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前的今天你我二人尚且打不贏,五十年後……還是別做白日夢了,該打不贏照樣打不贏。”


    她這番話猶如一盆冷水兜頭潑灑在錦羿身上,他是身也哇涼心也哇涼。


    真什麽辦法都沒有了嗎?


    他們就隻能在這裏等死不成?


    錦羿憂心忡忡殫精竭慮。


    顏嫣卻一掃眼中的陰霾,笑靨如花:“既如此,咱們倒不如趁那些大妖如今進不來,轉被動為主動?”


    錦羿一看顏嫣那表情便知,她定有解決之法,那兩顆黑豆豆似的小眼睛“刷”地亮了起來,呈洗耳恭聽狀,靜待下文。


    這個計劃早在顏嫣得知嵐翎將會離開時便已成型。


    每年立春後,總有不少人族修士跑來妖族盤踞的十萬大山中曆練。


    人族實力強悍,又多奸猾之輩,哪怕是強大如須萸山山主都不願得罪那些個人修。


    隻要前來尋寶曆練的修士不胡亂屠殺妖族,各個山頭的山主向來都睜隻眼閉隻眼,由著他們去。


    畢竟實力擺在這裏,打不贏。


    顏嫣如今要做的便是——


    打亂原有的秩序。


    說到此處,她挑眉朝錦羿狡黠一笑:“我早就打探好了,今日會來一批人族修士來咱們妖界曆練,其中不乏一流世家與頂尖修仙門派的精英弟子。”


    “咱們啊……”


    “隻需殺上幾個人族修士,再嫁禍給須萸山,便可關門看戲。”


    至於她為何挑中須萸山做靶子,而非別的山頭,理由很簡單。


    須萸山乃是妖界十萬大山中實力最強悍的山頭,又因毗鄰哀牢山,故而,哀牢山平日裏可沒少受須萸山欺負,稱其為頭號大敵也不為過。


    除此以外,顏嫣還有個不得不剿滅須萸山的理由。


    妖界十萬大山聽上去好像厲害,實則大妖接二連三的隱世,以至妖族式微,仍在瞎蹦躂的多是些不成氣候的蝦兵蟹將。


    否則,偌大一個妖族又何必憋屈地縮在這等不見天日的山旮旯裏?


    說白了就是人魔二族強盛,妖族孱弱,千萬年來生存空間不斷被壓縮還不敢討回公道,隻能忍氣吞聲,在夾縫中求生存。


    而今連嵐翎都已選擇隱世,整個妖界能拿得出手的大妖便隻剩下須萸山山主,加之嵐翎素來無甚野心,平日裏大大小小的妖怪也都是唯須萸山馬首是瞻。


    如此一來,須萸山若被人族修士剿了,屆時群妖無首,定會為爭奪資源而大打出手。


    妖族雖已是強弩之末,卻有六界公約為束縛,人族倒也不敢真把整個妖界都給踹了,撐死也就鏟平個須萸山。


    若運氣好,借助嵐翎所設結界避過此劫的哀牢山便可趁此機會崛起,一舉吞並西南數座妖山。


    聽完顏嫣的闡述,錦羿那叫一個目瞪口呆,可真不愧是他爹用兵法喂大的姑娘,這腦瓜子可真會轉!


    時間緊迫,二妖又商議了幾句,一拍即合,當即決定下山去殺人。


    與此同時,哀牢山山腳下的結界外赫然闖入一名白衣男子。


    那男子身量頎長,麵容清雋雅正,端得是個不可多得的美男子。


    錦羿鬼鬼祟祟地盯著他看了好半晌,方才反應過來,可對此人下手。


    而顏嫣恰也發現了此人,與錦羿對視一眼,當下決定,就殺他了。


    二人雖未見過十萬大山外的世界,卻也知曉,此人衣襟上所繡之物乃是雍州池家所特有的圖騰——鯤鵬。


    如今池家已躍升為修仙界第一世家,自家人若不明不白地死在了須萸山,池家定不會善罷甘休。


    怎麽看怎麽都覺著,殺他劃算。


    顏嫣正準備要對那人下手,忽有寒芒自眼前閃過。


    不過一個呼吸的工夫,她纖細的脖頸上便赫然多了把名喚斬宵的劍。


    顏嫣頓時繃緊身體,艱難地咽了口唾沫,並緩緩轉過身,仰著小臉可憐巴巴地瞅著那人,十分沒有骨氣地求饒。


    “好漢饒命,好漢饒命,我隻是途徑此處的小花妖,我生性純良,我從未做過壞事,我……”


    顏嫣自不會這般輕易低頭服軟,她是在借機轉移那人的注意力,好為躲在一旁放暗箭的錦羿拖延時間。


    豈知,錦羿還未來得及動手,那人手中的劍便“哐當”一聲落地。


    錦羿當即愣在原地,滿臉困惑地盯著那人緊攥住顏嫣的手,猶自糾結著,下一步該怎麽做。


    尚未想出個所以然來,又見那人用微微發顫的嗓音與顏嫣道:“阿顏,是你!竟真的是你!我聽阿笙說了不少你的事,可你為何會提前這麽多年化形?”


    顏嫣又何嚐不是滿頭霧水?


    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啊?你認識我?”


    她此生從未出過妖界十萬大山,又怎會有人族修士認識她呢?


