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刻,為著她的拒絕和後退,掏了心肺的男人徹底紅了眼。


    他鬆開手,起身頭一回居高臨下看她。


    良久,闔目又睜開,似是耗盡最後的耐性,問她最後一回,給她最後的機會。


    “哪怕僅僅隻要你站在我身邊,你也不願意?”


    “是。”謝瓊琚垂著眼瞼,沒有猶豫回答他,“望殿下放過彼此,一別兩寬。”


    “好!好!”失望至極,賀蘭澤自嘲冷笑,“你既然不願做夫妻,孤便如你所願。”


    他話語落下,彎腰將她扶起,牽過她的手,帶她回到桌案旁,將兔毫重新放入她手中。然後自己退回方才的座塌上,依舊是先前模樣。


    朗月清風,端方君子。


    比之前眉眼更柔和,話語更輕緩。


    他甚至押了口茶,衝她溫柔淺笑,“如此,你便好好做你的畫師,侍奉孤。”


    “殿……”


    月上中天,很快便是新的一天。就要四月初七。


    “對,以後都喚殿下吧。”


    他放下茶盞,瓷木相碰的聲音格外難聽。


    “殿下——”謝瓊琚好不容易平複的氣息又開始急促起來,額上的汗沿著鬢角滑落,衝刷她用來偽飾的胭脂。


    她合了合眼,開口道,“契約所言,妾當四月初九才開始侍奉您。”


    “是嗎?”賀蘭澤抬眸看丈地外的人。


    桌案燭火高燃,隱去她半邊麵龐,他看得不甚真切。


    這一刻中,他也不想多看她,隻垂眸笑了笑,“也是,紅鹿山初八開山,初九前你自然有事在身。”


    許是得了賀蘭澤回應,謝瓊琚輕輕舒了口氣。卻不料還未等她開口,他的話便已經接連落下來。


    “難為你如此迂回提醒孤。”他道,“莫忘銀錢對嗎?”


    謝瓊琚掌心開始濡濕,右手腕一陣陣麻,終於還是咬唇點了點頭。


    “所以初九前,孤便不能讓你作畫了?”賀蘭澤冷嗤道,“可是今晚,分明是你主動要給孤繪的。”


    他已經有拂袖離開的衝動,卻也不知為何還在糾纏。


    謝瓊琚右手五指有些僵硬,筆在指尖抖,她隻好用盡力氣抓住它。


    提筆蘸墨,筆頓在硯台上,然後沒有了動作。


    她的右手,在極度的恐懼和久久得不到回應的重壓下,這一刻竟失去了知覺。


    一動也動不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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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章 崩潰


    ◎細雪皚皚,紅梅初綻。◎


    僵住的隻是一隻手,但是謝瓊琚頓在那處,整個人仿佛也呆住了。


    如同一個泥偶。


    沒有了右手,她就再不能作畫。


    那麽她和他之間的這份契約是不是就不算了?


    她抬眸看他,他分明已經生氣了。


    這會再畫不了,會不會當下就解除契約不容等她恢複?


    不會的,從來他都是一碼歸一碼,行事清楚明理的人。


    謝瓊琚安慰自己,但還是迫切希望右手能夠動起來,希望這隻是一時的僵化。為此,她左手習慣性捏過右手腕,指尖劃過手背……


    “你做什麽?”賀蘭澤原見她頓在那處,隻當她是賭氣不肯落筆,便也索性僵持著。卻未料到她會自傷。


    他拂袖起身,長步過去一把拽上她手腕,隔開她左手,看上頭觸目驚心指甲劃痕。竟是傷得極深,手背三條紅痕,條條皮裂翻卷。


    “瘋了是不是?”賀蘭澤驚愕不已,竟然光憑指甲可以將自己抓成這樣,“什麽時候你也學會了這種輕踐自己的手段!有本事,你用嘴說出來,你不願意給孤畫!”


    “你都敢拒了孤的求娶,這點算得了什麽?”


    不知是指甲的刺激還是賀蘭澤捏骨的施壓,謝瓊琚的右手竟真的恢複了一點知覺,可以稍稍曲卷,隻是腕間還似以往發作般,一陣陣的疼。


    尤其伴隨著他的斥責一聲聲落下,謝瓊琚手腕便如鋼針一根根刺入。


    “不是……是腕骨疼……”她與他解釋道,並非不願作畫,實乃筋骨疼痛,僵化握不了筆,“疼……”


    她一貫吃痛,這會卻喊了一遍又一遍。


    賀蘭澤合了合眼,衝外頭喊醫官。


    未幾,薛靈樞趕來。


    能研究出恢複賀蘭澤臂膀法子的醫者,治療謝瓊琚的手當是不再話下。


    他一搭手便覺賀蘭澤小題大做,府中那麽多醫官,這麽點皮肉傷還要叫上他。


    然看麵前兩人神色,隻得耐下心來,從皮肉到筋骨來回看了數遍。甚至連金針刺穴都用上了,最 後問,“夫人,真得疼嗎?”


