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縷晨光射進帳篷裏。帳篷門開了,狩獵隊的扛槍人圖圖探進頭來。


    “我能向你說件事嗎,先生?”


    “進來吧,圖圖,你想說什麽?”


    “小豹子——楚楚——那隻公的——丟了。”


    “大概是在附近的叢林裏玩呢。”哈爾說。


    “不,我看見一個人抱著它跑了。那人是從村裏來的,我沒能追上他。”


    “他們為什麽要偷楚楚呢?”


    “我想我知道為什麽,先生。昨晚上我在村裏。村裏的頭人病得很厲害,巫醫說隻有一件事能救他:獻上一隻山羊,而且必須在頭人的房前把這隻山羊活活燒死。村裏人抓來一隻黑山羊,綁在一根木樁上,四周堆放了許多木頭。點著木頭之後,巫醫圍著火堆又蹦又跳。山羊不斷發出淒慘的叫聲,火漸漸地燒著了它的腿,然後又燒著了它的身子,最後被活活地燒死了。巫醫取了一些火燙的灰,又從一隻癩蛤蟆身上擠出些液體,拌在一起,讓頭人喝下去。


    “那結果呢?”老亨特問道,“他好些了嗎?”


    “沒有。他閉上眼,從他的臉上可以看出他很難受,他的身子變得像樹幹一樣僵硬。頭人的兒子放出話來,如果頭人死了,巫醫也別想活。”


    “那個巫醫一定被嚇壞了。”


    “他叮得要死。他對村裏人說,那藥無效完全是他們的過錯,他們不夠虔誠,用一隻山羊作祭祀品太簡單了——必須用更寶貴的東西來祭祀才行。他給他們出了個大難題。”


    “是什麽?”


    “他說,他們的頭人是位非凡的人,是他們偉大的頭人,一個非凡的人必須用非凡的祭品。必須吃一個豹子心,他的病才能好。如果十二小時內不能弄到豹子心,他就死定了。”


    “他的辦法行不通,豹子可不是隨時都能見得到的。他們也許要找幾天甚至幾個星期才能發現豹子的蹤跡。”


    “是這樣。”圖圖說,“巫醫給他們出這個難題的目的就是希望他們做不到,這樣頭人死了,人們也無法怪罪他。他會說:‘我已經告訴你們該怎麽辦,可你們不聽我的。如果你們在十二小時內給我抓來一頭豹子,我就能救活你們的頭人了。現在他死了,全是你們的罪過。’人們討論了半天,但誰也不知道在哪裏能抓性豹子。我聽煩了,就回營地來了。”


    “下邊的事,我能猜出來。”老亨特說,“一定有個人知道我們營地裏有兩頭豹子。他潛伏在附近等待時機,當我們把小豹子放出來以後,他逮住了楚楚。”


    羅傑跳起身。說不定巫醫的刀正在挖出小楚楚的心髒。


    “趕快到村裏去。”


    哈爾站了起來,而他爸爸說:“等一會兒,哈爾,把藥箱帶上。”


    哈爾抓起藥箱,與羅傑、圖圖一道順著到山村的路急匆匆地跑步出發了。


    他們聽到了急促的鼓聲,男人們的呼喊聲,婦女們的嘰嘰喳喳的議論聲,整個村子彌漫著一股狂熱,在這聲浪之上的是一個人的嚎叫聲,可能是巫醫的,也許他正為了宰殺祭品而變得瘋狂。


    哈爾三人來得正是時候。楚楚直立著被綁在一根木樁上,脖子和後腿都被綁住了,露出胸膛,等著被巫醫開膛取心。小楚楚的前爪無望地亂抓,發出可憐的“喵喵”的叫聲。巫醫在楚楚前麵手舞足蹈,他的臉上和身上塗抹得五顏六色,頭上綁著一對羚羊角和白鷺及鴕鳥的羽毛,隨著他又蹦又跳,那些羽毛瘋狂地搖動。他的臉上不知怎樣弄上了一副雄獅的鬃毛,就像是長了一臉可怕的胡須。他的脖子下麵用繩子吊著一個洋鐵罐,鐵罐四周綴滿了鱷魚牙齒。隻要他一動,那些鱷魚牙和洋鐵罐就會碰在一起,發出嘩啦嘩啦的響聲,十分瘮人。他的脖子上掛著一串用鬣狗牙齒做成的項鏈。他幾乎一絲不掛,隻是在腰間圍了一塊用長頸鹿皮做的圍腰。他的身上塗滿了鱷魚油,那股衝天的臭味在很遠的地方就能把人熏暈。


