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重音全壓在“背叛”這兩個字上,其用意不言而喻,明晃晃的威脅。


    分明是在警告顏嫣,他們二人本為同一條繩上的螞蚱,他若死了,定也不會讓她好過。


    顏嫣依偎在謝硯之懷裏,笑得眉眼彎彎,天真爛漫。


    “你也不聽聽自己說得都是些什麽話,我分明就是受你脅迫,又不是與你同謀,既如此,哪兒來的背叛?”


    很好,非常好。


    謝訣硬生生被顏嫣氣笑了,氣急之下,竟生出了要與顏嫣同歸於盡的念頭。


    他本就不是什麽正人君子,早已動過得不到便要將顏嫣毀掉的念頭。


    此刻的他甚至覺得,與顏嫣一同死在謝硯之手上也挺好。


    至少,謝硯之也得不到。


    如此一來,他也不算是輸得太慘。


    理清思緒後的謝訣甚至隱隱有些亢奮。


    立下血誓又如何?左右他也不是沒違過誓,兩次跟一次又有何區別?


    可當他做好準備,要將自己與顏嫣的秘密說給謝硯之聽時,卻恍然發覺,自己根本說不出與換魂有關的任何字眼。


    謝訣不是傻子,也就糊塗了這麽一時。他瞬間醒悟,是禁言術!


    顏嫣定是在那碗麵裏加了東西!


    怪不得了……怪不得她突然哄著他說出那番話。


    原來她早就做好準備要舍棄他。


    好一個瞞天過海,好一個借刀殺人。


    想必她早已對他動了殺心,連帶她上次所說之話也都是精心編排過的,其目的,不過是為了攪亂他的心神,一步一步引他入陷阱。


    顏嫣仍在笑,看似天真的笑容裏藏著幾分不易被察覺的冷意。


    謝訣沒猜錯,她的確早就對他動了殺心。


    她說過,她這人心眼小,有仇必報。


    可這次,不僅僅是因為謝訣背信棄義令她身陷囫圇。


    更為關鍵的一點是——


    他不該殺那個無辜的孩子,這是生而為人的底線。


    所以,他必須死!


    到這裏,這場戲也差不多該落幕了。


    謝硯之沒心情看著他們二人繼續拉扯下去,手掌微抬,謝訣便被身披重甲的金吾衛團團包圍。


    做完這些,謝硯之又低頭瞥了顏嫣一眼。


    顏嫣臉上的笑意蕩然無存,仰頭迎上他的目光,嗓音很冷。


    “硯之哥哥,他多番騷.擾我,意圖對我不軌,這等宵小鼠輩留著本就是個禍害,若不親眼看著他死,難解我心頭之恨。”


    謝硯之沒接話,若有所思地盯視著顏嫣。這個發展已然超乎他的預料。


    早在穗城的那一夜,謝硯之便知曉顏嫣仍與謝訣糾纏不清。


    他從未把謝訣放在眼裏,之所以留謝訣不殺,不過是想趁此機會看清顏嫣對謝訣究竟是何態度。


    這個結果倒是很讓謝硯之滿意。


    可不知為何,他心情仍有些鬱鬱,並未因此而感到歡喜。


    謝訣知道顏嫣心狠,卻沒想到,她竟狠到這等程度。


    這下,他是真有些慌了,再也顧不上所謂的顏麵,扭頭望向謝硯之,頗有些急切。


    “你不能殺我,你欠我爹一條命,你之所以有今天的地位,全靠我們百裏家人,你若殺我,那便是忘恩負義!”


    這才是謝訣內心深處真正的想法。


    一直以來,他都覺得謝硯之虧欠他們百裏家。


    他幼時親眼目睹謝硯之殺了他父親百裏燼,又眼睜睜看著百裏家數位先祖打拚下的江山落入謝硯之手中。


    他血脈中所繼承的記憶還在不斷提醒他,要效忠謝硯之,這讓他如何能忍?


    謝硯之當年若把他一並殺了,亦或者是將他驅出魔宮,他或許還不會生出妄念。


    可謝硯之非但沒殺他,還將他收為義子留在身邊,如此一來,他便愈發覺得是謝硯之心中有愧。


    許是看穿了謝訣的心思,謝硯之唇畔浮現出一抹古怪的笑。


    “你可知本座為何要收你為義子?”


