鯨魚突然改變方向。一股突如其來的巨大方量把小船猛地拽往右邊,船上的一名水手正好在這時站起來把一桶水往海裏倒,馬上就被翻到海裏。


    船上的人誰也不理會這事,這使羅傑非常吃驚。


    “有人落水了!”他大聲喊。


    他們肯定得砍斷纜繩,掉轉船頭去救那個人。但二副卻沒有下達這樣的命令。他站在那兒,手緊緊地握住方向舵,眼睛對著正前方,注視著那條遊得飛快的鯨魚。其他人也像他一樣默不作聲。他們隻是用戽鬥不停地往外舀水。二副發覺羅傑停了手在驚訝地瞪著他。


    “舀呀,孩子,快往外舀水呀!”


    “可那個人……”


    “另外兩條船上的人會把他撈起來的。撈不起來就該他倒黴。”聽了這話,羅傑十分震驚。二副感覺到了,又說,“孩子,你很快就會懂的。捕鯨是一種殘酷無情的營生。那條巨鯨就是成百桶汕。如果僅僅為了救一個人,我們就把它給放跑,你想想看,船長會怎麽說?”


    羅傑隻好繼續舀水。他覺得自己仿佛生活在100年前的世界裏。捕鯨船殺人鯨號固守著老傳統:人命不值錢,要緊的是那一桶一桶的鯨油。今天,有許多勞保設施保證捕鯨者的安全;過去的捕鯨者隻能自己處處當心,稍有不慎,就會送命。今天,我們總是采取種種措施以保證沒有一人傷亡——我們卻會讓成百上千乃至幾十萬人成為一次原子彈爆炸的犧牲品。羅傑不想再費神去計算,到底哪一種做法更為殘忍,是老的做法,還是新的做法。


    拖繩突然鬆弛了。鯨魚又一次改變方向,朝著小般直衝過去。


    剛才,它拚命往前衝,卻擺脫不了小船。現在,它改變了戰略,要進攻了。


    它張開血盆大口,露出一個巨大的洞穴,這洞穴足以裝下整條小船以及船上所有的人。朝這個洞裏看就好比通過一扇敞開的大門看一間長6米多、寬3米多的“大廳”。


    不過,大廳看上去並不怎麽舒適。地板上鋪著尖利的牙齒,牙齒長30多厘米,每隻都足有2公斤重。上頜隻有一排牙窩,沒長牙齒,當這張巨口閉攏時,下頜的牙齒正好嵌進上頜的牙窩裏。人或船隻要是落入這樣一個牙窩裏,可就遭殃了。它們會像石臼裏的碎米粒那樣被碾得粉碎。


    羅傑學過一點兒關於鯨魚的知識,他知道,抹香鯨是吃人鯨,它也吃船。


    它跟須鯨或鯨骨鯨完全不同。須鯨和鯨骨鯨不長牙齒,嘴裏什麽都沒有,隻有一張用來捕食海洋小生物的大篩子。那樣的鯨魚吞不下整個的人,它也不會想吃人。它能吞下成千上萬隻小龍蝦,但麵對一條鯊魚卻會束手無策。


    抹香鯨對那些大海裏俯抬皆是的小精品根本不屑一顧,它最愛吃的是巨型烏賊。這種烏賊有的體長達15米多,還長著巨大凶猛的鉤形嘴。鉤形嘴能把鯨魚置於死地,或者,使它受重傷,在它身上留下終生的傷疤。


    抹香鯨吞下一個人,就跟人吞下一粒丸藥一樣便當。捕鯨者們曾多次在抹香鯨的肚子裏發現體長達3.6米甚至更長的鯊魚。


    “劃槳!”二副高聲下令。


    正在舀水的水手們停下手來開始劃動小船。小船被鯨魚拖著,本來就走得飛快,現在,加上水手們劃槳的力量,就往前飛滑得更快了。等鯨魚衝到小船那兒時,船已經不在原先的位置了。小船剛好躲過了那張巨口,抹香鯨隻咬住了船尾的方向舵。它嘎吱嘎吱幾口就把舵咬得粉碎。


