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他們向阿蘇火山進發了。旅途很長,他們不得不先坐火車來到山腳下,然後艱難地攀登一塊塊巨大的岩石,最後終於能夠俯視這個半英裏寬的沸騰的“無底洞”了。


    幾百英尺以下是一個雷聲隆隆的硫磺湖,不時噴出道道火舌,就像一隻隻沾滿鮮血的魔掌一樣伸向站在邊緣向下看的人們。


    火山口裏冒出的毒氣使人喘不過氣來,每個人都拿出手帕堵在鼻子上,以過濾嗆人的硫磺味。後背被冷風“割”得生疼,而臉卻被火焰烤得火辣辣的。博士照例忙著進行觀察,記錄數據,幾個孩子一有機會就來幫助他。


    從這座幾英裏高、冷得要命的山上下來,他們興致勃勃地走進山坡上的一間茶館裏。在那裏,他們喝了熱茶,吃了一些抹著甜豆醬的小蛋糕。“快樂女士”號又啟程了,而且再次停靠在一個日本港口。這次要訪問一座叫“sakura—jima”(櫻島)·的魔鬼火山。


    “sakura意思是櫻桃,”丹博士說,“jima是島的意思。櫻桃可以理解,是那些紅色岩漿的顏色,但叫它島卻名不符實。那裏以前是一個島,經過1914年那次可怕的人山噴發,熔岩把它與大陸連在一起,成了一個半島,大陸上的城市變成了一片廢墟,火山附近的一座村莊被埋在150英尺深的岩漿下麵,九萬五千人無家可歸。”


    “她隻噴發過那一次嗎?”哈爾問道。“不,在過去的五個世紀裏這座櫻島火山一共噴發過27次。”


    “但願它不要再噴發了。”


    “恐怕還會的,有人說它正在醞釀一次新的爆發。我們上去看看吧。”開始時,路邊是桔樹林和菜園,它們生長在被地熱烤暖的土地上,長勢很好。過了樹林和菜園繼續往上走,眼前一片荒涼,除了黑石頭以外就什麽也看不見了。每次地動山搖,都會使許多石塊順著山坡滾下來,這對登山者來說是一個極大的威脅。


    他們終於登上了山頂,看到了他們走訪的第四個火山口。“老櫻桃”是名符其實的,噴出的熔岩流顏色鮮紅,波浪滾滾,一副狂暴不安的樣子。不難想像,它正在“策劃”著一場新的災難。


    博士取出儀器開始工作。現在哈爾和羅傑已成為他當之無愧的助手。


    “咱們繞著火山口走一圈吧。”博士建議道,“為了節省時間,我們可以分成兩路,兩個人沿一個方向走,另兩個人朝相反方向走,在那邊會合。羅傑跟我在一起。”


    博士和羅傑出發了,哈爾和牛房向相反的方向走去。火山口邊上沒有路,非常難走。由於氣蝕作用,熔岩已被碎成玻璃碴似的碎片,哈爾不小心絆了一跤,爬起來一看,手上紮滿了碎屑。


    “這真是世界上最不適合散步的地方!”他一邊弄掉手上的碎屑一邊說。“最不適合散步的地方。”牛房用英語重複著。他們踩著這一英尺厚的熔岩碎片墊子一步步向前走去。不一會兒他們的鞋襪就被割破了,腿上也淌著血。碎石頭片像剃刀一樣鋒利。“這是黑耀岩。”哈爾說,“古代還沒有發現鐵的時候,人們常用這種石頭做刀。”哈爾停下來,把他認為博士需要的東西草草地記在筆記本上。他剛停了一小會兒,腳底下就感到很燙了,於是又趕緊向前走去。


    一塊20英尺高的隆起的岩石擋在前麵,好像是一個巨大的海浪在一瞬間凝結成的冰塊一樣。他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爬了過去,累得滿頭大汗,喘著粗氣。


    “我想我們停一下,休息。”牛房邊說邊坐在一塊岩石上,但馬上又跳了起來,石頭像火爐一樣燙。他們隻好又蹣跚地沿著火山口向前走去。哈爾突然停了下來,俯視著陡峭的火山口壁,大約在三十英尺以下,有一些奇異的藍色石塊閃閃發光。


    “博士一定需要那種東西,”哈爾說,“我去弄一塊來做標本。”


    “但你不能夠,”牛房反對道,“它太難上和難下了。”


    “你是說它大陡?噢,沒關係,我小心一點兒就沒事了。”


    “但我們沒有繩子。”


    “沒繩子也行。”他背朝火山口蹲下來,腳伸進火山口,雙手緊緊地抓住石壁,小心翼翼地往下爬。幸運的是這裏沒有那種鋒利的碎屑,倒像是不太紮手的礫石。然而,他很快就明白了,即使是礫石也很危險。他的手腳碰掉的石塊順著石壁便下去,一直濺落到火紅的熔岩湖裏。


    當哈爾快夠到那種藍色的石塊時,卻被另一種意外情況驚呆了,他登著的那塊石頭忽然開始下滑。如果這真是滑坡的話,那他就要葬身火海他努力使自己鎮靜下來。他知道,如果這時向上爬,就隻能加快下落速度。他趴在岩石上,一點兒也不敢動。他的身體在一點一點地下滑著,石塊也不斷地從身邊滾落。下滑終於停止,但他仍然沒有動。現在該怎麽辦呢?如果向上爬,就會再一次引起滑坡。最好的辦法就是呆在原地一動不動。即使那樣也很危險,他的體重也會成為引起滑坡的原因。他拾起頭來,發現牛房正朝他爬下來。“別動!”他喊道,“這樣做隻會使情況更糟,快去叫丹博士。”他知道他的主意也很愚蠢,叫回丹博士需要一個小時,而現在是一發千鈞的時刻,滑坡隨時都可能發生。