    謝瓊琚喘著氣點頭。


    薛靈樞狐疑地看她一眼。


    這些年,成日陪著賀蘭澤,偶爾能聽到一些隻有在夜深人靜時他才肯言說的少年□□,看到過一兩回他寂寥又癡迷的情態。故而薛靈樞對這個長安城中的世家姑娘多有好奇與好感。


    然而此時,卻生出了一點小小的不滿。


    筋脈骨頭都好好的,何苦言謊!


    “怎樣了?”賀蘭澤問道。


    “夫人確定筋骨刺痛?”薛靈樞也不搭理他,隻問謝瓊琚。


    謝瓊琚這一晚已近崩潰。


    滴漏聲響,是時辰在流逝。一下又一下催促著她。


    賀蘭澤坐在身畔,高大的陰影投在桌案上,擋去大片光照,讓她愈發覺得憋悶。


    桌案上的燭火炸裂了一個芯子,極小的一點聲音,她卻覺得格外刺耳。如此在腦海中轉過兩圈,竟幻成崩弦之聲。


    她掀眸看上賀蘭澤,想和他說不要擋著光,她喘不上氣。


    然而腦海中夜雨弦滿,弩箭脫鉤,她的眸光落在他左臂上……


    人是眼前人,血是當年血。


    遮雨的竹骨傘從他手中跌落,他倒在她足畔。


    泥水伴著鮮血,濺了她一身。


    “疼嗎?”她看著他,目光飄忽,又看薛靈樞。


    “對,疼不疼?”薛靈樞見愣神了半晌的人終於開口,遂又問了遍。


    “疼、疼的——”謝瓊琚擱在案上的手,指尖顫顫,似要抬起。


    欲抬未抬,最後一起垂下的,還有她的眸光。


    她想要摸一摸他,卻又不敢。


    “好像好些了……”片刻,她茫然道。


    “在下給夫人包紮一下吧。”薛靈樞斂神輕歎,“夫人安心便是,並無大礙。”


    “她方才都動不了,怎會無事?”賀蘭澤掃過薛靈樞。


    “這不都破皮流血了,自然疼。八成夫人痛得恍惚了。”薛靈樞不知謝瓊琚為何言謊,但知賀蘭澤最惱此行徑,遂試著幫她掩過,“時辰不早,稍後夫人用盞安神湯歇下吧。”


    謝瓊琚低聲道謝,緩緩將手縮回懷袖中。


    賀蘭澤卻目光灼灼盯著薛靈樞。


    “主上也該歇下了。”薛靈樞硬著頭道。


    賀蘭澤也沒多言,兩人一起離開殿閣。


    *


    “說!她手到底如何?”裏頭殿門一合,賀蘭澤便頓下了腳步,見薛靈樞欲言又止,一顆心不由提起,緩聲道,“可是什麽疑難雜症,還是她有旁的問題?”


    “說啊!”


    “目前來看——”薛靈樞深吸了口氣,“夫人筋骨無傷。”


    “筋骨無傷?她明明……”賀蘭澤瞬間麵沉如水,“你確定?”


    “要不主上傳醫官會診?”薛靈樞搖著扇子,眼見這人胸膛起伏,臉色鐵青,不由勸道,“你先靜一靜,看看她到底心中怎想的!氣頭上言語最是傷人!”


    賀蘭澤聽勸回了自己寢殿,亦用了一盞安神湯。然根本安不了神,睜眼閉眼都是她。他的耳畔來來回回都是這晚她回絕的話,到最後還要得她一番謊言。


    撐到最後,到底還是豁然起身,拐過回廊推開了她的殿門。


    門扉啟合的聲響,不大不小,卻又一次驚到謝瓊琚。


    人走後,她本也坐著沒動,隻覺腦海中一陣皆一陣空白,就這樣呆坐了半晌。


    殿中出其的安靜,賀蘭澤一瞬不瞬看著她。


    半晌,上前拉起她的右手,將她袖沿翻去半截,撫上她纏著紗布的手,低聲道,“筋骨無傷,你果真是疼得恍惚了?”


    謝瓊琚愣了片刻,猛地抽回右手,局促道,“妾沒有言謊,真的是腕骨疼,這隻手,很多年了一直如此……時好時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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