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神渾沌地過了幾日,直到此刻,梁善福方覺自己清醒了些。


    發生一連串的事情讓她措手不及,雖尚未習慣冰月公主這個新身份,但她明白情勢已往她不能回頭的方向走去。


    抬眼一望,宏偉的神殿矗立於黃沙之上,背後襯著廣大無雲的沙漠晴空,這便是聖月宮?


    開啟的官門前已有數名聖月教教徒恭候兩旁,忽地,一抹白色身影徐步踏出官門,朝她走來,隨身護衛寒江緊跟在後。


    沒想到他會親自在門前迎接,梁善福有些詫異,雙眸緊盯著他,愈看愈覺得這張臉好熟悉。是啊……他對她而言並不算是陌生人,他曾是她的師父呢……咦?怎麽連他身後的男子也仿佛似曾相識……


    “這位是我的隨身護衛寒江。”溫柔的嗓音道出她心中疑問,帶笑的眸直望進她眼裏。“冰月公主,裏邊請!”


    梁善福微愣了一瞬!他、他知道她心裏在想什麽!收回視線,暗自穩下變得急促的心跳,她微低下頭趕緊走進聖月宮。


    繞著彎彎曲曲的宮內走道,梁善福一雙濃眉不覺愈往眉心靠攏,這地方她好像很熱悉……她的腳仿佛有自己的意識般,不受控製地朝西邊而去。


    直至來到一處寢房前,她才仿似如夢初醒般回過神來。


    眼前擺設明白顯示這裏是屬於男子的寢房……她……她為什麽會走到這裏來?驚愕地抬眸,卻冷不防對上荊無極那雙深幽的藍眸。


    “月牙兒,這裏是我的寢房呢!”荊無極饒富興味地看著她道。“你從前居住的地方在南殿。”


    臉蛋微微一紅,趕緊轉過身朝他所指的南殿走去。她不知道該怎麽解釋,因為連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麽會走到這裏來。


    走進屬於她的寢房,裏頭每樣物品皆一塵不染、擺置妥當,顯見已有人精心整理過,就連胭脂水粉發釵之類的,也一應俱全,著實看不出這裏已空置多年!


    “這地方從來沒有改變過。”荊無極仿佛看穿她的心思。“除了你,沒有第二人住進來過。你長大了,總要一些姑娘家的玩意兒打扮打扮,我不知道該擺些什麽,若缺少什麽盡管吩咐下麵的人。”順著她的眼光,他也看到了那些屬於姑娘家的東西。


    他話裏的溫柔讓她有些不知所措。他是她的師父……可師父會這麽跟徒兒說話嗎?總感覺有些不對勁,卻又說不上來哪裏不對勁!”我……很少用這些東西的……荊國師不必為我費心準備……”


    房裏隻剩他們兩人,他的存在感更加明顯,讓她感到有些不自在,從前在威遠鏢局與一幹男子相處都不曾有過這樣的感覺。


    荊無極凝視著她的臉,玉般的肌膚透著自然的粉嫩,菱唇不點而朱,澄澈如水的烏眸……她的美已無須人工粉飾,確實是用不著那些玩意兒……當年那一刀所幸沒給她留下什麽後遺症。


    見他目光灼灼盯視著自己,梁善福不覺又紅起臉來。說也奇怪,自從遇到他,她臉紅的次數勝過在威遠鏢局的八年不知多少,她從不知道自己如此臉薄。


    趕忙說些話轉移自己的心神——


    “荊國師……”


    “我們之間不必這麽生疏吧,月牙兒……”他卻截斷她的話,柔聲道:“從前你都喊我小師父……當然我也不介意你直呼我的名——無極。”


    他的話讓她驚訝地瞠大眼!直呼他的名諱……這……豈不太過親呢?他們是師徒呀!


    仿佛知她心裏所想,他靠近她,唇畔勾笑:“你我雖是師徒,但你可知一旦身為聖女,你便是我的妻,妻喚夫名乃天經地義之事。”


    啊?梁善福驀然一愣!王兄並未跟她提及此事,但就算真是如此,她以為他屬意的該是銀霜,她並非看不出來他與銀霜母女之間的親密感……他是站在她們那一方的,不是嗎?