    “沒時間找博士。”牛房嚷著,還是繼續往下爬。


    “回去,”哈爾命令道,“你什麽事也不能幹,不能把我們兩個人的命都搭進去。”就在這時,他發覺自己竟產生了一個奇怪的想法:如果牛房真的送了命,那在他身上花費的心血就白費了。牛房離他越來越近,這個傻瓜——他將要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會使他們兩個人一起掉下去。但牛房卻停在離他10英尺遠的一塊牢固的岩石上,衝哈爾喊道:“脫下你的”他沒法用英語說明白。於是拍了拍自己的大腿,“脫下——那個詞我不知道。”“你是說我的褲子?”


    “對,對——褲子!脫下來,像我這樣。”他邊說邊開始脫。哈爾一時莫名其妙,覺得他大概是瘋了,失去理智了。忽然,他明白了牛房的用意。對,也許行。他小心翼翼地鬆開腰帶。石塊開始下滑時他就趴著不動,滑動停止時他就開始慢慢地脫褲子。他的動作緩慢極了,他寧可再慢一點兒也不願由於動作不慎而引起滑坡。


    褲子終於脫下來了。他把它扔給牛房,盡管他的動作非常輕微,但還是引起了石塊的滑動。哈爾又向魔窟下滑了三英寸,然後停住了。牛房用腰帶把兩條褲子係在一起,然後趴在岩石上,粑這條簡陋的救命帶的一頭扔給哈爾。哈爾抓住了。


    但牛房能把他拉上去嗎?哈爾的塊兒頭比他大得多。


    哈爾沒抱多大希望。也許牛房根本就提不動他,也許褲子會被扯斷,這樣一來,就一定會引起滑坡,直到“撲通”一聲掉進溫度比開水還熱二十倍的岩漿湖裏,而且還沒穿褲子。這樣也好,死得快點,可以少受點罪。


    灼熱的蒸汽,刺耳的噪音,滑坡的危險,竟使哈爾產生了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他不願光著身子死去。他曾經聽一個老兵說過:“我要穿著鞋子去死。”如果一定要死的話,他也願意那樣死——穿得整整齊齊,奮力搏鬥一番,壯烈犧牲。但如果被滑坡嚇得半死,然後衣冠不整地掉進一個熱水鍋裏,那會讓所有的人都笑掉大牙的,他自己也感到羞愧。想到這裏,他忍不住笑了起來。牛房看到他笑卻吃了一驚。


    他又想到了另一件事:如果他不穿褲子就出現在珍珠門時,聖彼得會讓他進天堂嗎?


    所有這一切古怪的想法都一閃而過。隨後他聽到了牛房的喊聲:


    “你太大,沒有你的合作我拉不起來。我數三下,然後你那樣做,我這樣拉,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哈爾答道,他那夢幻般的奇思怪想已經消失了,正緊張地準備背水一戰。


    “ichi!”牛房開始數了,哈爾知道ichi的意思是“一”。由於過分激動,牛房忘記用英語而用日語開始數數了。


    “ni(二)!”哈爾聚集了全身的力量。“san(三)!”牛房大吼一聲,開始向上拉。


    隨著喊聲,哈爾拚命往上一躥,石塊從他的腳下飛了出去。他曾經趴在上麵的那塊石塊也隨著一陣低沉的隆隆聲開始下滑。一聲撕裂聲告訴他,褲子已經在接縫處扯開了。


    幸而這時他的手已經扒住了牛房立腳的那塊堅固的石頭。


    他在那兒搖蕩著,踩掉的石頭滾下去,發生了連鎖反應,下滑的石塊越來越多,並不斷向兩邊擴展,仿佛整個火山口壁都要陷下去,發出的聲音猶如萬馬奔騰,黑雲般的塵埃滾滾而起。


    崩落的石塊濺落到熔岩湖裏,發出驚濤拍岸的聲音。


    在牛房的幫助下,哈爾爬上了石塊,又爬出了火山口,來到地麵上。站在火山口,他們再次觀看那驚心動魄的場麵,億萬噸的石塊隨著滑坡落入噴火的湖裏,“湖水”溫度之高,使堅硬的岩石轉眼間就化成了岩漿。


    兩個人被剛才的經曆折騰得頭暈目眩,又步履艱難地沿著火山口向前走,直到與博士和羅傑相遇。一看到他們,兩位紳士模樣的人就放聲大笑起來。


    哈爾想,如果他們知道了我們死裏逃生的經曆,恐怕就笑不出來了。很快他的頭腦有點清醒了,意識到缺了點什麽事。原來他們忘了穿褲子,褲子還拿在牛房的手裏。他趕緊把接在一起的兩條褲子解開。


    丹博士不再感到有趣了,他從他們滿身汙泥、汗流俠背的樣子斷定一定發生了什麽不幸的事。他們個個鼻青臉腫,身上還有一層厚厚的灰塵。


    “我們聽到一次滑坡的聲音,”丹博士說,“你們和它有關嗎?”


    “當然了,”哈爾說,“如果沒有牛房,沒有牛房和這兩條褲子,我現在就確確實實在火山口底下了。”他和牛房穿上了被撕得不成樣子的褲子。丹博士看著他們,陷入沉恩,然後轉過身,領著羅傑向山下走去。一段時間他們默默地走,各自想著自己的心事,誰也不說話。最後還是丹博士開口了:“喂,羅傑,我想牛房已經交學費了。”


    “他的確交了。”羅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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