    顏嫣越想越覺此事不妥,這位仁兄要麽是認錯了人,要麽是帶著別的目的來碰瓷兒。


    顏嫣絲毫不敢掉以輕心,本著‘寧可錯殺三千,不可放過一個’的原則……


    她別開臉,繼續朝錦羿使眼色,示意他趕緊下殺手。


    萬萬沒想到,又有變故橫生。


    須臾間,天光斂盡,從晴空萬裏變作漆黑一片,隻在短短一瞬之間。


    爾後,墨汁般粘稠的黑又於某個瞬間被撕裂,霎時間天光大盛,漫天的白如飄雪般從天而降。


    不過幾個呼吸的間工夫,整個世界已然被累累白骨所覆蓋。


    這等奇景……當真是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詭異,隨著異相的不斷持續,地麵也開始劇烈震蕩。


    眼見顏嫣腳底下裂出了一道深淵,白衣人修連忙將她拽入懷中,懸浮於虛空之上,極目遠眺。


    同時間,地平線的另一端。


    距妖界十萬大山相隔不足百裏的蝕骨深淵……


    深淵底部積攢數十萬年之久的骸骨不斷湧向蒼穹,散向九州各處。


    鎖住魔骨的九九八十一根鐵鏈亦在山崩地裂的巨響中寸寸斷裂,頃刻間,天地為之色變,整個蝕骨深淵都在向地心深處塌陷。


    ……


    青冥匆匆趕來時,謝硯之正抱著一具了無生息的屍體踏空而來。


    那片永恒的黑不斷往地底深處流淌,魔骨則早已消失不見,顯然已與謝硯之相融合。


    這十六年來哀牢山外的世界可謂是天翻地覆,柳月姬一死,打破了修仙界原有的平衡,人族紛爭不斷。


    所有人都以為謝硯之定會趁機向人族發難,卻不知因何故閉關十六年不曾現身。


    何曾料想,他甫一現世便掀起了這般大的風浪,竟生生用一柄斷劍斬裂了蝕骨深淵。


    此情此景,青冥是又驚又喜。


    喜得是,他家君上終於與魔骨相融合,他再也不用急得上躥下跳。


    驚得是,暌違十六年,君上瞧著竟比夫人剛墜入蝕骨深淵時還要瘋顛?


    謝硯之性子內斂,內斂到堪稱悶騷的境界,縱是要發瘋,也不會大哭大鬧大吼大叫。


    可青冥覺著,他這副模樣倒還不如痛痛快快地瘋上一場。


    察覺到謝硯之異樣的那刻起,青冥的笑便已僵在臉上。


    他動作僵硬地盯著被謝硯之摟在懷中的顏嫣,心情複雜到難以用言語來形容。


    偏生謝硯之還如同魔怔了般,在不斷自言自語:“你說,她究竟還要與我鬧多久的別扭?”


    他口中的“她”自是指顏嫣。


    可她那副失去魂魄滋養的肉身已然開始腐壞。


    許是在那十六個不見天日的年頭裏緩慢地凋零,又或許是蝕骨深淵被劈開的那刻起開始瞬間腐化。


    曾經在夜色中都能瑩瑩發光的肌膚黯淡地像一張泛黃的紙,她靜靜躺在謝硯之懷裏,好似一枝即將凋零腐化的薔薇。


    謝硯之卻視若未睹,神色溫柔地撫摸著她枯敗的麵頰。


    青冥甚至都不知曉,他之所以會變成這副模樣,究竟是因為顏嫣,還是受魔骨影響所致?更想不通,有龜蠱護體的顏嫣怎還是死了?


    倘若是受魔骨影響,倒還好說,無非就是先瘋上十年半載的,以謝硯之的魄力,總會有壓製住魔氣的時候。


    倘若是因為顏嫣……


    青冥越想越覺膽戰心驚。


    若果真如此,又該上哪兒去找個顏嫣還給他?


    青冥不敢再多想。


    他上下唇不斷蠕動,好半晌才擠出兩個字:“君,君上……”


    “連龜蠱都已無法阻止夫人屍身的腐壞,這說明……她魂魄已然離體轉世了。”


    青冥尾音才落,驟然發覺,周身氣溫已然降到冰點。


    謝硯之那雙琥珀色的眼瞳冷冷注視著他:“她那麽恨我,又有龜蠱護體,我不死,她又怎甘心去投胎轉世?”


    說著,他竟低低地笑了起來,漾在唇畔的笑容染上幾分癲狂的意味。


    “她分明還活著,不過是故技重施,在裝死,與我鬥氣罷了。”


    是了。她那性子慣來頑劣,曾不止一次在他麵前裝死。


    很明顯,她這廂是又給裝上了,他絕不會上當受騙。


    理清思緒的謝硯之神色溫柔到令人毛骨悚然,眼中的癲狂與歇斯底裏俱已被柔情繾綣所取代。


    那日之後,謝硯之將自己鎖在棲梧宮中整整半個月,再未出門。


    他幾乎每時每刻都與“顏嫣”黏在一起,每日清晨做得頭一件事是替“顏嫣”洗漱。


    爾後,一件一件為她試穿那些早就備好的衣裙,時不時笑著與她交談幾句:“我家阿顏生得這般好,果真每一件都美極了。”


    待選好今日要穿的衣裙,他又將顏嫣抱至菱花鏡前,一手托著顏嫣下頜,一手拿著篦子,替她梳頭。


    這麽多年過去了,她依舊瘦小得可憐,摟在懷裏輕得像隻貓,仿佛沒有一點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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