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嘉卉滿臉淚水,“別殺他,哥,求求你,別殺他。”


    宋南一看看她身後的高晟,又看看她,憤怒暴躁逐漸在眼中積聚,終是忍不住一巴掌扇了過去,“我看你是昏頭了,他是高晟,高晟!害得我們家破人亡的高晟!你居然為他求情,你的腦子呢,腦子呢?”


    “我蠢,我豬油蒙了心,可我看不得他死,哥,我做不到啊做不到!”宋嘉卉跪下來,苦苦哀求著,“求你,哥,求你。他在馬球場上救過我一次,就當我還他的,隻此一次,下次我再也不管了。你最是疼我的,好不好,哥?”


    “不好!”宋南一大吼一聲,一手提刀,一手拉扯妹妹,“你給我起開。”


    噗呲!


    一把利劍毫無預兆地穿過宋嘉卉的胸膛,斜斜向上刺入宋南一的腹部。


    冷電似的眼睛,從宋嘉卉身後露出來,高晟反握長劍,麵無表情。


    宋嘉卉低頭看看身前露出的劍刃,不明白剛剛發生了什麽。


    撲,高晟飛快抽回長劍,口中發出一聲尖利的呼哨,拉著溫鸞就往外衝。


    一切發生的太快,快到所有人還在為宋嘉卉的舉動詫異不已,下一刻就發現,宋家兄妹渾身是血倒在一起。


    “嘉卉、嘉卉……”宋南一掙紮著摟住妹妹,哭聲充滿了絕望的悲哀,“不能睡,不能睡,哥哥帶你去找郎中。”


    一股股血水從宋嘉卉口中湧出,她直直看著哥哥,緊緊抓著哥哥的衣服,可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有大顆大顆的淚水,順著眼角滴下。


    她的眼神逐漸渙散,忽地身子一挺,手從哥哥身上無力地垂落。


    “嘉卉!”宋南一淒厲地哭喊著,“妹妹,妹妹,嘉卉,嘉卉啊!”


    他放下妹妹,從地上撿起把刀,掙紮起身,晃晃悠悠向高晟離去的方向走,然而沒走幾步,就倒在地上暈死過去。


    一輛馬車停在旁邊,兩個人跳下來,抬起宋南一往車上一扔,在揚起的塵土中一陣風般匆匆駛離。


    葉家的人手忙著追殺高晟,忙著清理現場遺落的東西,雜亂的腳步從宋嘉卉的屍首上踏過,陽光燦燦的,照在她的臉上。


    碧藍的天空,倒映在她大大的眼睛裏,一縷白雲悠然飄進來,又毫不留戀地離開了。


    那雙眼睛,茫茫然的。


    這裏寂靜下來了,而遠處,廝殺還在繼續。


    高晟的衣服幾乎叫血浸透了,他用最後一絲力氣把溫鸞推上馬背,“跑!”


    馬兒噦噦,某人的刀砍向溫鸞,高晟大怒,一劍將那人刺了個對穿,高晟俯身避開迎麵而來的刀鋒,長劍卻來不及撤回。


    緊接著又是刀光襲來。


    當,長劍格住大刀,謝天行誇張的叫聲幾乎響徹天空,“老天爺啊,殺人啦,有沒有人啊,救命啊!”


    說著,拎起高晟往馬背上一扔,使勁一拍馬屁股,“快跑呀,錦衣衛就要來啦!”


    乍聽錦衣衛馬上就到,圍住他們的人皆是一驚,就是著一刹那的功夫,溫鸞策馬潑風似的衝了出去。


    一眾人回過神來,那是又氣又急,兵分兩路,一路追趕高晟,一路沒命般的往謝天行身上招呼。


    “你們再不跑就真的來不及啦,喂,我可沒開玩笑。”謝天行嘴裏不停喊著“救命”,“你們再打我可還手啦”,急得是跳來跳去,活像一隻到處亂竄的猴子。


    但聽一陣丁丁當當的兵戈撞擊聲,不斷有人倒地,謝天行吱啦哇啦怪叫著,好像受傷的人是他,馬上就要死了似的。


    卻是一片衣角都沒破。


    滾雷般的馬蹄聲遙遙傳來,大地在顫動,頹牆也不禁簌簌顫抖,通往京城方向的黃土道上,大批的人馬正在趕來。


    這和提前說的不一樣啊,驚懼的情緒逐漸在人群中漫延,他們不知道是該繼續刺殺任務,還是該逃跑。


    謝天行惋惜地看著那些人,“我就說錦衣衛要來了……刺殺,講究的是時機,一擊不中,當即撤離,無論刺客是一人,還是百人都是一樣的道理。你們耗費的時間太久了,真是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你們金陵的主子,也差不多要舍去你們京城的主子嘍。”


    “撤!”有人轉身想逃,但為時已晚,道路盡頭的烏雲轉瞬來到眼前,他們已經無路可逃了。


    謝天行聳聳肩,背著手,溜溜達達消失在沸騰的塵土中。


    西郊土城鎮這場亂子,當天晚上就呈報宮中,放在建昌帝的案頭上。


    “一共七十三人,都是死士,我們隻抓住三個活口,剩下的不是拚殺至死,就是自盡。”羅鷹跪在地上,深深低著頭。


    建昌帝擰眉翻著卷宗,“高晟怎麽樣?”