    “你這張小臉寫著許多疑問。”他忽地抬起她的下顆道,嗓音更加低柔了些:“別急著傷腦筋,以後你會慢慢明白的。”


    ※※※※※※※※※


    “你到底在打什麽主意?”


    荊無極一走出梁善福寢宮,寒江微帶冷意的質問立即在耳旁響起。


    “我不懂你的意思。”輕易地四兩撥千斤,繼續往前走。


    “你對她……太好了……無事獻殷勤非好即盜,實在令人不得不懷疑你別有居心!”他的個性硬直,說話也從來不拐彎。


    荊無極停下腳步,抬眼笑睨著他道:“寒江,你這是對主子說話的態度嗎?”


    “恕屬下僭越!”寒江板著臉回道,雙眸仍是直盯住荊無極,執意要一個回答。


    “唉!隻要扯上了月牙兒的事,你眼裏還會有我這主子嗎?”半謔半諷的笑意懸在唇邊,他轉過身繼續前進。


    寒江仍是緊跟在旁。


    “怎麽我對她好,你也不高興?”荊無極邊走邊笑道,輕鬆愜意的語氣顯示出他愉悅的心情。


    寒江怪異地瞧了他一眼。這些年來不是沒見過他的笑臉,但他的笑總像隔著一層,並不怎麽真心,可現在……他是真真實實地笑著,跟隨他那麽多年,這樣的笑在他臉上並不多見!


    盡管如此,他仍說出自己心中的憂慮:


    “你愈對她好,我愈是害怕,怕你心裏又打什麽主意!”


    荊無極聞言側過身,朝他露出一臉好不委屈無辜的表情。“你不相信我是真心對她好?唉,我難道真的那麽無情嗎?”


    寒江不語,沉默是他的回答。


    他知道他並非完全無情……隻是……他的心著實讓人摸不清!


    見他不語,荊無極忍俊不住地抱怨:“寒江,我有沒有說過你的誠實真令人討厭!”


    “到現在為止,沒有!”寒江一本正經地回答。


    “真傷腦筋呀……”荊無極一副拿他莫可奈何的模樣。“看來,若不給你一個滿意的回答,你是不打算讓我耳根清靜了!說吧,你想知道什麽?”


    “你對她好……是因為愧疚嗎?”他直截了當地問。


    劍眉微微一挑:“愧疚?我的腦子裏沒有這兩個字。”


    寒江忍不住蹙眉:“那麽……我想知道你會不會再一次犧牲她。”


    片刻的沉寂後,荊無極唇角緩緩勾起一抹淡笑,眼裏流露短暫的憐惜,隨即掩去,目光望向遠方悠然道:


    “不會了……因為沒有這個必要……”


    ※※※※※※※※※


    不懂!她真的不懂!事實上,她完全給弄糊塗了!


    梁善福困惑不解地望著坐在她前方,身著一襲白衣的男子。


    她住進聖月宮已數日,而他——荊無極,祭蘭國國師、也是她的師父,什麽事情也沒要她做!


    那些他所說的,關於身為聖女資格的試煉與鑒定呢?


    此刻,他們身處之地是聖月宮內一處以綠洲辟成的花園,園裏植有沙漠中難得一見的奇花異卉,周圍清泉環繞,泉聲淙淙、花香四溢,散漫著一股清涼,完全滌去沙漠白日裏慣有的襖熱。


    石桌上擺著珍果與香茗,但她卻無心品嚐,隻是拿眼瞧著他,一邊想著王兄說過所有有關於他的事情。


    他體內流有一半波斯民族的血液,那雙墨藍眼瞳便是由此而來;父親雖是中土人士,卻被破例攉拔為察蘭聖月教主事,而他更是不遑多讓以少年之齡繼掌其父之位。


    年紀雖輕的他,行事果決手段淩厲,個性深沉內斂,可以為了目的而不擇手段……王兄要她提防他,雖名為師徒,但任何人在他眼裏皆不過是他棋盤上的一隻棋子罷了!


