湊近一聞,香香的,鼻間臭味兒消失無蹤。


    手慢慢收攏,攥緊掌心的花。


    魏璋提高聲音,叫住走遠的背影,“喂,我能為你造夢。”


    女孩子回頭,臉上滿是驚喜,想到什麽又有一分遲疑,“......可是我沒錢。”


    “一朵紅花就可以。”


    女孩子咧開嘴笑,臉上的笑容比正午的陽關還要溫暖耀眼。


    魏璋為女孩字造了一個很美好的夢。夢中,她和爹娘一同生活。美好到她沉溺其間不願清醒。


    過了兩天。


    女孩子來找魏璋,身後跟了一群衣衫襤褸的人,是病村的居民。


    眾人身上散發出臭氣兒。很明顯,他們日子過得並不如意,有些還病痛纏身。


    魏璋抬袖掩鼻後退兩步,戒備地回望,“有事兒?”


    眾人雙手呈收攏姿勢。他們張開手,髒汙發黑的掌心裏藏了一朵漂亮的小紅花。


    眼中滿是小心翼翼,討好地望著魏璋。


    “湘兒說帶來小紅花就能造夢,是不是真的?小仙人可以為我們造夢嗎?”


    “我女兒死兩年了,我好想她。我想見一見她,跟她說兩句話。”


    “我的病治不好了,我想叫娘子給我拖一個夢,告訴我她和孩子黃泉路上走到哪兒了?我加快腳步,沒準能趕上。”


    “我......”


    魏璋接過小紅花。他們怕小紅花被撞壞,於是護在手裏,這就導致小紅花缺水有點兒萎,反而顯得皺皺巴巴。


    魏璋點頭同意。


    然後,施法一天一夜耗盡靈力為所有人造了一個美夢。


    雖然累到全身發虛,癱在地上手指頭連動都動不了,可是好滿足,心裏很充實。


    昏迷過去時,他想,師父,這世上有些東西比錢更重要。


    當晚。


    病村所有人在村東頭樹林上吊身亡。


    他們好不容易見到夢寐以求的家人,又怎麽會舍得再次放手。他們沉浸在美夢中不願清醒,選擇在睡夢中與世長辭。


    死的時候,各個唇角帶笑。


    魏璋沒想到,他的好意成全,反而成了一道索命符。


    第104章 第 104 章


    ◎殷長衍做得出這事兒?!◎


    魏璋反應過來, 為時已晚,他已經鑄下大錯。


    風很大。


    數百名村民懸掛在林子中,消瘦的身子像寺廟前祈福的經幡, 隨風蕩來蕩去。


    他們脖子高高地上揚,唇角帶著一絲滿足的微笑。


    見過的人無不頭皮發麻。


    因為隻要你一看見,就會明白,吊在這裏的所有人都是自願赴死。


    他們臉上的笑太蠱惑人了, 你甚至會心生一種‘我也要去吊一吊’的想法。


    醒悟過來後, 你會為有這種想法而遍體生寒。


    見過這一幕的人回家後大多發高熱, 噩夢連連。


    魏璋仿佛被抽去全身力氣, 腿一軟,跪了下去。


    失魂落魄, 宛如行屍走肉,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回家的。


    大門“吱呀”一聲打開。


    驅寒公子背對著他, 手中拿著雕刻刀, 正在木板上刻著什麽東西。室內極為安靜, 隻有一下又一下的雕刻刀刮在木板上的聲音。


    身旁是戚言楓。


    戚言楓眼睛亮了一下, “你知不知道自己捅了多大的簍子, 還有臉回來!照我說,不如自請逐出師門,免得連累師父。請你出去!”


    驅寒公子麵容未改, 與平常一般無二。聽到動靜, 側過頭, 睫毛微動, 掀開眼皮, 直直地看向過來。


    沒發火, 不生氣, 也不開口責罰,眸中平靜至極,連一絲怪罪都沒有。


    就這麽一言不發地看著他。


    魏璋心口像纏了幾圈細線,細線緩慢收緊,他有些喘不過氣。


    他知道,他讓師父失望了。


    “師、師父......”魏璋痛苦地合上眸子,喉頭像吞了一把沙一樣幹澀,雙膝跪下,“......我錯了,大錯特錯。”


    驅寒公子指節一頓,放下雕刻刀,脊背挺直,天人之姿。


    他說:“設立‘三不夢’,是因為這三類人無牽無掛,最接近死亡。你一直認為夢是真的,但你錯了,它再虛假不過。就是這麽虛無縹緲的東西,可以輕易害死數條人命。魏小二,驅寒公子隻問你一句,你認為,他們是自殺嗎?”