    隨著他魔鬼般的舞蹈和尖叫,他手中的長刀離小豹子的胸口越來越近,刀在陽光下閃著寒光。四周的村民,在木鼓的伴奏下,也像著了魔一樣又喊又跳。


    羅傑看到他的小豹子受到這樣的折磨,已經顧不得自己的安危。他從又蹦又跳的人群中擠進去,掏出獵刀,割斷了綁著楚楚的繩索,把楚楚抱在懷裏。哈爾和圖圖也立刻擠了進去,站在羅傑的身旁。


    所有的聲音都嘎然而止,人們望著這三個人,驚得目瞪口呆,希望巫醫能施法術懲罰這三個無禮的陌生人,巫醫瞪大了一雙充滿仇恨的眼睛盯著他們。他不得不仰起頭來,因為哈爾至少比他高30厘米。不過他手上有刀,而哈爾赤手空拳,巫醫狂怒地尖叫著舉起了長刀。說時遲,那時快,哈爾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猛地一擰,他的刀就掉到地上了。


    “我要見你們的頭人。”哈爾說。


    巫醫一臉莫名其妙的神色,看得出來,他不懂英語。圖圖用斯瓦希利語又說了一遍。巫醫憤怒地開口了。圖圖翻譯道,“他說不行,頭人病得很厲害。”


    哈爾朝四周望去,看到有一間草屋比其他屋子大,那一定是頭人的家了。


    他擠出人群,走進那間草屋,圖圖緊跟著哈爾,羅傑抱著楚楚走在最後。巫醫和村民也跟了進來,草屋一下子就被擠得滿滿當當。


    頭人躺在一張用草鋪成的地鋪上,他舉起虛弱的手表示歡迎,還用英語說:


    “我的朋友。”


    哈爾說:“如果我們是朋友,你為什麽還讓他們去偷我們的豹子?”


    “那是他的安排,”頭人盯著巫醫說,“不是我的主意。直到他們把豹子帶到村裏我才知道這件事。這件事做得不對,我們記得你們殺死了那頭吃人豹子,救了我們的孩子。我們感激你們。”


    “用這種方式表達感激之情不是太離譜了嗎?”


    “你說得不錯,”頭人承認,“但我的村民並不像你想象的那麽壞。他們要救我的命,這種願望要重於對你們的感激之情。”


    “他們差一點就要了我們的愛物的命。”


    “我試過想攔住他們,但一個垂死的頭人的話就不那麽有力量了,巫醫取而代之了。也許我阻止他們不夠堅決,但我想活。我的巫醫也許是對的,吃下一個強有力的野獸的心勝我也許會強壯起來。你是個好人,你不恕讓我死掉吧,如果你能讓這頭豹子的死換回我的命……”


    哈爾握住了頭人的手笑著說:“我當然不想讓你死掉,但你怎麽會相信那些荒唐話?一頭豹子的心髒怎麽可能救活你的命?你是個受過教育的人,你知道很多新的事物,你甚至還會講英語。但你卻屈從於那些陳舊的、迷信的愚昧行為。”


    頭人閉上眼說:“並不是所有的舊東西都是鉛的,也不是所有的新東西都對。你們也有迷信。”


    哈爾感到自己像一個孩童,正受到父親溫柔的責備。


    “的確,我們也迷信,”哈爾說,“我們還有很多東西不懂,我們需要向非洲的人們學習。不管怎麽樣,我這個箱子裏有些東西可能治好你的病。”


    “那是什麽?”


    “這是個藥箱。我不是醫生,但我們出門的人必須得懂一些醫藥的事。你好像在發燒,我給你量下體溫吧!”


    頭人輕輕地點了一下頭,但當哈爾打開藥箱從中取出體溫表時,一旁的巫醫激動地說了起來。


    “他說,”圖圖翻譯道:“他知道那些東西,裏麵都是毒藥,會要了頭人的命。”


    頭人聲色俱厲地朝巫醫說了幾句就接過體溫表放進嘴裏。


    哈爾掏出手帕給頭人抹去頭上的汗,然後用右手把著頭人的脈搏,抬著左手看著表。當他取出頭人口中的體溫表看了看刻度後,他說:“難怪你感到那麽難受,你現在體溫是華氏103度(攝氏39°),心髒每分鍾跳90下,你像這樣有多久了?”


    “昨天半夜開始的。”


    “在這之前呢?”


    “頭疼、發冷、發抖。我以為我會抖得散了架。人們說天並不冷,但我感到像冰,一般冷。”


    “你的胃口怎麽樣?”


    頭人臉上顯出惡心的神色,將頭扭向一邊:“我想到吃就惡心。最讓我惡心的就是想到要吞下那血淋淋的豹子心。哇,惡心又上來了。”


    “身上疼嗎?”