    她並不遲鈍,心裏可以明顯感覺到主兄很不喜歡荊無極,隱藏在表麵的和諧下,是無可錯認的敵意與角力,然而王兄卻仍是將她擺在他身邊,她也是王兄的一隻棋子吧?


    王兄與荊無極,兩人與她都有著親密的關係,一是血緣、一是師徒,然則他們都各自有自己的打算,她的存在是他們暗裏鬥爭的一步棋,那麽她呢?她該靠向哪一邊?


    八年前的一場大火那又是怎麽一回事?


    那該隻是個障眼法吧?畢竟當年她可是差點死於一把匕首之下,而非是一場祝融!到底是誰要殺她呢?又是誰及時救出她?


    哎呀!愈想頭愈痛,怎麽會這麽複雜呢?就算是鏢局裏的事也不曾讓她這般傷腦筋!


    怔怔地發著呆的她,沒發覺自己的眉頭已在不知不覺間蹙攏,直到一道溫雅的男聲在她耳畔響起——


    “你在想什麽?想得那麽入神,眉頭都糾成了一座小山。”


    荊無極隱含淡淡笑意的目光,溫柔地落在她身上。


    梁善福眨了眨眼,趕緊拉回遠揚的思緒:“沒、沒什麽……我們還要在這裏坐多久?”


    這樣與他麵對麵坐著,什麽也不做,光看著他那一張俊,美得令人迷眩的容顏,她實在愈來愈坐不住!


    走鎳數年,遊曆過不少地方、也見識過不少人,他卻是她;看過長得最好看的男人。有這樣的師父,當年她對他該是非;常仰慕崇拜吧!


    想也沒想地,她很自然地脫口問道:“十歲前的我是什麽樣子?算是個好徒弟嗎?”以前的事對她而言雖是一片空白,但並不表示她不好奇,能不能尋回以前的記憶她也不是很在乎……但就是想知道他和她以前是怎麽相處的。


    荊無極定眼望她,藍眸顯得有些朦朧,而後笑道:


    “你是個很有資質、也很認真的學生,我教過的事你總是一學就會,是我最得意的徒兒。”


    聽到他的讚美,她心頭莫名一陣歡喜,可隨後不知想到了什麽,唇邊的笑意不覺斂下些許。“那……那麽銀霜……姐姐呢?”


    話說出口後,她才猛然驚覺自己問了什麽,臉蛋驀地一紅。


    “銀霜?”他抬高一邊眉毛望著她,神情似笑非笑。“怎麽問起她來?”


    “沒、沒什麽……隻是隨口問問……”她訥訥地回道。自己也不明白為何會突然問起銀霜,隻是……她對自己的敵意好像很深,那敵意並非全然與聖女之爭有關。


    “你與銀霜雖是姐妹,但卻不親。”荊無極淡淡地道。“一直以來,你們是彼此最大的競爭對手。在競賽場上,為了取得勝利,姐妹之情振不上用場!”


    梁善福愣了一瞬。他這是在暗示她不必念及手足之情嗎?


    “那你呢?你站在哪一邊?”她直覺問道。不知道為什麽,他的答案對她很重要。“我和銀霜都是你的徒兒……你希望誰是最後的勝利者?”


    像是已料到她會這麽問,他笑著道:“這還需要問嗎?若不是你,我這國師的位子還能坐得下去嗎?”


    “是嗎?”梁善福輕聲喃喃。他的表情讓人看不出是真是假,事實上,她不認為他是一個能讓人威脅的人。


    “那麽……以前呢?”她接著問道。“那一次競賽你也希望是我贏嗎?”


    她並沒有想很多,隻是直覺地說出口,卻不知道這個問題帶給他多大的衝擊。


    修長的身子瞬間僵了一下,藍眸倏然一黯,但這都隻不過是刹那之間的事,在梁,菩福還來不及察覺到什麽時,隱逸無蹤。


    “那一次你贏了,隻不過一場大火讓你失去了聖女之位……”仍是一臉溫雅的笑。“王上沒告訴你那一夜發生什麽事碼?”


