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鯨四周的海麵一片騷亂。鯊魚在水裏瘋狂地竄來竄去。它們把鯨肉一口一口地啃下來,互相爭奪到口的鯨肉。


    “這怎麽得了,”船長在嗥叫,“不到天亮,鯨魚就沒了。得有人下去把鯊魚趕走。誰願”意下去?“


    沒人願意下去。雖然他們剛才還鬥誌昂揚,但誰也不願意整晚呆在那具滑溜溜的屍體旁跟一群海狼搏鬥。


    格林德爾船長在他的那幫疲憊不堪的水手中間踱來踱去,最後,眼光落在羅傑身上。下午羅傑躲開船長的拳頭時,船長的拳頭重重地打在了桅杆上,拳頭這會兒還火辣辣地疼呢。


    “你——你這個自高自大的家夥!”格林德爾說,“你下去,到鯨魚那兒去。”


    哈爾開口了:“讓我去吧。”


    斯科特先生也壯著膽提出了異議。


    二副說:“這孩子已經差不多累垮了。船長,他劃槳劃得太久,該休息了。”


    “在這艘船上,誰是發號施令的人?”捕鯨船船長吼道,“我這條船上什麽時候來了這麽一大幫窩囊廢!再有敢頂嘴的就關禁閉!”


    他往羅傑的肋骨那兒踢了一腳。


    “下去,你這個專門磨洋工的懶東西。這活兒想起來真不賴——一位紳士在鯨魚背上跳舞。你可能會覺得這舞廳的地板有點兒滑。派你幹這活兒的好處是,即使丟了你,我們也不會有多大的損失。我可舍不得派一條真正的漢子去幹。起來哇!”


    他又踢了一腳,但羅傑已經閃開了,於是,船長失去平衡,重重地跌坐在甲板上。水手們哈哈大笑,激烈的咒罵像套索樁似地在他四周響起,這並沒有使船長的怒氣稍減,他氣衝衝地大步走回船尾的房裏去。


    羅傑倚著欄杆看下頭那條遭到鯊魚圍攻的死鯨。海上升起一輪滿月,照亮了這個令人毛骨悚然的情景。二副用繩子在羅傑的胳膊下麵繞了一圈,繩子的另一頭將由甲板上的一位水手拿著。


    “你稍有閃失,他就會把你拉上來的。”二副說。


    名叫布拉德的那位水手不願意接受這個任務。


    “聽著,”他抱怨說,“現在不該我值班。我累了。再說,該我幹的活兒,我已經幹完了。”


    “別的人也跟你一樣,”二副反駁道,“你很清楚,捕到鯨魚的時候,我們是不分什麽值班不值班的。”


    “那,我要是睡著了呢?”


    “不準睡著!”二副厲聲說。


    他遞給羅傑一把剖鯨鏟。這是一把扁平的刀子,刀刃像剃刀一樣鋒利。


    刀的形狀就像一把鏟子,鏟把是一根4.5米長的木棒。明天,水手們將“用這種鏟子把鯨脂從鯨魚身上割下來。而今晚,這把鏟子就是羅傑跟鯊魚搏鬥的唯一武器了。


    “盡可能瞄準它的鼻子捅,”二副吩咐道,“那是它們最致命的部位。要不,趁著它翻轉身子時把它的肚皮割開也行。”


    羅傑已經累得渾身打顫,但麵對新的挑戰,他卻乎添了新的力量。他翻過欄杆,布拉德鬆開繩子,把他放下去,落在鯨魚背上。


    一挨著魚背,羅傑馬上就摔了個嘴啃泥。船長說的話可不是開玩笑,鯨魚背確實是滑,那比舞廳的地板可滑多了。


    鯨魚皮不像大象或犀牛皮那樣布滿皺褶,也不像野牛或獅子皮那樣長著毛。它沒有像魚鱗那樣的鱗片,光滑得像玻璃。


    糟糕的是,這塊玻璃是抹了油的。鯨魚皮上的毛孔填滿了皮下脂肪分泌出來的油,這樣,鯨魚就能抵禦嚴寒並能像流線形潛艇那樣在水裏滑翔。布拉德在甲板上看著他,羅傑聽見他在低聲地嗤嗤笑。他緊緊握住捕鯨鏟爬起來。波浪起伏,鯨魚在水中輕輕地左搖右晃。它每搖動一下羅傑都得滑倒,他一滑倒,布拉德就在上頭嗤嗤地笑。


    要是羅傑掉到左邊的水裏,鯊魚立刻就會把他吞掉。如果掉到另一邊的水裏,他將會被擠在鯨魚和捕鯨船中間壓成肉餅。想到這些危險,羅傑不寒而栗,但上頭那個人卻滿不在乎。


    這種沉重無聊的夜班使布拉德心裏煩透了。他拿繩子已經拿得不耐煩。


    瞅瞅四周,肯定沒有長官在監視之後,他把繩頭往一根支索上一係,就放心地在月光下欣賞羅傑在搖搖晃晃的舞池裏作雜技表演。


    讓他看得那麽開心,羅傑可不幹。這孩子正竭力學會在鯨魚背上站穩腳根。他用那把鋒利的鏟子挖了兩個剛好能容下他的腳後跟的窩窩作為立足點。現在,他能隨著鯨魚一塊兒搖動而不會滑倒了。雙腳牢牢地紮在鯨背上,手緊緊地抓住繩子,他能直立起來了。


    布拉德原指望能看上一場精彩的雜技表演,這下子全叫羅傑給砸了。他大失所望,呸了一口,一屁股坐在甲板上躺下睡著了。


    一個巨浪湧來,鯨魚猛烈地震動了一下,羅傑滑倒了。他艱難地爬回他的立足點那兒去。


    “喂,”他喊,“你把繩子拉緊點兒好嗎?”