    “傷勢嚴重,我們找到他的時候,人已經沒有意識了,再加上之前積蓄的毒素尚未清理幹淨,劉軍醫說,不好好養幾個月怕是要落下病根。”


    “真是,叫朕說他什麽好,為了個女人,短短兩個月,比他從遼東殺到京城受的傷還多。”建昌帝鼻子哼哼一聲,又犯愁,“原本打算讓他去一趟瓦剌。”


    出使瓦剌的大周使臣團回京的日子一拖再拖,先是大雪封路,從臘月拖到正月,接著使臣生病,又拖到二月,眼見三月都要過完了,還沒有回來的消息。


    饒帶隊的是心腹重臣張肅的親兒子,建昌帝也不得不起了疑心。


    他瞥一眼羅鷹,歎了聲:“隻能你去了,回去和高晟說一聲,明天就啟程。唉,朕是萬萬沒想到,高晟居然會為了個女人,睜著眼睛往火坑裏跳,真是……”


    後麵的話他沒說出口,但羅鷹知道,絕不是好話,他不敢耽擱,出了宮就直接去了高家,撿著能說的話與高晟說了一遍。


    煌煌燭光下,高晟的臉蒼白好像一捅就破的窗戶紙,精神看著倒還好,眼裏還帶著些許的笑意。


    “好好辦差,”他說,“去之前可先與大同指揮所譚方碰麵,使臣團有他安插的人。瓦剌隻想撈好處,才不會白白養著上百號人,扣著不放的可能性不大,應是大周有人從中作梗,總之萬事小心。”


    羅鷹忙應了,心裏掂量一陣,隱晦提醒道:“皇上很驚訝大人受傷之重,我聽著,除了心疼,似乎還有不滿。”


    高晟似乎沒聽懂,笑笑沒說話。


    羅鷹默然坐了會兒,因見他沒別的吩咐,便拱手告辭了。


    “你還笑得出來!”老劉頭捧著藥碗挑簾進來,“我都聽見啦,皇上為什麽不滿,還不是你抗旨的緣故?快想想怎麽彌補吧。”


    “是要好好想想,如果皇上遷怒溫鸞就不妙了。”高晟看著躍動不已的燭火,嘴角啜著一絲笑,“你知道嗎,她願意張開手抱我了。”


    老劉頭暗暗翻了個白眼,把藥碗遞給他,“這一抱要了你半條命,下次親你一口,還不得要你的命!”


    高晟嗬嗬笑著,接過藥碗一飲而盡,還仔細回味了一會兒,“老劉,你是不是在藥裏加了蜂蜜?”


    “對,足足加了二兩蜜。”老劉頭的白眼差點翻到天際,這人的腦殼壞了,舌頭也壞了,下回要多多加黃連,苦死你!


    “她怎麽樣了?”


    “好著呢,毫發無傷,能吃能喝,比你好一萬倍。”老劉頭沒好氣道,“這口氣你打算就這麽忍了?現場沒找到宋南一的屍體,大概率被葉家那小妞救走了。”


    高晟剛才還微笑的麵孔一下子暗沉下來,“宋南一跑了,他爹還在詔獄,關在詔獄一年多,打明日起,我們不管飯了。”


    老劉頭目光霍地一閃,“那葉家?”


    “不是抓到幾個活口?你們辦案辦老的了,照常辦就是。”高晟冷笑道,“先前是顧忌太皇太後的麵子,可葉家一而再再而三暗算我,這口氣,我不打算再忍了。”


    “宮裏那邊……”


    “放開手腳去辦,這回咱們人證物證抓了個十成十,太皇太後也不能說什麽。外戚暗中蓄養私兵,刺殺朝廷命官,夠葉家喝一壺的。”


    老劉頭撚著山羊胡子,眼神閃閃,“人證的話,莫過於你那心肝寶貝最合適。”


    高晟默然一瞬,緩緩道:“先不要打擾她,過幾天再說。”


    “行行行,聽你的。”老劉頭又是一個大大的白眼奉上,暗道不找她,找她身邊那個小丫頭是一樣的,畢竟是她給我們報的信兒!


