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或者,寥寥一句話後,趁著他病重昏迷,轉身離開,那麽他醒來也會拖著病體不管不顧去追她。


    所以,她留下,不催不逼,等他歸來,等他病愈,是為了與他作一場好聚好散的離別。作一場再不聚首的訣別。


    她的意思,他能看懂。


    於是,他重新問那個當日沒有讓她回答的問題,“至此一別,你想我做些什麽?”


    朔風呼嘯。


    謝瓊琚長睫壓下,平靜開口,“你,娶妻生子吧。”


    賀蘭澤伸手,觸到她麵頰的一瞬,到底停了下來。指尖微涼,隻拂開她肩上雪花。


    下雪了。


    他抬眸看陰霾天際,合眼又睜眼,“好好的。”


    把你從崖底帶回人間,原也不是讓你再受罪的。


    若注定不能同行,你一人,好好的。


    這話,在他回遼東郡後,亦如數給了他生母。


    三日暴雪,已是銀裝素裹的世界,滿園梅花綻放,再無人來看,亦無人來嗅。


    賀蘭澤對著在門口迎他的母親道,“阿母若還念母子親情,便容長意一條路,容兒一條路。”


    他拱手擦肩,經過梅林,又回首,話語眸光和天地一樣冰寒,“別再碰她。”


    賀蘭敏站在雪地裏,許久方回神。


    頭一回,心驚又心涼。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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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晉江首發


    ◎近日雪大,莫再來了。◎


    雪還在落, 伴在一旁的薛素上來接過侍女手中的傘,恭聲道,“夫人, 風雪甚大, 回吧。”


    賀蘭敏的目光還在賀蘭澤離去的方向上,唇口張了張到底沒說什麽,隻抬步往陶慶堂走去。


    “阿郎從來沒有那樣看過我。”賀蘭敏安置在暖榻上,回憶賀蘭澤在梅林旁那一刻的回眸。孤絕淒厲,比風雪更冷。


    許是因為在外頭站得久了, 手足有些僵麻,她接過藥膳時不太利落。


    小指劃在薛素手背。


    一點體溫的接觸,如雷裂,又轉瞬寂滅。


    薛素從來守禮,一下壓低了眉眼,頓了頓方道, “夫人若是實在在意主上,不若讓少夫人回來, 萬一、萬一……”薛素沒敢說下去。


    殿中出現了短暫的靜默。


    賀蘭敏捧著那盞藥膳,汲取上頭的熱氣。


    薛素垂首在一旁, 止住了後頭的話語。


    榻畔安嬤嬤亦是低眉順目,隻緩緩揉捏主子的小腿。


    撩簾守門的幾個侍者更是從來無耳目無唇舌。


    唯有屋內熏爐中沉香木嫋嫋升起, 伴著屋外呼嘯的風聲。


    煙輕, 風烈, 很不和諧。


    許是手中溫度上升,神思回轉, 賀蘭敏眉間有了鬆開的弧度, 一雙略帶風霜的杏眼重新聚起光亮, 哼聲道,“好不容易掰開了這倆,我還給請回來?”


    她緩緩飲著藥膳,眉眼愈發銳利,“紅鹿山掌山的薛真人是你薛氏旁支,雖說你們早已出了五服,又因道不同分道揚鑣,但一筆寫不出兩個薛字。連一盞藥,阿郎都開始防你,你說這紅鹿山上他會不防著?防萬一我插了什麽人!防萬一薛真人被我籠絡了做出什麽有害謝氏的事!”


    “夫人如此想,便知主上與您已然離心。”薛素坦然道,“為今之計,彌合母子裂縫乃上策。”


    “非也!他再怎麽有怨氣,我都是他生身母親。十月懷胎生他出來,顛沛流離養他長大,時日流逝,母子間這麽一丁點傷痕自會自愈。”賀蘭敏擱下藥膳,既慰又歎,“但是,同樣的時日流逝,謝氏活著一日,他就絕不可能放下。當年謝氏二嫁生子,他都能生生等她那麽多年,等到她身死的消息傳出,方肯往前踏一步。何論今日不過數百裏之隔,何論謝氏還給他生了個孩子……”


    賀蘭敏搖頭冷笑,“他送走她,緩兵之計罷了!”


