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吟吟地道:“顧郎,你怎麽回來了?”


    被稱作顧郎的男子目光仍黏在顏嫣身上,自上而下地將她打量了個遍,方才轉過身,壓低嗓音與那婦人道:“這凡女是怎麽一回事?”


    婦人微微側目,悄悄朝顏嫣使了個眼色,示意她趕緊走。


    末了,將顧郎拉至一旁,一五一十說起了她與顏嫣的相識過程。


    顏嫣便趁這個空檔回到了自己房間裏。她擰幹頭發,敞開雙臂,大喇喇地仰躺在床上。


    不知跑去哪兒溜達的青冥又冒了出來,正欲開口說話,卻見顏嫣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噓……”


    她在聽牆外的聲音。


    死過一次的她失去了味覺與嗅覺,聽覺倒比從前好了不知多少倍。


    明明隔著這麽遠的距離。


    她卻仍能聽見牆外那婦人忐忑又有些許期待的聲音。


    “顧郎,我這肚子是一日比一日大了,你,你可有挑好日子?何時去我家下聘呀?”


    圍牆外的顧郎沉默片刻,旋即大發雷霆:“你如今是什麽身份?還妄想嫁給我?”


    “若不是念在你我自幼相識的份上,我會花這麽大價錢把你從鼎爐樓裏贖出來?”


    “總之,你現在就在這兒乖乖把我兒子給生下來,生完兒子,還完你的贖身錢,你想上哪兒就上哪兒。”


    牆那頭傳來了壓抑的啜泣聲。


    顧郎的聲音還在繼續:“哭?哭什麽哭?我對你這破鞋已是仁至義盡,利息錢和夥食費都還沒找你算,你倒給我哭上了?”


    ……


    顏嫣偷聽的姿勢已從躺在床上變作倚在窗上。


    不到一盞茶的工夫裏,她便理清了婦人與那顧郎之間的關係。


    他們二人自幼相識,十幾歲的時候,也曾相互喜歡過。


    後來顧郎成了仙門弟子,再無音訊。


    多年後,二人再相遇,卻是在鼎爐樓中。


    顧郎成了婦人開.苞夜的恩客,卻不想,一次就讓她懷上了。


    恰巧那段時間顧郎手頭上寬裕,便咬牙將她贖了出來,養在這間院子裏。


    婦人還傻傻地以為他要把自己娶回家,一直都在等他開口提親,直至現在才明白,他不過是想空手套她肚子裏的孩子。


    不僅如此,他動輒對她拳打腳踢,一分銀錢都不給她也就罷了,還時常來她這裏拿錢去鬼混。


    天色漸暗,顏嫣捧在掌心的那盞茶早已涼透,感受不到半點餘溫。


    顧郎一臉煩躁地從牆那頭繞進內院,恰好與倚在窗上晾頭發的顏嫣目光相撞。


    月色溶溶,顏嫣的臉浸在夜色中,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看,忽地笑了起來。


    她生了張惹人遐思的漂亮臉蛋,笑時尤為動人。


    這一笑,都不知該用何種語言來形容,勾得顧郎如墜夢裏,魂都不知飄去了何方。


    他這輩子又何曾見過這般好看的姑娘?


    正欲上前與其搭話,顏嫣的下一個動作卻是“砰”地一聲把窗闔上。


    徒留顧郎一人杵在院中發愣。


    而今已立夏,天暗得越來越晚。


    待到月上柳梢頭,夜色漸濃,顏嫣又重新推開了窗。


    她手裏拿了把細密的篦子,有一搭沒一搭地梳著頭。


    “沙沙沙——”


    “沙沙沙——”


    篦子穿過發絲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裏被無限放大,擦著人耳膜,像是一場暗潮洶湧的邀約。


    有風自牆角襲來,裹著淡淡梔子花香。倏忽間,她手中動作一頓,掀起眼簾,懶懶瞥向前方。


    原來,是那顧郎趁著夜色偷偷摸了過來。


    他對顏嫣那抹笑可謂是牽腸掛肚,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怎麽也睡不著。


    此刻,那顧郎正直勾勾地盯著顏嫣,眼中噴湧著不加掩飾的欲.色。


    他已從婦人口中得知顏嫣是個無依無靠的凡女,連客套話都懶得與顏嫣說。


    傲慢且直白地道:“你這小凡女生得不錯,跟了本君,仙丹靈藥管夠,若能替本君誕下有靈根的孩子,本君還能破例納你為妾。”


    顏嫣垂著眼睫,笑而不語。


    憑良心來說,她笑起來的模樣是實打實的勾人,但顧郎總覺得,她在嘲諷自己。


    可轉念一想,她這小小凡女哪有膽子敢嘲笑修士?