    “到處都疼,也說不清楚哪兒疼,每個關節。每根骨頭都疼,好像沒有一處不疼。”


    “聽起來像是惡性瘧疾。”


    哈爾從藥箱裏拿出醫藥手冊,翻到瘧疾那一頁。隨後從箱中找出兩瓶藥,一瓶標著“氯胍(百樂君)”,一瓶寫著“奎寧”。他取出一片“百樂君”


    兩片“奎寧”,然後對巫醫說:“請給我倒點水來。”


    巫醫一動不動。圖圖立刻鑽出茅屋,不一會兒就用鴕鳥蛋殼盛了一點井水回來。頭人急切地吞了藥片,喝了水,理都不理在一旁大聲詛咒的巫醫。


    “好了,睡一覺,”哈爾說,“過幾小時我再來,希望那時候你會好些了。”


    “但如果我好不了,或更糟了,我的百姓會要你吃苦頭的,你最好還是別來了吧。”


    “我要來,”哈爾說完就站起身要走,突然,巫醫一把從羅傑身上把小豹子奪去,羅傑撲向巫醫,想把楚楚搶回來。


    “羅傑,給他!”哈爾厲聲說道,“我們才三個人,你希望與四十個人發生一場戰鬥嗎?圖圖,巫醫在說什麽?”


    “他說他要留下豹子,如果頭人好了,小豹子還給我們。如果頭人好不了,就把小豹子宰了。”


    羅傑舍不得他的小豹子,就拿哈爾出氣說:“你就讓他們這樣嗎?你怎麽成了個軟骨頭。你知道,我們一離開這兒,他們就會把小豹子剁成碎片,你為什麽不采取行動!”


    “行了,莽撞鬼!咱們走吧,別惹出事來。”


    兄弟倆和圖圖走下山包。突然從後邊飛來一塊石頭正打在哈爾背上兩片肩胛骨之間,痛得他縮住肩膀,但就是不回頭。羅傑知道自己的哥哥是個勇敢的人,對哈爾現在的表現很不理解。而哈爾也隻是說:“還好,是塊石頭而不是一支毒箭。說真的,我並不怪他們,他們是為自己的頭人擔心。”


    羅傑咕噥道:“不過這種表達擔心的方式令人討厭。”


    到了中午,三人再次來到村子。這一次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笑臉相迎。


    哈爾說:“他一定好了。”


    頭人還躺在地上的草床裏,不過眼睛有了神氣,說話也溫和多了。“我好了,”他說,“就是有點虛弱。”


    哈爾給他作了檢查:體溫降了4度,脈搏已經正常,不再發冷,身上也不疼了。羅傑這時卻著急地四處張望。


    “把這孩子的豹子帶進來。”頭人下令。頭人話音剛落,就進來了一個人,並把手中抱著的楚楚交給了羅傑。每一個人看來都很高興,唯一愁眉苦臉的就是巫醫。


    對巫醫來說,這一天是個倒黴的日子。村子裏的人笑他的魔法不靈,燒死山羊治不好頭人的病,豹子也殺不成,兩個毛孩子就壞了他的事。至高至尊的巫醫竟然被兩個毛孩子治住了,其中一個孩子竟然還治好了頭人的病。


    但巫醫不會善罷甘休。他現在就發瘋似的又喊又叫,隻要有人願聽,他就喋喋不休地對人說個沒完。


    “他在說些什麽?”哈爾問圖圖。


    “他說頭人的病沒好,這是回光返照,就像一個星星掉下來之前有一陣子非常亮一樣。他對他們說,頭人會死掉。你們放進頭人嘴裏的是毒藥,會毒死頭人。還有那根讓頭人吸著的玻璃管……”


    “體溫表?”


    “是的。裏麵有些紅色的東西。他說那是要命的毒藥,它使即將死去的人死之前有一種好的感覺,但頭人一定會死,他的靈魂會懲罰村裏所有的人,因為他們不相信巫醫。他就是這樣對他們說的。”


    “他們相信巫醫的話嗎?”


    “他們的頭腦是混亂的。看到頭人好些,他們高興;但如果他死了,他們會認為是你們害死的。那樣一來,巫醫在他們眼裏就又重新變得尊貴起來。”


    “那我們就變渺小啦!”


    “你會完蛋。他們會宰了你,就像殺死一隻老鼠。”


    “我就喜歡你這一點,圖圖,什麽事到你嘴裏就特別有意思。”


    他又給頭人服了一片百樂君、兩片奎寧。這時,馬裏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了進來:“先生,野牛,很多!”


    哈爾一聽就明白了。他一直在留心野牛的蹤跡,因為倫敦動物園要訂購三頭,他立刻對頭人說:“我要馬上回去,請你原諒,但我還會來的,祝你早日康複。”


    “謝謝你,我的孩子!”這話語,這微笑足以補償了哈爾所碰到的麻煩。


    當他們三人朝門口走去的時候,巫醫又喊叫起來。他那尖厲的聲音蓋過了所有其他人的聲音。圖圖把他的話譯給哈爾聽:“頭人要死,頭人要死。”


    哈爾說:“我看這是他求之不得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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