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嫣卻像是見到了救命稻草,情急之下忘了分寸,一把扣住他手腕。


    這次沒有撲空,她牢牢抓住了他。


    肌膚與肌膚的觸碰感是那樣的真實,激得他們二人同時生出大片雞皮疙瘩。


    分開的視線再度相撞。


    過近的距離讓他們從對方眼中清晰地看見自己的倒影。


    不是幻覺。


    是這件荒誕的事,是眼前這個人。


    真真切切存在過的證據。


    長達十息的沉默後,顏嫣終於開口說了第一句話。


    “你早就看見我了,對嗎?”


    謝硯之有著片刻的猶豫,終還是選擇坦然麵對:“是。”


    他聲音不大,卻驚得偷偷打瞌睡的守夜婢子從腳踏上彈起。


    茫然四顧:“啊?公子你方才說什麽?是要水還是要加碳?”


    婢子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裏被無限放大,把顏嫣和謝硯之都嚇一跳。


    謝硯之尚未想好用以搪塞守夜婢子的話語,索性閉著眼睛裝睡。


    顏嫣也再未出聲,心中卻已掀起千層浪。


    或許,眼前的少年能幫到她。


    未能得到回應,守夜婢子還在碎碎念:“今晚到底怎麽了?莫不是鬧鬼了?”


    最後一個字才打舌尖蹦出,婢子忽覺後頸一痛,兩眼一黑,直挺挺地栽倒在鋪了狐裘的腳踏上。


    謝硯之視線從婢子身上移至顏嫣手上,感受到謝硯之的目光,顏嫣不緊不慢放下花瓶。


    她觸碰不到除謝硯之以外的活人,卻能觸碰到實物,用花瓶砸暈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婢子著實輕鬆地很。


    她拍拍手,斜著眼瞥向瞠目結舌的謝硯之,朝他挑挑眉:“我們可以接著聊了。”


    “首先,我不是鬼,我來自兩百年後,與你……”說到此處,顏嫣很是認真地看了他一眼,思索片刻才又接著道:“算是舊識。”


    “我不會傷害你,且知道你不想成為端華長公主手中的傀儡,我可以幫你離開這裏。”


    “條件是……你要帶我去修真界,找到魘熄秘境。”


    謝硯之沒有即刻回答。


    垂著長長的眼睫,像是在思索,她所說之話是真是假。


    顏嫣也知道,她這番話的信息量大到讓人難以消化。


    故而,並不打算強求,敞開手腳,大喇喇地躺回床上,不甚在意地道:“你慢慢考慮,考慮好了再告訴我,行了,我該休息了。”


    她沒攤出底牌,告訴謝硯之自己無法離開他超過百米這一事實,就是擔心有朝一日,她會因這個被他拿捏住。


    小狼崽子看似再柔弱無害,他也仍是狼,萬萬不可大意。


    謝硯之消化這段信息的速度比顏嫣想象中快了近十倍。


    他表情真摯地看著顏嫣,答得毫不猶豫:“我答應你。”


    聽聞此話,顏嫣立刻睜開了眼睛。


    卻不想,那小鬼話鋒一轉,又道:“不過,我也有條件。”


    他直視她的眼睛,一字一頓道:“我想知道你的真實身份,以及……你,究竟是我的誰。”


    從見到顏嫣的第一眼,他心中便有種異樣的感覺,直覺告訴他,他們之間的關係絕非“舊識”二字能夠概括。


    顏嫣神色未變,心中卻已隱隱有些不耐煩。


    嘖,小狼崽子果然不好糊弄。


    他們二人理所當然地談崩了,顏嫣可不想被一個十五歲的小鬼拿捏。


    閉著眼睛癱回床上,索性來個眼不見為淨。


    夜色沉沉,屋外風聲漸大。


    謝硯之無心睡眠,在黑暗中注視著她的側臉。


    起先,他以為她是遊魂野鬼,既要視而不見,便也不曾考慮那所謂的男女大防。


    如今這情況,他不得不開始思考,自己是否該挪個地方,把床讓給她睡。


    他盯著顏嫣看了半晌,終還是選擇放棄,沒挪地方,仍搖搖欲墜掛在床邊邊上。


    除了這張床,他還能睡哪兒呢?


