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冥猶自忿忿不平著。


    卻不想,原本麵無表情的謝硯之冷不丁笑了起來, “轉世?”


    見此狀, 青冥心中莫名有些忐忑。


    他這又是碰著了君上哪根不得了的神經哦?為何笑得這般可怕……


    事實證明,青冥還真給蒙對了。


    “輪回”二字於現階段的謝硯之而言格外刺耳, 無異於是在觸他逆鱗。


    這與謝硯之融合魔骨後, 恢複魔神的全部記憶有關。


    也就是這時候, 他方才明白,當年那算命先生說他與顏嫣有三世情緣,三世皆為悲是為何故。


    他與顏嫣的緣分比想象中更深。


    他從不知,謝硯之與顏嫣隻是他們的第二世。而第三世的結局,他亦早早便在畏天中窺見,當真是三世皆為悲。


    漫天煙火將夜幕染得絢麗多彩。


    他輕撫顏嫣遍布屍斑的麵頰,喃喃自語:“可你還是太傻了,區區凡劍又如何能殺得了我?”


    “你該以神骨為引,融合三柄凶劍,鑄出弑神劍方才能使我徹底消失。”


    “否則,你永世都別想擺脫我。”


    向來會抓重點的青冥猛地一抬頭,滿臉不敢置信:“君上……我沒聽錯罷?您方才是不是在說弑神劍?”


    魔神不死不滅,若想弑他,就得取來神骨,以它為引,方才能鑄得此劍,可如今他們被流放到這麽個破地方,上哪兒去找神骨啊?很明顯,謝硯之隻能取出剛與其相融合的魔神之骨來鑄劍。


    謝硯之神色未變。


    “若無弑神劍,區區墮魔之軀如何能殺上天界?”


    青冥一聽便急了:“君上您既已將魔骨尋回,縱是失去了魔神之軀亦能恢複從前六成的神力,六成神力足矣蕩平九重天……”


    “君上,您又何必……”


    “莫非,莫非……”突然捋清思路的青冥神色驟變,“莫非您仍不願承認自己的身份?所以,您才要抽出魔骨,以此來與他撇清幹係!”


    謝硯之既沒接話,青冥便當他默認了。青冥那叫一個愁啊,著實想敲開謝硯之的腦子,看看裏麵究竟都裝了些什麽東西。


    他好半天才平複好心情,苦口婆心地給謝硯之做著疏導。


    “君上您既已恢複從前的全部記憶,那麽,您與他之間又有何區別呢?”


    是了,這便是謝硯之與青冥之間最大的分歧。


    在青冥看來,不論魔神轉世輪回多少次都仍是他要效忠的君上。


    而謝硯之卻從不認同他與魔神是同一人,他目光定定,沉聲道:“我與他自是不同的。”


    謝硯之不過是魔神上百次輪回中的一部分,而魔神卻從來都不隻是他。


    縱是強行將上一世乃至上上上世的記憶強加於他又能怎樣?


    未曾親身經曆,猶如看戲,又何來的刻骨銘心?不過是被迫看了一場又一場不屬於他的鬧劇。


    兩百年前那個無依無靠的少年尚與今日的他有所不同。


    更遑隔了百餘次輪回的魔神,歸根究底,不過是世人一廂情願的妄想罷了。


    青冥哪兒會想這麽多有的沒的?


    他是真被謝硯之的執拗氣得腦殼疼,口不擇言道:“您既說轉世後便不是同一個人,又何必去找夫人的轉世?”


    他這純粹是在說氣話,話一出口,連自己都覺後怕。


    謝硯之自是懶得搭理青冥,隻冷冷瞥了他一眼。


    在謝硯之看來,他與顏嫣的情況當然有所不同。


    六十五年前,他在畏天中所看到的部分預言,如今想來,其實是第三世所發生的事。


    第三世的顏嫣仍是這張臉,仍是這個名字,甚至連性子都未曾改變。他便不曾往別的方向去想,從而忽視了許多細節。


    細細想來,方才發覺,他在畏天中所見的“顏嫣”與第二世的顏嫣在細微處明顯有所不同。


    甚至,在某些時刻已明明白白地告訴他,她已非人身。


    念及此,謝硯之又不禁想到了謝訣,或許……顏嫣的第三世與謝訣有關?


    這個猜測一旦在心中成型便一發不可收拾,他之所以轉世百餘次容貌都未發生改變,皆因此為神族為了方便認出他而印下的烙痕。


    尋常人一旦轉世,不說徹底改頭換麵,或多或少都會有些許變化。


    思路既已打通,謝硯之越想越覺顏嫣當初之所以會與謝訣合作,定是因為這個。


    他對百裏家一族所擁有的天賦神通多少有些了解。


    怪不得她能拒絕換副皮囊重活一次的誘惑,怪不得她當年會這般刻意,非要當著他的麵跳入蝕骨深淵。


    原來她早有準備,使得是金蟬脫殼之計來迷惑他。


    若不是他一劍劈開了蝕骨深淵,找到她的遺骸,定然不會發現她的詭計。


    那麽,脫身後的她又會藏身於何處?