    沒人答應。他又喊了一聲,還是沒人答應。“他看見繩子係在一根支索上,猜到布拉德已經溜回他的床上去了。


    鯨魚在搖晃,頭上的星空也在飛快地前後晃動。四周一片寂靜,寂靜的船,寂靜的隱藏著死亡的神秘的大海,這一切使羅傑感到恐怖。


    鯊魚的脊鰭豎在海麵上,在月光映照下,就像一麵麵小黑帆。四周的海麵至少有20麵這樣的小“黑帆”在飛快地竄來竄去。它們一會兒竄到鯨魚身旁,一會兒又飛快地遊走,嘴裏銜著大塊鯨肉,要遊開找個地方消消停停地吃下去呢。


    一麵“黑帆”飛馳而來,羅傑舉起手中的鏟子猛紮過去,他感到鏟子已經從“黑帆”後深深地紮進了那艘活輪船的身子,鯊魚拚命甩動著尾巴企圖逃跑,血立即從傷口湧出來。如同別的自相殘殺的動物一樣,其它鯊魚馬上撲上去,狼吞虎咽地把它們的同胞吃得精光。


    飽餐了一頓同胞的骨肉之後,它們又把矛頭對準抹香鯨。隻見一麵“黑帆”箭也似地飛馳而來,就在要咬鯨魚肉的孤一刹那,它突然翻了個身,“黑帆”消失了。羅傑鋒利的鏟子紮中了那畜生的喉嚨。鯊魚群再次把死鯨撂下,撲向它們。那受傷的同胞。


    鯊魚為什麽喜歡互相殘殺、互相吞噬?因為它們是嗜血狂。血之於鯊魚,猶如酒之於人類。一碰上血,鯊魚就會變得異常興奮。要穿透鯨魚那層30多厘米厚的脂肪層刺進它們的動脈或心髒非常困難,但要紮穿鯊魚皮使它出血,就容易得多了。


    如果羅傑能使這幫自相殘殺的嗜血者不停地互相吞噬下去,他就能保住抹香鯨。每次舉起鏟子,羅傑都想盡可能紮在鯊魚最敏感的鼻子上。但他常常做不到。他隻能在鯊魚快遊開時削它一下。如果傷口正好在魚尾,鯊魚就會使勁兒把頭往後扭,把尾巴拚命朝前彎,然後,這怪物就開始咬自己的傷口,大口大口地喝自己的血,吃自己的肉。


    血染的海水引來了越來越多的鯊魚,很多鯊魚在羅傑那把隻有4,5米長的鏟子夠不著的地方咬鯨魚。要驅趕它們,羅傑必須既能往前奔向鯨頭,又能往後跑到鯨尾那兒。兩個立足點顯然太少了——他得挖一整串腳窩。他在自己的身前和身後都挖了許多呈杯狀凹進鯨背深10厘米左右的腳窩。沿著鯨魚背上的這條古怪的小路,羅傑在身上的那根繩子的長度所能允許的範圍內左右開攻。鏟子夠得著的鯊魚都被他刺傷了。


    鯨魚又晃了一下,他倒下了,順著他挖的那條小徑一直滑下去,兩隻腳都滑到了水裏。那群殘暴的畜生馬上朝他撲去,咋嚓一聲咬住了他的靴子。


    幸好靴子的皮很硬,很結實,不容易咬破。


    鯊魚猛地拽掉了羅傑的一隻靴子,靴子裏頭的羊毛襪也一塊兒給拉走了。


    羅傑感覺到什麽東西的牙齒咬在他的赤裸的腿上。他使勁兒把腿抽出來,借著身上那根繩子的力量把自己拉回鯨背上。


    他的腿血流如注。他要不要爬回甲板上去,讓人家給他包紮傷腿?捕鯨船上通常不會有外科大夫,隻有船長一個人懂點兒急救技術。但羅傑是寧可忍受傷痛,冒血液中毒的危險,也不肯低聲下氣地去乞求船長,聽任他的擺布的。


    他用海水洗淨傷口,用手絹兒把傷口包紮起來,就繼續幹他的活兒了。


    午夜悄悄地逝去。羅傑的上下眼皮兒直打架。陰霾像幽靈似地籠罩著海麵。夜深了,人們都已進入夢鄉。這正是鬼魂遊蕩的時刻,羅傑不迷信,但夜的神秘感染了他,他不禁心裏發怵。


    這時,他看見海麵出現一個東西,嚇得脊梁骨都涼了。不,這不可能是真的,他準是睡著了在做噩夢。


    海麵上那些破浪而來的脊鰭原先隻有30厘米高,這會兒忽然都變成一人高的“黑色巨帆”。它們比人還高——沒準兒有2米到2.5米以上。


    它們不再像帆船似地輕快地掠過海麵。它們箭一般地飛馳,速度快得驚人。它們衝開波浪,濺起高高的水花。


    一麵黑巨帆朝抹香鯨猛衝,重重地撞在那24米多長的龐然大物上。猛烈的撞擊使羅傑感到抹香鯨全身都在震動。鯊魚絕不會有這麽猛烈的撞擊力,即使是大白鯊也不會這麽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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