    鯨魚遊開了一點兒,立刻掉過頭來又一次對小船發起進攻。這一次,它潛入水下,似乎打算從船底往上撞,把小船高高地掀人空中。


    “抓緊!”二副喊道。


    水手們死命抓住船舷邊,等著鯨魚撞上來。


    此刻,人人都隻能等著被掀下海去。魚叉紮傷了鯨魚,傷口在流血,血汙引來了鯊魚。羅傑忽然意識到,那個落水的人是幸運的,他掉下水的地方既沒有鯊魚也沒有被人惹惱了的鯨魚。


    鯨魚沒有從船底往上撞,但盤卷在桶裏的拖索卻在噌噌作響。


    “它作聲了!”德金斯說。


    羅傑聽不到任何聲音。他忽然醒悟過來,明白德金斯說的是什麽了。說鯨魚“作聲”,就是說它突然潛入了深海。細想起來,這字眼用得可真古怪。


    鯨魚“作聲”卻聽不到任何聲音。在水麵上,鯨魚會噴霧,會濺起水花,會用它那碩大的上下頜響亮地咬牙切齒,甚至還會痛苦地呻吟。但是,一旦它潛入深海,你就聽不到它的聲音了。眼下,這條巨鯨拖著魚叉越潛越深,終於完全沒有了動靜,隻聽見拖繩在桶裏颼颼直響。


    “當心那根繩子!”二副警告說。


    繩子正飛也似地往下出溜。它甩未甩去,就像一條被激怒了的蛇在狂舞。


    人的胳膊或腿要是被它纏住,準得被絞斷,切口會像外科大夫的手術鋸截肢的切口一樣整齊。颼颼作響的繩子會把絞下的肢體甚至整個人都拽走,跟著鯨魚沉入水中。


    這條鯨魚會下潛多深呢?抹香鯨是地球上最優秀的潛水員,如果不受拖繩的限製,它能一直下潛400多米甚至更深。


    但它還遠遠沒有潛到那個深度,人就被壓成肉餅了。海水的壓力會把人身體裏的肌肉從骨骼間擠出來,並把他的頭蓋骨壓得粉碎。即使他能潛到那個深度,他也不可能再浮上水麵,因為他必定會得“減壓病”,這種可怕的潛水員病足以使他喪命。


    桶裏的繩子快放完了,不過,還有第二桶繩子。一個水手趕忙把兩根繩的繩頭接起來。幾秒鍾後,第一隻桶空了,繩子呼嘯著從第二隻桶往下溜。


    繩子溜得飛快,連眼睛都跟不上。


    “它不會再潛很深了。”一位水手說。


    “依你說,它不會羅?”二副反問道,“聽說過在巴拿馬那一帶發生的事嗎?那兒有根水底電纜斷了,一艘修理船要把它接起來。當修理船把兩個纜頭撈上來時,水手們發現一條死抹香鯨被纏在電纜卷裏了。那條電纜一直在海底,那地方的水深達800多米。鯨魚如果不下潛800多米是不會波電纜纏住的。”


    “那麽深的一次潛水我們可來不起呀,”剛才說話的那位水手說,“我們所有的繩索加起來總共也隻有300尋(1尋=1.829米——譯注)。”


    “最好馬上挽樁使纜繩停止下滑。”二副說。


    一個水手往一根圓木,或木樁上甩了兩圈繩子。拖繩還在繼續往下溜,但繩子與木樁的摩擦降低了下滑的速度,鯨魚拖著的累贅就加重了。鯨魚下潛得越來越吃力,它很可能會泄氣,不想再繼續下潛了。


    這樣挽樁停纜可能會很危險,因為如果纜繩在木樁上纏得太緊,鯨魚就會把整條船都拽到海水中去。船頭沉得很低,海水已經淹沒了船舷邊。水手們一麵往外舀水,海水一麵往裏湧。


    這時,又出現了另一種危險——火。纜繩摩擦圓木,冒出一縷藍煙,不一會兒,木樁畢畢剝剝地燃起黃色的火苗。


    “鬆繩!”二副下令。


    離木樁最近的一位水手把他的皮戽水桶裏的水全都潑到火上,火滅了,煙也散了。但是,不到幾分鍾,纏著木樁下滑的繩子又摩擦出新的火焰,圓木樁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接受海水的洗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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