸像是燃著冷火般,幽幽閃著碧綠的光華。


    在他的淡睨下,母狼迅速幻化成一名綺年女子,亭亭而立,白衣勝雪,美麗的容顏上娥眉淡蹙,帶著幾分憂心。


    「大哥,沒想到你會出手救她。」


    男子微一挑眉。「想救便救。」低沉的嗓音吐出簡短的字句,而後轉回視線。自懷中取出一顆藥丹喂入娃兒嘴裏。


    「她是那人族頭頭的寶貝……」女子若有所思地道。「這些年,我心裏始終感覺不安,人心詭變難測,留他們一族人在此避禍,我總覺得不妥……如果讓人族發現寶藏的存在,那後果可不堪設想。」


    論狡詐貪婪,狼是出了名的,-們對於這類氣息非常敏感,那人族的頭頭雖然看起來頗為剛正有禮,但骨子裏可不全然是那麽回事。人族的私心與貪心絕不在狼族之下。


    男子輕嘲一笑。「說到寶藏,我倒是一點也不在乎。如果人族有本事、有膽量的話,盡管試試看。」


    「大哥,你怎麽可以不在乎呢?」女子不禁又蹙眉了。「奉命看守寶藏是我們的職責,你不會忘了吧?」


    「哦,奉誰的命?」男子反問。


    「啊?!」女子頓時語塞。老實說,自遠古以來,北荒狼族就奉命看守寶藏;但奉誰的命,已是不可考,隻不過就這麽一代一代傳承下來罷了。


    「總之,我覺得當初你實在不該應許他們一族人在這兒落腳,人族最是忘恩負義,也最貪婪了,就怕咱們給自己招來了禍端。」


    男子隻是淡淡一笑。「-認為當時還有別的選擇嗎?他們已無處可去,而我們又不想妄動殺戒,隻好讓他們在這兒落腳了。再換個角度想,人族的存在於我們而言有警惕的作用,沒什麽不好;況且,他們終有一天會離開的。」


    身為狼,於天地化育之始,便以其他生靈果腹,人殺狼,狼亦食人。但北荒之野的狼族不一樣,-們潛心修煉,以術法煉氣生元;除了幼狼,不再需要捕殺其他生靈作為食物,何況是人。數百年來,-們已漸漸習慣了這樣的生活。


    「你說得倒容易。」女子仍是憂心忡忡。


    「別自尋煩惱了,靜觀以待吧。」男子的神態依然悠淡從容。「隻要人族謹遵誓言,彼此各安其分、互不侵犯,便能相安無事。」


    「如若不然呢?」女子凝眉以對。人性之不可測千百年來從沒變過,她無法忽視心底那股隱隱的不安。


    男子神色未改,唇角微微勾起笑痕,慢悠悠地道:「那就賭吧。人性與狼性的差別在哪哩、優劣如何,我倒是很有興趣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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