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雖能一劍劈開蝕骨深淵,可到底還不足三百歲,三百歲前飛升簡直聞所未聞。


    可若不是他,又會是何人?


    池川白麵露疑色,決定繞個道,先去點蒼山看看。


    可憐顏嫣還在哀牢山望眼欲穿地等著,越等越焦急。


    “那人修怎還不來?傳訊也不接,真真是奇怪。”


    當最後一個字溢出她喉間時,天幕之上霎時又響起第二道驚雷。


    “轟隆隆——”


    明紫色的閃電攜著毀天滅地之威勢,迅速撕裂黑夜。


    在場之人皆跟著顫了顫,震耳欲聾的“隆隆”聲久久未從耳畔散去。


    顏嫣已不再糾結池川白究竟來還是來不來,轉而開始擔憂那些天雷會不會劈歪,從而砸到自個兒山頭上?


    死死盯著頭頂那塊黑黢黢的天幕,眼睛都不敢多眨。


    不僅僅是顏嫣緊張,就連那囂張跋扈慣了的須萸山山主也在死死盯著夜幕,簡直都快忘了呼吸。


    他活了數千年,還從未見過這般聲勢浩大的雷劫。


    向來都是渡劫者越強,雷劫便越厲害,兩百多歲就已然能飛升的魔尊大人當真是厲害至極,厲害至極啊……


    和池川白一樣,須萸山山主第一反應也是謝硯之在渡劫。


    可現在他沒工夫感歎魔尊大人謝硯之的天賦異稟。


    隻盼著在天幕上盤旋的電龍能夠劈準些,莫要殃及池魚,尋常的妖啊怪啊可真扛不住他魔尊大人的雷劫!


    可別說,須萸山山主的擔憂還真不是多餘的,從前就發生過多起諸如此類的烏龍事件。


    畢竟,也沒人膽肥到敢用鐵鎖把渡劫大能強行鎖起來。


    是以,人家渡劫時左躲一下,右躲一下,也不是不能理解。


    渡劫修士既能左右閃躲,追著他們劈的天雷劈歪的概率還真不算低。


    否則,怎會說妖界十萬大山是個水深火熱的鬼地方呢?


    靈礦再多,靈草再多又有何用?


    日常被搶劫被壓迫也就算了,來個修士渡劫天雷它劈歪一下,來個修士渡劫它又劈歪一下……這誰能頂得住?


    須萸山山主思索再三,還是決定先回去,不管怎麽說,保命最要緊,萬一被誤傷,那可真真是全玩完了。


    顏嫣與錦羿已在嵐翎布下的結界之中,自是不必刻意躲藏,可他們仍有些許擔心。目不轉睛地盯著夜幕,數著一道接一道往下落的天雷。


    天空一會兒藍,一會兒紫,一會兒又是能把人閃瞎的純白。


    轟炸了足足三個時辰,方才有要停歇的跡象。


    顏嫣與錦羿對視一眼,稍稍有些弛懈。整整八十一道天雷,簡直曠古絕今,該不會繼續往下劈了罷?


    這念頭才打顏嫣腦子裏冒出,下一刻便聞空氣裏傳來“哢”地一聲脆響。


    這陣聲響來得很是突然,同時也很難讓人忽略,宛若瓷器開片般清越,且在源源不斷傳入顏嫣與錦羿耳中。


    二妖頓時僵住,再次對視一眼。


    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一絲驚恐。


    嵐翎舍棄半身修為鑄造出的結界就這般猝不及防地裂開了?


    還是被一道劈歪了的天雷給擊碎的……


    顏嫣顯然還未能從震驚之中緩過神來,呆愣愣地望著頭頂如蛛網般寸寸龜裂開的結界。


    輕聲喃喃:“怎,怎會如此……”


    天雷還在不斷往下劈,密集地像是在下一場流星雨,儼然一副要將那渡劫之人給挫骨揚灰的架勢。


    全程都在圍觀謝硯之渡劫的青冥亦是兩眼發直,目光呆滯。


    那密集如流星雨的天雷倒是在半個時辰內全部劈下來了,登仙路卻遲遲未開啟。


    登仙路若不開,君上如何殺上天界去報當年之仇?登仙路未開啟,同時也就意味著不會有甘露從天而降。


    若無甘露從天而降,謝硯之身上被雷劈出來的傷自也就不會迅速愈合,需用自身的靈力慢慢滋養方才能痊愈。


    除此以外,更為關鍵的一點是……


    縱是成功渡完了雷劫,他也仍算不得仙身。


    既因沒有甘露的滋養,從而無法塑得仙身,又因他未轉入仙籍,仍無法掙脫那所謂的宿命。


    青冥那個愁啊,愁得眉毛都快擰成了麻花。他收回眺望遠方的目光,扭頭,苦巴巴地瞅著謝硯之。


    “君上,你說這叫什麽事啊……”


    才說一半的話戛然而止,他豁然瞪大眼睛,茫然四顧。


    “不是,君上呢!君上他人呢?”