    梁善福搖頭。“他也隻提到那場大火,但我知道與那無關,我的義父——當年救了我的人,發現我胸口上插著一把匕首……”


    腦子裏突地閃過一個念頭!他知道……她胸口刀疤的事,那一夜他的話雖是沒頭沒尾,但已清楚顯示他知道那一刀是怎麽回事……難道……


    她驚愕地抬頭望住他。不……不會的……不會是他……胸口猛地竄上一陣刺痛,她直覺否定心中所想,趕緊又低下頭去,怕對上他的眼。


    仿佛察覺出她的不對勁,俊臉上的笑意淡淡斂下。“你有話要問我嗎?想說什麽不妨直說!”她的心思他早已猜到了幾分。


    梁善福愣了一愣,而後緩緩抬眼望住他,明眸裏的猶豫顯示出她的掙紮,半響後,方才啟口:


    “那一夜……關於那把匕首的事……你……你為什麽那麽清楚……”


    荊無極定眼與她對視良久,平靜的麵龐沒有任何表情,像是那一夜的事不曾發生似的,語氣淡然地道:


    “有些事情你得自己想起來,等你想起一切,心裏若還有疑問的話,我會為你解答。”


    她低下頭思索他的話,一股矛盾隱隱而生,不知道為什麽,她並不那麽想記起那一夜的事。


    “讓開!你敢攔著我!”靜默中,一聲嬌嚷從園外傳來。


    荊無極劍眉微凝。“讓她進來吧,寒江。”


    語落,一抹嬌俏的絳紅身影已卷進園裏。


    銀霜走到圓桌旁,自動自發地坐下,瞪視了梁善福一眼-後,便把目光移向荊無極。


    “無極師父,你好偏心,來這兒賞花品茗也不找我!”埋怨的語氣多於撒嬌的意味。


    “你這不是來了嗎?”荊無極淡笑道。


    他的回答讓銀霜一時啞口,心裏非常不痛快,怒氣轉向梁善福發泄。


    “冰月,你真是悠閑哪!聖女可不是這麽容易當的喲!”飽含奚落的言語伴隨著冷冷的目光一並射向梁善福。


    “我隻是遵循國師的安排罷了!”不想與她做無謂的言語爭鬥,卻也無法讓自己裝聾作啞。


    “哼!”銀霜冷哼了聲,森冷的目光依然緊緊盯住她,顯然不肯就這麽輕易放過她。“別以為和師父喝個茶、賞個花,便能拉攏人心,這園子我和師父這些年來不知來過多少回,那時候你人在哪裏都不知道呢!”


    大刺刺的育語刻意挑明自己與荊無極之間多年的感情,而她隻不過是個串場的。


    “銀霜,你的話怎麽愈來愈酸?”荊無極溫聲調佩道,帶笑的臉龐看不出一絲怒意與責備。


    “我說得沒錯呀!”銀霜撒嬌地貼近他,兩手跟著纏上他的左臂。“這些年來我一直陪在師父身邊,與師父朝夕相處,還有誰能像我這般親近師父呢?我和師父的感情可不是旁人一朝一夕便可替代的。”


    明知她的話是故意挑釁,梁善福仍是不由自主地感到受傷,銀霜與荊無極比她多了八年的相處時間,他們感情自然親密……而她……畢竟錯過了這麽多年。這個事實不知怎地,讓她心口隱隱悶痛,眸光不覺黯然。


    見她無語,銀霜乘勝追擊又道:”若不是師父教務繁忙,我們兩人早巳成親結為夫婦了,你怎麽可能還有機會和我爭奪聖女之位!”說著,她露出一抹自信的媚笑,偏首靠著荊無極的手臂,示威地睞向她:“不過,我勸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聖女之位是我的,師父也是我的,誰也別想從我手中搶走!”


    啊?原來如此……梁善福終於明白她為什麽對自己有這麽深的敵意,因為她喜歡荊無極!


    繼任聖女與聖月教國師結為夫妻是察蘭創始以來的律令,若不是她,銀霜成為荊無極之妻必然無疑,如今頓生波折,也難怪她會這麽敵視她。


    然而,她也感到莫可奈何呀!


