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你快去。”昭和帝眸光一轉,看到旁邊的鹿枕閑丟了一隻鞋,擰眉道:“都去收拾收拾。”


    太監把七皇子帶走更衣,一個侍女戰戰兢兢地站出來,引了一個方向道:“郡主,往這邊來。”


    鹿白一聲不吭地跟過去。


    景殃忽地又道:“郡主怎會落水?”


    鹿白腳步一頓,感到他的眸光直直落在自己的後背上。


    她心頭一梗,把胸腔湧上來的憋悶壓住,打落牙齒和血吞,悶聲道:“當時情況緊急,我自己腳滑了。”


    她怕其他人會聯想到小七身上,又補充道:“跟他人沒關係。”


    以防自己再待下去會心肌梗塞,鹿白大步往前走,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景殃挑了挑眉,注視著她離開的背影,凝眸思索著什麽。


    -


    女子更衣的屋室在玉彌湖側邊的小樹林裏。


    鹿白站在門外,麵對木門門閂,做了一個又一個深呼吸。


    一股無名之火直往上竄,在她喉嚨口湧來湧去,又被她反複壓下。


    忍住、忍住……此事跟景殃沒有關係……


    可惡!忍不住了!


    她的發型!


    她的裙子!


    她的首飾!


    她今天精心設計的一切!


    都沒了!都化為泡影!


    她真的要氣死了!


    鹿白握了握拳,不知道自己是凍的還是氣的,站在原地直打哆嗦。


    她冷靜了下,抬腳欲進,身後突然傳來極輕的腳步聲。


    鹿白一頓,側眸,熟悉的緋色衣袍出現在視野中。


    景殃停在後方幾米之外,淺淺琥珀色的眸子劃過一抹深思。


    鹿白搶在他開口之前道:“本郡主早已說過,落水是個意外。”


    景殃突然問道:“那藥粉是怎麽回事?”


    鹿白話音頓住。


    身前的男人麵上毫無表情,一雙素來含情的眼睛沒了往日的調笑,反而帶著毫不掩飾的深冷之意,如有實質般壓在人的肌膚上。


    語氣也不溫柔,像明晃晃的質問。


    鹿白心頭升起微妙的不爽:“你的美人搞出來的事,你……”


    她差點就要把“你自己沒點數麽”說出口,想起自己一直表現成柔柔弱弱的小白花,憤怒硬生生止住,勉強找回理智,咽下了後半句話。


    冷靜,不要衝動。


    一點點卸下尖銳的外殼,鹿白眉眼低垂,沉默不語。


    景殃沒什麽反應,似乎還在等她的後半句話。


    鹿白突然有點委屈。


    沒等她忍住,鼻尖就冒出了酸意,她眨了下眼睛,大顆大顆的眼淚突然掉下來。甚至,她一邊哽咽著,一邊還有點迷茫。


    自己竟然哭了?


    她睫毛顫了顫,又是一連串的淚水滾落下來。


    景殃意外地愣了一下。


    這眼淚一旦開了頭就變得難以控製。


    鹿白低低哽咽一聲,抓緊衣擺,也不抹眼淚,任由它們一顆顆掉在地上。


    景殃薄唇張了又闔,眸光晦暗不定。


    鹿白身子冰涼,整個人開始發抖,浸了水的裙裾鈴鐺輕輕晃動,像是遭受了天大的欺負:“嗚嗚嗚嗚嗚……”


    她自己也分不清是在裝可憐,還是想借此釋放壓力。


    這哭泣太突然,景殃著實沒預料到,一時拿不準是該哄哄還是該解釋,打算說點什麽緩和一下小姑娘的委屈:“你……”


    眼前的小姑娘哭聲擴大,打斷他的話頭。


    他抿上嘴唇。


    眼前的人一頭黑發因為浸了水,濕漉漉地披在肩上,透著讓人不忍心玷汙的易碎與精美。


    景殃思維忽然發散,莫名想起來,今天小姑娘穿了身很清麗別致的裙子,不久前還在他四周晃來晃去,身形玲瓏輕盈,整個場地都是她的鈴鐺發出的叮叮咚咚的脆響。


    好像還有不少年輕公子偷偷去看她。


    驀地,景殃低聲道:“別哭了。”


    聞言,小女孩兒哭聲減收,探出帨巾的指尖微微顫著,眼眶還泛著紅,在白皙的麵頰上格外明顯。


    景殃垂眸注視著她:“薑尺素之事確實是我的過失。方才我沒看到你落水,不是故意隻救七殿下。別哭了,去換衣服。”