    “可是話說回來,主上既然知曉紅鹿山與在下的牽絆,且他馬上就要聯合西征,如何還敢將謝氏放在那處?”薛素疑惑道。


    賀蘭敏眉睫壓了壓,前頭的抑鬱之氣已經慢慢揮散,隻笑道,“你這人,成日泡在草藥堆裏,腦子裏盡是藥材塞滿了。可是轉不起來了?”


    薛素有些報赧地笑了笑,見人繼續用著藥膳,並未回他話,便也不再多問。隻譴退安嬤嬤,自個給她按揉穴道。


    然按著按著,不由回過神來,後背生出一點冷汗。


    他不由止住動作,望向賀蘭敏道,“主上……主上亦清楚您不會放過謝氏,所以他還同前頭一般,索性將謝氏的安全放在您手中。如此一旦謝氏出事,便是您所為。畢竟在東線上同謝氏有仇怨且能在紅鹿山動手的,隻有您。而方才庭中是他的提醒,亦是警告!”


    “吾兒聰慧。”賀蘭敏幽幽道,“但是他這些才智謀略不是我教的,便是我請人教的。我自不碰謝氏,他不是碰了嗎……我要謝氏必死,且得因他而死,才算徹底幹淨,徹底讓他死心!”


    薛素已然明白賀蘭敏的意思,然半晌仍不免歎道,“夫人莫忘,主上當日隨謝氏同死過,萬一他不是死心,乃是心死……”


    “不會的。”賀蘭敏自得道,“若一切如你我之計劃,屆時且讓謝氏自個開口,囑咐他活下去。”


    “那、不隨吾等之願呢?畢竟謝氏那副身子……”薛素搖首道,“幾率甚小。”


    賀蘭敏將用完的藥膳碗盞擱在桌案喪,盞落案,勺入盞,發出又脆又悶的聲響。


    她換了個舒服的姿勢靠著,抬手示意他靠近,附耳輕聲道,“我已著蕭氏母族的人,將謝氏的行蹤撒了出去,無論是出自報複還是占有,她那個弟弟想必很想再度得到她的。”


    薛素聽得怔怔不敢言,片刻道,“若是他來,夫人勝算就更大了,乃一舉多得。”


    賀蘭敏但笑不語。


    這處閑話後,未幾賀蘭芷過來侍奉。


    賀蘭敏瞧她的這日的裝扮,自還是素日裏雅致清麗的模樣,隻讓她在身側坐下,目光落在她發髻上的一支紅寶石梅花賀春玳瑁簪上。


    她撫了撫上頭的流蘇,又用手背貼上姑娘麵頰,問道,“阿芷,你今歲可是已至雙九?”


    “嗯,過完年就十九了。”對於未出閣的姑娘,十九已算年長,故而賀蘭芷應話時候,不免有些委屈。


    “是姑母耽誤了你,不過如今好了,你表兄那處又剩你一人了。”賀蘭敏似笑非笑道,“但是欲速則不達,隻能緩緩來。”


    她將那枚發簪摘下,慈和道,“還有,東施效顰不可取,亦不是這般簡單的。”


    “阿母要我努力,可是除了投其所好,阿芷想不出旁的法子。”賀蘭芷掃過那枚發簪,其實有些灰心,連她大姐姐那般聰明的人都放棄了,轉身嫁人,她愈發不想去招惹那看著溫和好說話、實則冷漠不堪的表兄。


    但聞阿母所言,日後榮光披身,受萬人敬仰,又不免心動。


    “你有心即可,且慢慢來。”賀蘭敏將發簪扔在一旁,“姑母會好好調教你,眼下且給你表兄送些茶點去。你是何模樣,便作何模樣,切莫為他人影子。”


    她理了理姑娘的衣襟,手按在她肩頭,“本真,方是最好的。”