    操縱這盤棋的人是王兄與荊無極,她隻是一隻棋子,在。尚未弄清楚他們目的前,她這隻棋子也隻能先讓人推著走!


    “我沒想跟你爭小師父。”成親?她真的沒想過,而且對象還是自己的師父……他們是師徒啊……


    銀霜輕嗤了聲。“鬼才相信你的話!從小你就什麽都要跟我爭,爭師父的寵愛、爭聖女之位,你一心想當上聖女好成為師父的妻子,皇宮內誰人不知?我不會讓你如願的!八年前我輸了一次,這一次我絕不會再輸!你等著——”


    “銀霜,你的話太多了!”


    淡淡的一句話,便教銀霜陡地住口不語。荊無極的聲音雖仍溫和,卻隱有不可抗拒之感,尤其那雙藍眸中隱閃的冰冷,更救人驚心。


    一旁的梁善福卻隻是愣愣地睜眼發呆,就在方才的一瞬間,她腦海中忽然響起一道嬌軟的童音——


    小師父,我已經成為蚤女了,等我長大之後,是不是就可以當你的新娘?


    那是誰的聲音呢?心裏隱隱浮現出答案,隻是她仍不敢相信……


    月兒這麽喜歡當聖女呀?


    另一道溫柔的女聲閃過她腦際,那聲音讓人感覺好熟悉、好溫暖。


    因為隻有當上聖女,月兒長大以後才能成為小師父的新娘呀!


    嬌軟的童音似是非常開心。


    那是她嗎?難道銀霜說得一點也沒錯?


    心裏震驚異常,她強穩住心神,努力回想,試著在腦子裏搜尋、挖掘出更多記憶的片段,可還沒再想起什麽,腦際卻突地銀光一閃,跟著胸口竄過一陣尖銳的刺痛,下一刻無邊無際的黑暗倏地向她湧來……


    ※※※※※※※※※


    “她為什麽會突然暈過去?是受傷了?還是身有舊疾?”


    朦朧中,男子平直的聲音微帶急促地穿越迷霧而來。


    “我把過她的脈,脈象很正常,沒有受傷的跡象,也無隱疾。”


    另一道溫柔的聲音滲進她模糊的知覺裏。是誰呢?她好像聽過這樣的聲音……在好久好久以前……輕輕柔柔的,當她生病發燒的時候,總是不斷地安撫她、哄她吃藥……


    “我瞧一點也不正常!她一直在冒冷汗,眉頭還糾得那麽緊,好像非常難受!”寒江很少有表情的臉難得地顯露出憂心。


    荊無極無語,墨藍的眼瞳更加黝黯了些,清俊的臉看似與往常的從容無異,卻隱隱透著一絲僵硬與緊繃。


    “月牙兒……”他輕柔地低喚了聲。長指撫上她緊攏的眉間,柔柔撫順著,一手持著毛巾替她拭去額際的汗滴,動作極輕極柔,怕又增加她的不適。


    那熟悉的叫喚與撫觸,讓半昏迷中的梁善福心頭一暖,唇角不覺微微上彎,輕喃了聲:“小師父……”


    “我在這兒……”他溫柔地回應道,喜見她眉間的縐褶梳開了好些。記憶中她從不蹙眉,總是開開心心的,就算練武受了傷也沒皺過一下眉頭。


    “小師父……”她的手驀地扯住他的,牢牢握在掌心裏,仿佛這樣才能安心,囈語道:“你別走……”


    荊無極不禁輕笑了聲,安撫道;“我哪裏也不去,就在這兒陪你。”她雖是失去記憶,但一部分的她,卻仍有著從前的小孩子心性。


    “你有沒有想過,她為什麽會完全忘了以前的事?”在一旁看著的寒江忽然開口問道。“那一刀不至於產生這樣的後遺症,這一點我怎麽也想不通!”