    “......不,不是。是我利用他們心中最薄弱的一環,引誘他們去死。是我,親手殺了他們。”


    這一句話不過短短幾個字,魏璋卻說得艱難無比、良心難安。


    靜默良久。


    驅寒公子輕歎一口氣,轉過頭,繼續在木頭上雕刻,“記住這一點。然後,起來吧。”


    “?”魏璋不明所以。


    “懊惱、後悔、自責,從來都是這世上最無用的東西,除了浪費時間內耗自己,不再有別的意義。”驅寒公子斂起眸子,雕刻刀頭部是不是有點兒卷邊,變鈍了,“這幾日別出門了,去修煉,什麽功法都可以。本質上來講,造夢之術隻是一類觀賞術法,於修士而言,連最基本的自保都做不到。”


    王唯一聽到這兒,有些明白為什麽十六年後的魏璋出手招式繁多、來曆成謎。怕是聽驅寒公子的話,什麽東西能自保,就都去學一學。


    “是,師父。”


    戚言楓抿了抿唇,有些醋,“師父,就這麽輕輕揭過?魏小二果然是你最喜愛的弟子,你連多說一句重話都舍不得。我有一些好奇,要是有一天我也犯了這樣的過錯,你會像對他一樣對待我嗎?”


    “有心思胡說,看來你的修煉功課還是太少了。”驅寒公子掏出一塊玉簡遞出去,“練不完,不要來見我。”


    戚言楓翻了一下,心驚不已,“合歡宗的寂靜鈴,明炎宗的回天劍法,聖佛岩的清心咒,歸墟的不凡聖功......師父你都是從哪兒搞到的?!”


    “別想著轉移話題,同樣的當我不會上第二次。去修煉,走的時候記得把門關上。”驅寒公子揮了揮手,繼續雕刻麵具。


    “哦。”


    王唯一漸漸品出點兒不對勁。


    又是修煉又是自保,驅寒公子這一舉動更像是未雨綢繆,應對即將到來的禍事。而且這禍事隻大不小,因為他很清楚根本無從避開。


    “驅寒公子,是我想的這樣麽。”


    “心上人就是心上人,我在你麵前,幾乎無所遁形。”驅寒公子端詳雕刻刀,果然卷邊了,拆下來,明天出去買一個新刀片換上,“這件事很快會傳到明炎宗耳朵裏,魏小二惹了大麻煩,隻怕難以善了。若是能勤加修煉,沒準運氣好能留個全屍。”


    “......你也太悲觀了。”


    “不,是你過於樂觀。”驅寒公子神色認真。明炎宗的人,哪一個是好相與的。


    隻盼魏小二遲一些被發現。就算被明炎宗逮到,也希望能少遭一些罪。


    第二天中午,魏璋偷跑出家,去了一趟書齋。


    出來時將一個宣紙包裹的東西塞進懷中。


    拐進一個巷子,不遠處立了一個麵容俊美的修士。修士穿明炎一縱破天關宗服,背後背一柄長劍。


    修士緩緩抬起手,指間握一把泛著森冷寒意的鐵扇,扇子另一端直直地指向魏璋,“在病村施展造夢之術的人就是你嗎?


    “是。”


    “那就是說,你承認是你引數百名病村村民上吊自殺。”


    魏璋眸子閃過一絲晦澀難過,“是我。”


    “很好。明炎宗殷長衍為你而來,問你討一個說法。”即便殷長衍強行壓製,可周身的殺意依舊漏出兩分。


    魏璋不主動惹事兒,但這並不意味他怕事兒。


    魏璋與殷長衍纏打起來,兩人以快打快,身形幾乎成殘影。周身劍風罡氣頻頻撞擊,擦出亮眼的火花。


    魏璋心驚不已。這就是明炎宗修士麽,如此強大,自己的勝算連半成都不到。


    殷長衍心生詫異。正常修士修一套功體都磕磕絆絆,可眼前這個散修至少已經用了十七套不同的功體,十八,十九......數量還在不斷攀升!


    “若非李師兄拉我練習厲鑒扇舞,我真想看一看你究竟有幾套功體。我們要比賽,練習時間比較緊。隻能委屈你了。”殷長衍橫握鐵扇,身形消失。


    下一秒出現在魏璋麵前一臂距離處,抓著鐵扇一劃。


    嗯?這個觸感......沒有劃到預計中的頸項。嘖,有人相擾。


    罷了,眼珠子也不錯。


    森冷的扇片上靜靜地躺了兩顆眼珠子。


    魏璋:“啊啊啊啊!”


    雙手捂著上半張臉,血不斷地從指縫裏溢出來。


    肩膀被摟,身子落進一個有著淡淡雲杉木味道的胸膛,是戚言楓。


    戚言楓說:“走!”


    殷長衍看著兩人遠去的背影,眸中冷漠不已,“嗬,血跡蜿蜒,你又能逃到哪裏。今夜子時,我一定會要你為病村亡魂償命。”


    驅寒公子從戚言楓懷裏接過狼狽的魏璋,整個人臉色都黑了。


    叫他在家裏修煉,為什麽非得往出跑,平白弄一身傷。這雙眼睛,就是拎不清的代價。


    魏璋手在懷裏掏著什麽東西,眼眶處的劇烈疼痛讓他的手不停地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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