    顏嫣睡覺向來不老實。


    一會兒踢被子,一會兒滾來滾去,反反複複折騰個不停。


    謝硯之全無睡意,一挪再挪,不斷與她拉開距離。


    直至“啪”地一聲摔在腳踏上,險些砸到昏迷不醒的守夜婢子。


    他扶著後腰,神色平靜地爬起來,看了眼四仰八叉躺在床上的顏嫣,輕歎一口氣。


    動作輕柔地替她蓋好早就不知被蹬去哪兒的被子,自己則從衣櫥裏翻出兩件幹淨的鬥篷,一件蓋在守夜婢子身上,一件給自己充當被褥。


    屋外風聲終於停了,待他呼吸逐漸平穩綿長,顏嫣悄然睜開了眼睛。


    原來,是個溫柔的小鬼。


    作者有話說:


    狗之原名謝玄,硯之是字,後麵會解釋噠~


    第29章 【重寫】


    ◎窮盡一生都不可能會忘【名場麵】◎


    天微微亮, 顏嫣側身躺在床上,眯著眼去看早早就起床了的謝硯之。


    十五歲的少年,骨架尚未拉開, 背脊挺直,身形略有些單薄,卻無端讓她想到了翠竹與鬆柏。


    此刻的他正站在窗前吹風,目不轉睛地盯著漂浮在天際的白雲。


    雲卷雲舒,散漫自由, 是他窮盡一生都無法觸及的逍遙自在。


    緊閉的房門突然被人推開, 婢子端著黑漆漆的藥走進來。


    料峭寒風也跟著一同湧入, 壓彎庭前白芍, 揚起謝硯之鬢角的發。


    顏嫣隔著數重紛飛的輕紗, 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倚在窗前的他。


    不知為何, 她總覺這小鬼不會老老實實喝藥, 瞧他現在這副架勢, 更像是想偷偷把藥給倒掉?


    別問顏嫣怎麽知道。


    她小時候挨得揍基本都是為了這破事, 也算是個中行家。


    果不其然。


    不消片刻, 便見謝硯之動作嫻熟地把藥潑出窗外, 再若無其事地將空碗放回托盤。


    顏嫣見之,眉頭微挑, 再次在心中作出總結。


    原來,還是個怕喝藥的小鬼。


    謝硯之課業繁忙, 縱是抱病在身, 也仍需早起去上課,他擱下藥碗, 草草用了幾塊糕點, 開始收拾東西去課室。


    顏嫣不知他要作甚, 又無法離他太遠,更不想主動和他說話,眼睛一直往他所在的方向偷瞄,鬼鬼祟祟跟了上去。


    謝硯之早就發現她的異常。


    仰頭看了看窗外明晃晃的太陽,再不動聲色瞥了眼正在暗搓搓朝他靠近的顏嫣,隨手拿起一柄油紙傘撐開。


    那個陌生女孩雖說她不是鬼,可謝硯之總有種她暴露在陽光下便會灰飛煙滅的錯覺。


    顏嫣卻在他撐開傘的瞬間,露出嫌棄的表情。


    竟還是個怕曬黑的臭屁小鬼。


    嫌棄歸嫌棄,顏嫣仍默不作聲地躲在傘下,誰都沒說話,二人肩並肩,走在冬日的暖陽下。


    十五歲的少年身量頗高,已比顏嫣高出大半個頭。


    傘麵隨著日光的偏移,不斷往顏嫣那邊傾斜,替她遮擋住刺目的日光,而他自己則徹徹底底暴.露在陽光下。


    路不算長,很快便抵達課室。


    不論前世還現在,顏嫣都是個俗人,琴棋書畫詩書禮樂這些玩意兒在她看來著實枯燥無味的得緊。


    無聊時,或是盯著夫子鋥光瓦亮的腦門發呆,或是趴在書案上思考人生。


    她來此處已有三日,三日下來毫無進展,全程都在圍著謝硯之這小鬼打轉,著實令人頭禿。


    偏生那夫子說話比念經還催眠,聽得顏嫣昏昏欲睡,愈發心煩意亂。


    半個時辰過去,顏嫣著實遭不住這等酷刑,又不想出去曬太陽,索性跑到用以計時的銅壺滴漏前“調時間”。


    謝硯之今日也不知怎得了,格外靜不下心來,頻頻側目,往顏嫣所在的方向偷瞟。


    見她一本正經地舀著水往授水壺1裏倒,忍不住彎起唇角笑。他都沒想到,還能用這種方法來加快時間的流逝。


    謝硯之這孩子打小就是個不苟言笑的麵癱,如今笑得這般“蕩.漾”,自是一下就引起了夫子的注意。


    他犀利的目光落在謝硯之身上,手中戒尺敲打著桌麵,發出壓迫感極強的“咄咄”聲。


    兩撇小胡子一翹一翹,陰陽怪氣道:“公子心情瞧著不錯?莫非已經背好課文了?”


    謝硯之這才收回落在顏嫣身上的目光,眼睛飛快掃過課本。


    正襟危坐,一字不漏背誦出全文。


    夫子見之,滿目驚駭地瞪大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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