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掙錢不易,幾個銅板換一簍魚,也不知他會不會吃虧。


    可若是丟銀子,老人家定然會發現錢是她給的。


    雲夢隸屬湘楚大地,湘楚人士愛食辣,熱情且脾氣暴躁,連老人家都不逞多讓。


    顏嫣可不想被大爺指著鼻子罵:‘你給錢作甚?是不是瞧不起我這老東西?’


    揮手與大爺告別後,顏嫣把簍子裏的魚全都倒進臉盆裏。


    多是些洞庭銀魚,這魚隻有拇指粗細,生得白白胖胖,養著玩兒也挺好。


    其間還混入了七八尾黃骨魚和幾隻小螃蟹。


    這銅錢大小的螃蟹也生得怪可愛的,顏嫣舍不得讓它們嗝屁,決定全都養起來。


    至於那黃骨魚……


    腦袋大,皮黃,胡子長,背上還生了一排鋒利的尖刺。


    醜!是在是醜!這副尊容,怎麽看都不適合放缸子裏養著。


    顏嫣冥思苦想,終於想出一個絕妙的解決方案——把它們送給謝硯之當午飯。


    顏嫣越想越覺著此計甚妙,既不會辜負老人家的心意,還連帶替謝硯之解決了吃飯問題。


    她強行塞給謝硯之一盆醜魚,裝起了熱心姐姐。


    “你可別以貌取魚,黃骨魚聽過沒?好吃得很,表皮煎得焦焦的,加水豆腐和酸菜同煮,那滋味……簡直妙不可言!”


    顏嫣說完,丟下臉盆就跑,看都不想多看這醜魚一眼。


    這可真是為難謝硯之,別說烹煮,他連鹽跟麵粉都分不清,若不是顏嫣突然送來一盆魚,怕是這輩子都沒機會下廚。


    謝公子這雙手是用來撫琴烹茶作畫的,何曾殺過魚?


    他如臨大敵地盯著案板上活蹦亂跳的黃骨魚,深吸一口氣,提刀砍下去……


    然後,皮韌體滑的黃骨魚“呲溜”一聲飛上天,劃出一個完美的拋物線,躍入洞庭湖,隱入水中,消失不見。


    謝硯之則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神色茫然地盯著自己手腕。


    搗鼓出這麽大的動靜,顏嫣豈能不發現?


    顏嫣匆匆忙忙趕來,首先映入眼簾的,是謝硯之那血湧如泉的手腕。


    她愣了足有兩息,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是傻子嗎?還愣著做什麽?趕緊把傷口清洗幹淨,去找大夫呀!血再流下去,你怕是得去見閻羅王了。”


    顏嫣這話半點不誇張,她活了兩輩子,從未見過殺魚殺出這麽大陣仗的。


    二話不說,拖著這倒黴孩子去醫館。


    藥粉灑在深可見骨的傷口上,少年人連眉頭都不帶皺的。


    這架勢,看得醫館中那些被針戳得嗷嗷叫的病患們紛紛閉上嘴。


    就連那見多識廣的大夫都忍不住豎起拇指,誇謝硯之是條真漢子。


    要知道,這麽深的傷,就連那戎守邊關的振威大將軍都得哼上兩哼,他卻像個沒事人似的。


    顏嫣臉色鐵青,半晌沒說話。


    上藥的時候,她都看見了那小鬼額角爆起的青筋,還有藏在袖下攥到發白的指骨。


    他怎就這麽能忍?


    十來歲的小屁孩裝什麽酷?痛就說出來啊?


    同理,你媽虐你就使勁哭啊,不哭,怎會讓她心疼你?


    會哭的孩子才有糖吃,懂不懂?


    事已至此,她甚至覺得這狗東西就是因為小時候憋多了,長大才會那麽叛逆那麽狗。


    真是要被他氣死了!!!


    謝硯之不知顏嫣因何而生氣,隻知她看自己的眼神越來越冷,越來越冷……


    冷到讓他不安,讓他心悸。


    她對誰都抱有善意,會悄悄給捕魚大爺塞銅板,會給素不相識的小乞丐送飯。


    唯獨對他,似乎帶著與生俱來的偏見與惡意。


    他不懂,也不敢去問。


    直至今日,終於說出困擾他許久的問題。


    “你……是不是很討厭我?”