    夜深了,彎彎的月牙兒嵌在深藍的夜空,窗外蟲聲繁密,擾得屋內人心煩意亂。


    溫鸞睡不著,阿薔也睡不到,兩人頭碰頭躺在床上,低低說著悄悄話,不過多數是阿薔在說,溫鸞在聽。


    “天行少爺太不好騙了,一眼就看出我在扯謊,他讓我給小安福報信,還好他去得及時,不然……我想想就後怕。”


    溫鸞重重歎了口氣,“要不是嘉卉拖延了會兒,或許真趕不上,也不知道她現在怎樣了。高晟那一劍……希望不要刺中要害。”


    “宋家沒一個好人,她隻是不希望大人死,沒準巴不得小姐死呢。”


    “小姐,我看高大人是真的喜歡你,你看他一點都不生氣,還拚了命的救你。要不,你就原諒他一回?”


    等了一會兒,沒聽到小姐說話,阿薔抿抿嘴角,一橫心,下了劑猛藥,“我知道小姐心裏過不去大小姐大姑爺那道坎,可是你想想,大小姐為什麽自己撞到高大人的刀口上?早不早,晚不晚,偏偏讓你看見?”


    溫鸞的心猛地一抖,“她不知道我會回去,她是被高晟逼死的,高晟救我不假,可他殺了姐姐姐夫也是真!”


    阿薔訕訕道:“我不是說大小姐不對,就是、就是……人有親疏遠近,她把大姑爺看得比小姐重要……”


    溫鸞翻了個身,“那不很正常?我困了,睡吧。”


    夫妻自然要比姐妹更近一層,她不覺得有何不妥,是她對不起姐姐姐夫,是她把高晟招致他們家中,沒有她,姐姐姐夫就不會死,鬆兒也不會成為孤兒!


    她欠姐姐姐夫的實在太多了,怎麽能指責姐姐有別的心思呢?


    閉上眼,卻是高晟的麵容,費盡心力也驅趕不走。


    他張開雙臂,哪怕迎接他的是刀,是劍,是萬劫不複的地獄,也要把她緊緊抱在懷中。


    心髒砰砰地跳著,溫鸞把頭深深邁進被子,她已經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第76章


    ◎察覺到她的心思◎


    暮春多雨, 天總是籠著一層灰白的雲,似陰非晴,好像隨時都會來一場纏綿悱惻的細雨。


    溫鸞倚窗而坐, 失神地望著外麵灰暗的天空,阿薔幾次勸她去看看高晟, 她都沒去——她實在不知該如何麵對高晟。


    哪怕是聽到“高晟”這兩個字,都覺得心亂如麻, 甚至還有隱隱的慌張。


    可以騙得了別人,卻騙不了自己,她不是情竇初開的懵懂小女孩, 這種感覺,她清楚地知道意味著什麽。


    閉上眼,就看到滿身是血的姐姐站在麵前, 悲憤又埋怨地看著她,“你怎麽能喜歡高晟?”


    囚徒怎能愛上獄卒?被害者怎能愛上凶手?她定然是得了失心瘋!


    天上的雲越積越重, 空氣沉重, 沒有一點風,憋悶得她幾乎透不過氣。


    驀地。一兩點冰涼的水珠飛到她的臉上,驚得她渾身一激靈,“天行哥?”


    不知什麽時候謝天行走進屋子, 折了枝柳條兒一甩一甩地耍著,“想什麽呢, 我在旁邊站了好久你都沒發現。”


    溫鸞勉強笑了笑,沒說話。


    “不去看看高晟?”謝天行自顧自坐在她旁邊,“他現在情況很不好, 傷勢太重, 連著把舊疾也帶起來了, 傷口化膿,人也燒得厲害,昨晚上都開始說胡話了。老劉頭說他體內的毒素影響了藥效。”


    他撓撓頭,滿眼的疑惑,“高晟怎麽會中毒?那些錦衣衛為什麽用幽怨的眼神看我?我分明救了他呀!”


    溫鸞沉默片刻,低著頭說:“他們是恨我,是我刻意引高晟過去,我、我想殺了高晟。”


    瞞不過去了,她隻能把過去一年的風風雨雨說了出來。


    謝天行單手支著下巴,一向戲謔的眼神逐漸變得深沉,“妹子,你受苦了。”


    溫鸞的眼淚一下子流出來,搖頭哽咽道:“我不苦,姐姐姐夫才苦,好歹我現在還活著,可他們……我就不該去找他們。現在還把你牽連進來,你壞了葉家的謀算,他們奈何不了高晟,一定會找你的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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