    謝硯之沉思片刻,忽與青冥道:“你去趟玄天宗,探下江掌門口風。”


    青冥一時間沒反應過來,話題怎突然跳到這上麵了?


    話一說回來,江掌門是誰來著?


    青冥想了老半天方才想過來:“哦!是那個江小別,江掌門可對?”


    說著,還不忘自言自語般地嘀咕起來:“這些年君上您又是送洗息霧草助她結嬰,又是扶持她做玄天宗掌門的,是該派上用場了。”


    “可她與夫人曾為閨中密友啊,真能從她口中撬出話來麽?”


    謝硯之沒接話,繼續仰頭看煙花。


    與此同時,同一片天幕下的哀牢山上空也已燃起煙花。


    “你怎知道我喜歡煙花?”


    說這話時,顏嫣正仰頭望著漫天煙火,清澈的眼眸一點一點被點亮。


    池川白靜靜凝視著她的臉。


    眼中有複雜的情緒在流淌。


    未過多時,顏嫣軟軟的嗓音又再度響起:“不過,這其實是我第一次看見真正的煙火。”


    “從前我很是向往書中寫得‘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1”


    她越說嗓音越輕,像一片柔軟的絮,撓得人耳孔癢癢的。


    “今夜雖未見寶馬雕車與彩燈輝煌的熱鬧街景,卻已是我化形十六年來最開心的一個夜晚,謝謝你,小白。”


    池川白即刻斂去眸中複雜的情緒,望向顏嫣時已恢複一貫的溫柔。


    “小姑娘大多都愛看這個,我也是胡亂猜測,卻不想歪打正著了,你若喜歡,以後我常放給你看便是了。”


    他這話說得不甚誠懇。放眼九州,誰人不知魔尊夫人顏嫣最愛看煙火?


    隨手在街上抓個七歲小兒都知道,每逢顏嫣生辰,魔域上空都要放上一整夜的煙火,乃至那享譽九州的盛節,也是為了找機會放煙火給她看而設立。


    顏嫣一個山溝溝裏長大的小花妖自是不懂這些,乖巧地點點頭。


    心中卻在思量,此人所說之話究竟是真是假。


    他說,他與她乃是舊識。


    他還說,她險些嫁給他,成為他的妻。


    ……


    這些話顏嫣並不全信,又礙於打不過此人,索性照著話本子上所述,與此人虛與蛇委地演起了戲。


    這廂,顏嫣正搜腸刮肚地想著,這話該怎麽接,懸在池川白腰帶上的傳訊玉簡亮了。


    玉簡顯示的符文乃江小別所有。


    池川白捏緊玉簡,側目望向滿臉好奇的顏嫣,柔柔笑道:“抱歉,我需要離開片刻。”


    傳訊已接通,卻無人開口說話。


    沒有誰是一成不變的,曾經親密無間,也會在某日變得相顧無言。


    更遑江小別已在謝硯之的扶持下成為玄天宗掌門,而與謝硯之勢同水火的池川白又將要繼任池家家主之位……


    曾一同出生入死的友人也終將要走向對立麵。


    終還是江小別先打破沉寂。


    她依舊是那個風風火火的潑辣姑娘,說話時的嗓門很大,極具穿透力,好在池川白早早就做好了準備,沒讓這些話落入顏嫣耳朵裏。


    她說:“謝硯之派人來我這兒打探阿顏的消息了,我也不知還能瞞多久。”


    “近些日子你若沒事,可千萬別往哀牢山跑,他定會派人來盯住咱們幾個。”


    她又說:“我知你怨我貪慕虛榮,與謝硯之為伍,故而,這些年都不曾與我聯絡。”


    “可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出身顯赫,能自己做選擇。若無謝硯之,我早在十年前便已耗盡壽元。”


    “有些事多說無益,但我從沒有對不起任何人,我比誰都希望阿顏能夠幸福,因為我如今所得到的一切皆是沾了她的光,這是我欠她的。”


    她說著,又自顧自地笑了起來。


    “也不知阿顏還要多久才能化形,明明隻過了十六載,我卻覺得像是過了一個世紀那般漫長。”


    池川白側目望向不遠處仍在仰頭看煙花的顏嫣。他從未想過,因顏嫣而聚在一起的他們,亦是因顏嫣而散。


    說到底,他們本就不是一路人,共同的話題,也就隻有一個顏嫣,僅此而已。


    出於某方麵的私心,池川白並不想讓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知道顏嫣已然化形。他客套且疏遠地敷衍了江小別幾句,便掛斷了傳訊。


    謝硯之既已發現阿顏所使的金蟬脫殼之術,他也需早早做些準備才是,自不能讓顏嫣一直待在此處,等著謝硯之來發現。


    池川白收好玉簡,回到顏嫣身邊,滿臉歉意地望著她:“抱歉,家中突發急事,我需提前離開。待我忙完,定會第一時間來探望你。”


    他都快記不清,這是他與顏嫣重逢後說得第幾個謊。卻不知,謊言像雪球,越滾越大,臨近崩塌,終將埋葬自己。


    彼時的他仍沉浸於要獨占顏嫣的妄想之中,絮絮叨叨地叮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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