    荊無極唇邊的笑意微微一凝,雙眸閃過一絲複雜神色,他並沒有馬上回答這個問題,片刻後,才淡淡地道:


    “這一點我也不明白……也許是後來又遭遇了什麽外傷吧。”


    輕描淡寫地帶過,然而他心裏早已隱隱有了答案。


    “不過她忘了也好。”寒江若有所思地道。“如果她想起來是她最信任最喜愛的人捅了她一刀,心裏肯定難過得要死……”


    長指溫柔的撫觸驀然停住,荊無極眼色一黯!寒江無心的話正是他心裏猜測的原因,除此之外,找不出其它合理的解釋。


    “你到現在還在氣我那麽做,是吧?”輕挑眉,他恢複一貫悠淡的神情。


    驚覺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寒江臉一凜,低聲道:“對不起!”


    “無須跟我道歉,我並不後悔那麽做;就算事情再重來一次,我的選擇依然不變。”語氣溫溫淡淡的,聽不出任何情緒。


    寒江忍不住皺眉:“其實,你並沒有你外相表現得那麽無情,否則那一刀你大可——”


    床上的人兒忽然有了動靜,他趕緊吞回到口的話,關心地瞧著。


    梁善福慢慢張開雙眼,有些恍惚地看著坐在她身邊的人。


    一身儒雅的白衫,細長的藍眸……是荊無極……怎麽他的眼神有點奇怪,好像在擔心什麽?


    “你醒了,要不要喝點水?”荊無極微笑道,溫柔似水的藍瞳凝望著她。


    梁善福怔了一怔,這一幕情景仿佛曾經發生過,他溫柔的笑顏就像此刻般輕易地便攫住她全部心神,讓她的視線無法移開。


    意識到自己直盯著他瞧,她趕緊收回視線,正想開口回話,卻教手心裏異樣的暖意給分散了注意力,不解地垂眼望去,驚見自己的手正牢牢握住他的——


    臉一紅,她急忙鬆開手,不自在地問:“我、我怎麽了?怎麽會躺在床上?”


    “你方才在園子裏暈了過去,是我抱你回房的。”他柔聲為她解答。


    “暈倒?”她的身子向來挺好,並非弱不禁風的女子,怎會暈倒?


    下一刻,園子裏發生的事全湧回腦海中,她想起了那莫名閃現腦際的話語,想起胸口猛然竄起的刺痛……還有那一道銀光……


    困惑的眼緩緩移向荊無極。她該告訴他嗎?他會為她解惑嗎?


    心還在猶豫,可她的嘴已自作主張地開啟:


    “那個……銀霜說的……打小時候我就想成為你的新娘子……是真的嗎?”


    沒料到她會突然問起這個,荊無極難得愣了一下,而後笑道:


    “確實是有這麽回事,不過那已經是許久以前的事了,現在的你跟以前不一樣……大有可能將我拱手讓給銀霜。”


    本是自嘲說笑的話,卻不意引起她劇烈的反應——


    “不!我沒變!我——”


    下意識地辯駁,旋即被自己的話給震愣住了。


    她到底在想什麽?怎麽連她自己也搞不清楚了?梁善福困惑又無力地咬著唇,腦子裏一團迷霧,不知該如何是好!


    一旁的寒江見狀,頗感訝異地望向荊無極。


    “你想起了什麽嗎?”荊無極微微斂容問道。


    “沒、沒什麽……隻是-些斷斷續續的語句,我自個兒也不明白……”她皺了皺眉,揮開眼前迷茫白霧,隻感覺得到心頭有一股迫切,在還不明白這陌生的情緒從何而來,她抬眼急切地瞅住他,衝口道;“我知道你和王兄不和……不管、不管你和王兄心裏做何盤算,這次聖女之爭我一定會全力以赴,我不想把……把聖女之位讓給銀霜!”


    她原是要說不想把他讓給銀霜,但又覺得太過直接才轉而改口。


    聞言,寒江不禁愣住了,既驚訝於她敏銳的感覺,更見識到她的執著!她不是失去了記憶嗎?怎麽還能緊緊抓住心中的意念,不曾改變?是因為對主子的迷戀太深了嗎?


    不由自主地,他微怔的眼徐徐望向荊無極,卻見他緩緩霹出一抹讓人匪夷所思的款款柔情,低喃笑語;


    “很高興我在你心裏仍然占有這麽重要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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