    謝訣眉頭緊鎖,緩緩搖頭。


    謝硯之唇角的古怪笑意又漾開了些,“待你下了黃泉,你爹自會告訴你。”


    在這關鍵時刻,顏嫣突然開口:“等等!這副肉身是小葉的。”


    她忽而掀唇一笑:“硯之哥哥你隻管震散他的魂魄便是,莫要傷了小葉。”


    謝硯之若直接毀掉這副軀殼,謝訣興許還有萬分之一的逃生機會。


    顏嫣卻讓謝硯之對準他的魂魄來攻擊,他便隻剩死路一條。


    而這些,偏偏又都是謝訣自己親口告訴顏嫣的。


    謝訣如今算是徹底明白了,她的每一句話都是陷阱!


    想通一切的謝訣不禁仰頭大笑,笑著笑著竟也釋然了,他直視謝硯之的眼睛,無悲亦無喜。


    “聽見了嗎?這個女人根本沒有心,我的現在便是你的將來。”


    謝硯之沒接話,他寒冰碾玉般的聲音直直刺入謝訣腦海中。


    “那又怎樣?”


    他早已領教過了。


    在畏天的預言裏,在蜃妖編織出的幻境中,在無數場夢裏,在新婚之夜,在與她相處的每時每刻……


    他知她心狠,知她的甜言蜜語皆為假,知她時時刻刻都在想辦法利用他,知她就是衝著他命來的。


    可那又怎樣?能怎樣?


    謝訣就這般悄無聲息地死了。


    顏嫣雙目放空盯視著前方,心中仍有些不踏實。


    謝硯之一眼便看出她的不安,本不想說話的他鬼使神差地道了句。


    “他魂魄已被震散,這次是真死透了。”


    顏嫣點點頭,不曾流露出半點不舍,仍有種腳沒踩在實地上的虛幻感。


    她還在發呆,謝硯之一瞬不瞬地盯著正在發呆的她。


    她成長得太快了。


    或許,她本就是羽翼未豐的雛鷹,而非需要祈求上位者垂憐的鶯雀。


    他突然很想知道,那些年顏嫣究竟在蝕骨深淵底下經曆過什麽?


    話到嘴邊卻不敢去問,知道了又能怎樣?隻會徒增傷悲。


    他曾親手折斷她的羽翼,而今又要將她鎖入金絲籠中。


    後悔嗎?他在心中問自己。


    大抵是不後悔的。


    知錯,並不意味著會改。


    若能重來,他仍會想盡一切辦法將她捆在身邊。


    許是謝硯之的目光太過炙.熱,顏嫣這下連呆都發不好了。


    她總覺謝硯之像是有話要對自己說,已然做好準備,靜待下文。


    卻不想,謝硯之張嘴便道:“我不管你們之間究竟有何秘密,他既已死了,我可以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過。”


    這話從他口中說出莫名好笑,顏嫣下意識想反駁。


    “我和他怎麽了?我和他清白得很,從頭到尾都是他在糾纏不休,反觀你與柳南歌,那才叫不清不楚。”


    她也不知自己今日究竟是怎麽了,突然說了好多不該對謝硯之說出口的話,可她沒打算要閉嘴。


    “一直以來我都被人說是她的替身,直至現在都有人在拿我跟她做比較。該反思的是你才對,你又有什麽資格在我麵前說這些?”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顏嫣不後悔,隻覺痛快,比殺了謝訣還要痛快。


    謝硯之目光平靜地凝視著她,有笑意自他琥珀色的眼瞳中閃過,“你在吃醋?”


    此刻的他心情突然變得很好,比顏嫣毫不猶豫地殺了謝訣還好。


    顏嫣卻在心中想:我吃你大爺的醋!當然,這種話是不能隨便說出口的。


    她煞有其事地點點頭:“對,我吃醋了,吃了近六十年的醋。”


    語罷,歪頭望著謝硯之,不懷好意地笑了起來:“所以,你打算怎麽補償我?”


    她在謝硯之的注視下越湊越近,輕咬他耳垂,吐氣如蘭:“要不要試試在秋千上?”


    黏稠的話語一股腦往謝硯之耳孔裏鑽,他麵無表情掰開顏嫣湊上來的腦袋,嗓音冷淡:“不要。”


    “是真的不要,還是假的不要呀?”


    顏嫣彎著眼角,表情焉壞,像隻壞心眼的小狐狸:“可是……你耳根又紅了哎。”


    謝硯之無力反駁,索性用手捂住她那張胡言亂語的嘴。


    顏嫣像沒骨頭似的歪在他懷裏狂笑,說話聲也斷斷續續,“噯,你這個人怎麽這樣,可真是……越來越好玩了。”


    溫熱的呼吸噴灑在掌心,很癢。謝硯之靜靜凝視著她,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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