    作者有話說:


    那啥,旺財是重要狗物來著~


    以及,寫完這章才發現,竟然在無意中製造了一個小浪漫,嫣妹遇見狗之的那年十五,狗之初遇嫣妹也是十五!(*^w^*)


    第31章 【重寫】


    ◎她直視謝硯之的眼睛,字字誅心◎


    聞言, 顏嫣愈發生氣。


    皮笑肉不笑道:“你既都已猜到了,那還問什麽?”


    這話太刺耳,謝硯之眼睛一點一點暗了下去。


    顏嫣看得很清楚, 她從未見他露出過這樣的表情。


    哪怕這張臉是這麽的稚嫩,與兩百年後那個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魔尊大人有著輕微的不同。


    那一瞬,有什麽東西在她心間蠢蠢欲動,雨後春筍般破土鑽了出來。


    她就像是魔怔了般。


    莫名想看到這張臉露出更悲傷的表情。


    同時有個聲音在她腦海中大聲叫囂。


    “不夠,與她從前受的那些傷害來比較, 這還遠遠不夠。”


    她憋了太久, 整整五十年。


    禁錮在她心中的惡念悉數出籠。


    她直勾勾盯著謝硯之, 一字一頓道。


    “不, 我對你可不僅僅是討厭, 是深入骨髓的恨。”


    以字為刃, 道不盡的暢快。


    是了, 早就該如此了。


    憑什麽她被傷得體無完膚, 還要反過頭來治愈少年時期的他?


    她非聖人, 沒一刀捅死他, 已是仁至義盡。


    她隻是不想與他再繼續糾纏下去, 他過得好或不好,是開心還是難過, 又與她何幹?


    所以,不要再可憐巴巴, 不要再用這種眼神來蠱惑她。


    她不在乎, 真的,一點也不在乎。


    她直視謝硯之的眼睛, 字字誅心。


    “收起你那不切實際的幻想, 我們之間隻是合作關係。”


    “同時, 我也不怕告訴你,於我而言,你不過是顆可有可無的棋子,你的自作多情,隻會讓我覺得惡心。”


    四周突然變得很安靜。


    謝硯之目光怔怔望著顏嫣,琥珀色眼眸中泛起氤氳水汽。


    他試圖從她眼中尋到一絲笑意。


    結果很讓人遺憾,除了憎惡,他什麽都看不見。


    不是開玩笑。


    那些惡語,那些惡意,皆發自內心。


    像是有什麽東西堵在了喉嚨裏,毛絨絨地搔動著他的氣管,卻又出奇地沉重,順著氣管一路往下墜,直至填充整個肺部,連呼吸都帶著若有似無的刺痛。


    原來,惡語傷人並沒有想象中那般暢快。


    即便沒用眼睛去看,顏嫣都能感受到謝硯之此刻的情緒。


    她垂下眼睫,遮擋住眼中翻湧的情緒。


    隨便吧,愛怎麽想就怎麽想,她本就不該對他心生憐憫。


    同情他,隻會愈發讓她厭棄從前那個卑微的自己。


    .


    回去的路上,誰都沒說話。


    日子好似又回到了從前,可顏嫣清楚地知道,有什麽地方開始變得不一樣。


    明明同住一間院,她卻再未見過謝硯之。


    她倚在回廊上,聆聽立春後的第一場雨。


    雨聲嘈雜,敲打著芭蕉與殘荷,淅淅瀝瀝,那麽吵,卻又那麽冷清。


    在此之前的每個午後,他都會在院中撫琴。


    從前,顏嫣隻覺聒噪,卻因他彈得不錯,便也懶得去說。


    漸漸地,也就習慣了這個聲音。


    風不知何時停了,淅淅瀝瀝的雨聲也已隱去,家中愈發冷寂。


    隔壁鄰居家旺財探頭探腦在院門口張望,與顏嫣目光撞上也不慌,先是朝她翻了個白眼,再大搖大擺走進來,趴在濕漉漉的花叢下冒充烤鴨,半點都不把自己當外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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