    賀蘭芷聽話頷首。


    於是,之後每日皆按照賀蘭敏的囑咐,給賀蘭澤送湯,閑話,侍奉筆墨,卻也不多留,兩三柱香的時間便已經算久,更不多叨擾,十分有分寸。


    如此,靜默了五日的賀蘭澤,在飲湯時,與她問起賀蘭敏,道是讓她傳話,待他抽空便去請安。


    第九日的時候,賀蘭澤恢複了晨昏定省,雖然除此之外並沒有和賀蘭敏有太多交流。


    第十五日,賀蘭澤飲湯畢,隔窗觀雪,賀蘭芷飲了句“梅雪爭春未肯降”,賀蘭澤道,“雪天路滑,表妹飲盞茶再回去吧。”


    第二十日,天下大雪,賀蘭芷過來時跌了一跤,賀蘭澤給她傳醫官,然後在暖閣休息了半日。


    第二十三日,三日未來的賀蘭芷除了送湯外,帶了一壺藥酒。賀蘭澤道,“既然補身,表妹也飲一盞。”


    二人對飲,溫室旖旎,不為旁的,乃賀蘭澤道,“表妹年華正好,已至婚嫁的年紀,尋個鍾意之人,好好嫁了。莫去思量旁的。”


    賀蘭芷麵色陀紅,低眉不語。


    賀蘭澤又道,“近日雪大,莫再來了。”


    陶慶堂裏,蕭氏認為好不容易能夠自由出入主殿,當一鼓作氣。又道,“殿下所謂尋個鍾意之人嫁了,那眼下阿芷鍾意他,豈不正好!”


    “容他緩緩,這般逼他反而逆反。”賀蘭敏歎了口氣,嗓音提高了兩分,對著賀蘭芷道,“聽你表兄的話,這兩日且莫去擾他。以後自有你好的時候。”


    賀蘭芷遂未再來前往。


    直到四日後,小年夜的家宴上,兩人方再次見麵。


    這日說是宴會,卻還有數日前私服來此的公孫纓。


    賀蘭敏待她一貫熱情,又因退婚一事抱歉,這廂直拉著她坐在自己身側,讓賀蘭芷上來斟酒。


    公孫纓謝過,舉杯敬賀蘭敏,仰頭飲盡。


    賀蘭芷又持壺敬賀蘭澤。


    原本霍律在一旁,擋了一下的,因為薛靈樞交代過,除了他的藥酒,主上盡量不飲旁人旁處的酒。


    賀蘭澤笑了笑推開他,“無妨,表妹的酒。”言罷,以起身一道向賀蘭敏祝賀新春,酒盡杯幹。


    “這麽些日子,就想搏出你表兄的好感,那自是妄想。但是看如今情形,得個表麵的信任不拒絕,當還是可以的。將酒喂給公孫纓和你表兄,且讓公孫纓給你破開你表兄的殿門,床榻,有一便有二,難道不比你自個飲了這酒,如此難堪躺去君榻更好嗎?這日後想起,且把這糟心疙瘩讓公孫纓給你擔著?這樣與你解釋,可想明白了?”


    賀蘭芷回想今日來時姑母的話語,又看麵前豐神俊朗的青年,餘光掃過側首邊的少女,麵上騰起細小的歡愉。


    “表妹?”


    “嗯?”她在一聲叫喚中回神。


    “想什麽呢?”賀蘭澤端了一盞酒給她,“表兄單獨敬你一盞,謝你這月來在孤與姑母間周旋,往來遞話,若非你……”


    賀蘭澤笑了笑,也未再多言,“罷了,感激之言都在酒中。”他持酒盞與她相碰,將酒飲盡。


    賀蘭芷回首看了眼自己的母親和姑母,見她們神色如常,遂也將酒水飲下。


    “公孫姑娘在阿母處,你就莫擠上去了,且在這邊坐下吧。”言罷,著人為她另設一案。


    “謝表兄!”賀蘭芷喜出外望。


    觥籌交錯,歌舞聲聲。


    最先離席的是公孫纓,道是酒酣體熱,要去淨麵更衣。然後是賀蘭澤,道是不勝酒力。所有人都曉得他不勝酒力,自無人會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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