    於是,他又裝模作樣地問了句:“你笑什麽?”


    顏嫣終於掀開了眼簾,麵上笑意不減:“我隻想在想,憑什麽連你這種貨色都能修仙,而我卻不能?”


    顧郎神色瞬變,麵色陰沉似水。


    “你這小賤人什麽意思?”


    顏嫣笑得愈發璀璨,整個人花枝亂顫,音調也驀地一下拔高,回音在寂靜的夜裏來回繚繞。


    “修仙的既都是你們這種德性,那得道飛升的又該是些什麽玩意兒?”


    修士的威權又豈能被一介凡女這般挑釁?


    顧郎終於坐不住了,大步上前,一把扣住顏嫣手腕,咬牙切齒道:“你這是在找死!”


    顏嫣終於止住了笑。


    她麵無表情地看著幾乎就要被顧郎折斷的腕骨,複又抬眸,定定望著他。


    月光緩緩流淌。


    她精致小巧的臉籠在夜色裏,猶如鬼魅。


    一字一頓道:“不,找死的,是你。”


    音落,絲絲縷縷血霧自她蔥白的指尖溢出,蛛網般纏繞在顧郎身上。


    ……


    “呼——”


    陰風四起,烏雲在這一刻掩住了皓月,整個世界都暗了下來。


    那一聲聲孱弱的嗚咽,被初夏時節逐漸嘹亮的蛙鳴所掩蓋,不知隨風飄去了何方。


    然後,風又將那烏雲吹散,皓月現了出來,冷冷注視著一切。


    顏嫣垂著眼睫站在血泊間。


    夜風揚起她的發與素白的裙,猶如血色間開出了一朵潔白的花。


    良久,她終於抬起了頭。


    攤開手掌,接住從她肩上跳下來的青冥,輕聲歎道:“果然,還得按照你說得來,我那方式也就隻能殺幾隻扁毛畜生。”


    青冥洋洋得意:“這是自然,畢竟老子才是行家。”


    顏嫣身上的龜蠱本就是他那缺德主人搗鼓出來的產物。


    龜蠱,即,神奇蠱蟲的正經名字。


    據說取名靈感來自“千年王八萬年龜”中的那個“龜”字。


    青冥那缺德主人便是在用這種簡單粗暴的方式告訴世人,有龜蠱,宿主至少能活個萬把年。


    而那人搗鼓出龜蠱的初衷,本是給即將斷氣之人續命用的,龍精虎猛的大活人並不適用,甚至還有被蠱蟲吞噬的風險。


    於是,顏嫣就這般誤打誤撞,在將死未死之際觸發了龜蠱的正確使用方式。


    隻可惜,未能與柳南歌換完第三次血,否則,她也不至於變成現在這副不死不活的模樣。


    顏嫣與青冥聊得正來勁。


    晚風中送來了誘人的鮮香。


    青冥立馬截住話頭,轉身,朝風吹來的方向望去。


    顏嫣雖嗅不到氣味,卻能聽到那淺淺的,明顯是來自女人的腳步聲。


    她猛地一抬頭,隻見那婦人正踉踉蹌蹌向後退,端在手中的湯碗“哐當”一聲潑灑在地。


    顫聲道:“妖……妖怪!”


    向來能言會道的顏嫣竟不知該如何來回應這婦人。


    她沉默半晌,才道:“不管你信不信,我既不是妖怪,也不是壞人。”


    目光掠過散落一地的碎屍塊。


    猶豫片刻,她仍是道了句:“更何況,這種不把你當人看的狗男人死有餘辜。”


    這是一個弱肉強食的世界,沒有律法可言。顏嫣縱是殺了顧郎,也無人能奈何她。


    可不知怎得,顏嫣總覺心裏很不是滋味。


    與婦人擦身而過時,特意放緩了腳步,遞給她一袋靈石。


    瑟瑟發抖的婦人終於緩過神來。


    她抓起靈石袋往顏嫣身上猛地一擲,聲嘶力竭地嘶吼著。


    “你為什麽要殺他!”


    “既如此,倒不如把我也給一並殺了!”


    現在的她麵目扭曲,猶如阿鼻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鬼,與那慈眉善目的大姐姐判若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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