    ……


    這個點已臨近天亮,池川白卻遲遲未出現。


    關於他的爽約,顏嫣腦海中已排列出無數種可能,但那些皆已與她無關了,此刻的她腦海中隻有一個字——跑!


    定要趕在須萸山山主反應過來之前,開啟山頭上所有機關陷井。


    否則,以須萸山山主那睚眥必報的性子,定不會給他們留一個活口。


    顏嫣半點都不敢耽擱,扭頭便跑,後知後覺意識到事態嚴重性的錦羿也連忙跟上去。


    就在這等關鍵時刻,顏嫣卻險些被一不明物體絆倒。


    她一個踉蹌,險險穩住身形,下意識扭頭望去。


    皓月仍藏於烏雲之後,失去月光的照耀,她隻依稀能看見茂密的雜草叢中躺了條奄奄一息的人形生物。


    之所以用人形生物來形容,隻因顏嫣修為太低,辨不出他是何種族。


    然,顏嫣此刻已無暇來管閑事,頭也不回地從那條狀物頭頂跨過。


    說時遲那時快,那了無生機的條狀物卻突然驚醒,一把扣住顏嫣腳踝。


    顏嫣便這般猝不及防地摔了個狗啃泥。


    就這麽一會兒的工夫,錦羿也已氣喘籲籲地追上。


    他顯然還沒弄明白此處發生了何事,正要上前將顏嫣扶起。


    晚風恰在此刻吹散烏雲。


    皎皎月色照亮顏嫣與藏身於草叢間的那人。


    也就是這時候,錦羿方才後知後覺地發現此處多了個人。


    說來也是怪,那人明明渾身上下血漬呼啦的,卻半點不見狼狽,縱使臉被血糊去一大半,仍遮不住那身風華。


    宛若一朵從淤泥裏開出的牡丹。


    矜貴,傾頹,卻又有著令人不敢侵犯的威嚴。


    月色傾瀉,那人緩緩睜開眼。


    危險氣息如迸濺的熱油般浮動在空氣裏。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定格成永恒。


    喧囂的風聲不斷鑽入顏嫣耳孔之中,她捂住砰砰亂跳的心髒,怔了足有五息。


    她盯著那雙似曾相識的琥珀色眼瞳看了許久許久,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我們……我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


    靜,死一般的靜。


    那人亦定定望著顏嫣,始終保持緘默,攥住她腳踝的力道卻在逐步加重。


    溶溶月光下,顏嫣能清楚地看見他深褐色的瞳孔縮成了針尖大小。


    似震驚,似不敢置信。


    翻湧在他眼中的情緒更是複雜到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一層疊著一層,顏嫣根本看不懂。


    而攥住她踝骨的那隻手,卻像被淋了盆滾燙的鐵水,已將她牢牢焊住。


    莫名讓顏嫣生出一股縱是她插翅也難飛的荒謬錯覺。


    她不知自己心跳為何會變得如此快,更不知自己為何一看到他就想逃。


    可與此同時,胸腔中還在源源不斷地泛出酸酸漲漲的液體。


    這種感覺很陌生,亦很讓她感到惶恐。


    她下意識想掙脫出那人掌心。


    又不願在這節骨眼上生出事端,客套且疏遠地與他道:“我不是故意要踩你的,勞煩兄台鬆下手,我現在真的很急。”


    謝硯之卻什麽都聽不見了。


    什麽都聽不見了……


    一瞬不瞬盯著顏嫣,隻怕一眨眼,她又會消失不見。


    他不斷在心中反問自己,是幻覺嗎?


    可被他握在掌心的腳踝溫熱柔軟,甚至都能感受到她脈搏跳動的聲音。


    “嗖嗖嗖——”


    “嗖嗖嗖——”


    那微弱的震動刺破空氣,穿透時間的間隙,與他的心跳連接在一起。


    這一刻,她是有呼吸的,會動的,溫暖的,柔軟的,鮮活的……


    而不再是一具冰冷的,毫無溫度的屍體。


    多麽害怕,又隻是一場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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