    鹿白眨了眨眼,怯生生地抬起頭,用濕漉漉的眼睛看著他。


    他的眸光沒有任何旖旎,平靜,也坦蕩。


    但也……確實是在哄她。


    良久後。


    她嚅囁著,帶著嬌氣的鼻音應了聲:“好。”


    景殃歎息一聲,揉了揉額心。


    郡主到底才豆蔻之齡,又是掌中盛寵,尊貴精美如漣漣明珠。雖然小心思頗多,也撒嬌愛鬧,但確實隻是個沒長大的小姑娘。


    她應當一生天真爛漫,無憂無災。


    “薑尺素做錯的事情,我會讓她承擔一切後果。”


    景殃眸光暗閃,聲線低沉,帶著某種冷銳的鋒利:


    “楚寧王府定會給郡主一個交代。”


    -


    鹿白換了一身新裙裳,擦幹頭發,收拾妥貼後,跟著侍女回到宴會上。


    鹿枕閑已經換了雙新鞋,一看到她就立刻迎上來,大大的眼睛蓄滿淚水,帶著哭腔說:“皇姐!我錯了皇姐……嗚嗚嗚皇姐沒有事吧?”


    “能有你什麽錯?”鹿白心口軟了一片,捏了捏他的小臉說:“你做得很好,不許哭。”


    “好、好……謝謝皇姐沒有生小七的氣。”他抽抽噎噎地擦幹眼淚,“那小七先行回去了,不來打擾皇姐了,皇姐要好好休息。”


    他沒等鹿白說話,快步跑進人群,消失無影。


    鹿白無奈地歎了口氣。


    沒一會,鹿明疏一行人就過來將她團團圍住。


    鹿白無奈,把準備好的托辭解釋一遍,費了一番力氣才讓這群皇兄放心。


    他們走後,元嘉又找了過來,鹿白費勁把她打發走,進入場內,才發現百花宴已經進行到了最熱鬧的階段。


    平常見不到的風流才子、文臣雅士,全都聚集一堂,佳作頻出。


    鹿白視線一轉,看到景殃坐在一個長桌旁邊,很自覺地坐在景殃的旁邊,裝作偶然路過的模樣。


    甫一坐下,她就突然發現氣氛不太對勁。


    景殃的臉色不太好看,毫無表情地盯著對麵的老臣。


    老古董大臣坐在對麵,渾濁的眼珠落在景殃身上,沉沉地盯了他幾秒,突然咧嘴笑了一下,陰陽怪氣地說:


    “我們堂堂景九爺怎麽如此沉默?您隨意帶花魁美人過來,仗著楚寧王府的權勢,那叫一個風光。但誰人不知,您這位置,高不成低不就的……喊您一聲九爺,您居然還當真了?”


    他哼笑一聲,不再多言。但剩下的話,誰都能猜到。


    在座的所有人麵色具是一變。


    景殃懶散的笑意緩緩消失,盯著那個大臣,寒聲道:


    “你再說一遍?”


    鹿白鮮少見到他這副模樣,細細一想便品出了那老頭的言外之意。


    那句“九爺”,既是尊稱,又是諷刺。


    景殃作為楚寧王景氏一族僅剩的繼承人,執掌偌大的楚寧王府,手攬大權,被本該客客氣氣地喚一句“王爺”,坐擁千萬人的擁戴和尊敬。


    但因為太肆意囂張,處在一個尷尬的位置,沒能繼承爵位。


    無人敢觸他黴頭,便不約而同地隻喊他“九爺”。


    聽著客氣。


    卻也,實實在在是,跌份兒啊。


    鹿白抬眸,毫不意外地捕捉到景殃眼底薄涼的笑意。


    空氣愈發凝固,就在鹿白以為景殃要直接把這老臣給丟出去時,一個小太監慌慌張張地從入口處衝進來,連滾帶爬地撲到地上,嘶啞地喊:


    “大事不好了!西市的長樂坊,有狗男狗女在光天化日之下私通!”


    他的聲音太尖銳,所有人都停下了正在做的事情,看自己家眷還在不在,確認都在之後放下心來,然後開始麵麵相覷。


    小太監幾欲開口,又顫抖著說不出話。


    昭和帝忽然有所預感,冷聲道:“那個女人是誰?”


    小太監身子一抖,額頭冷汗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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