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做了個很長很長的夢。


    她癡心妄想一輩子,臨終時方才看清他與她之間的差距。


    而時間的跨度與生老病死,又恰恰是誰都無法改變的。


    ……


    回溯鏡所回溯的畫麵到此處戛然而止。四周靜悄悄的,誰也沒說話。


    青冥一臉不解地給謝硯之傳音:“君上,您為何不讓夫人看後麵所發生的事?”


    謝硯之緩緩搖頭。再往後所發生的事,於她而言太過沉重。


    他想要的從來就不是感動與同情,更不想用這些東西壓在她身上,逼迫她來選擇自己。況且,他與玄羲終是不同的。


    後來又發生了何事?


    後來啊……


    女婀終還是沒能騙過玄羲的眼睛。


    縱使她身上尋不到半點年輕時的痕跡,他仍認出了,她便是當年的小啞巴女婀。


    他於暗中折返,熄滅院中大火。


    換上那件從未穿過的喜服,與她攜手,一同漫步在人滿為患的中秋夜花燈會上。


    行人熙熙攘攘,或是震驚,或是鄙夷,又或是驚懼……他統統不在意。


    他們提著玉兔花燈,一路向燈火闌珊處去,共拜天地。


    可她歲數已盡。


    終還是於這個喧鬧的中秋夜死於他懷裏。


    往後餘生,他漫長而又枯燥的歲月裏,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用以思念她。


    永恒的孤寂,看不到盡頭的生命,分明就是道無形的枷鎖,將他們分隔在生死兩端。


    他執念已深入骨髓,為複活她,可不計一切代價。


    他創造了可替人續命的龜蠱,然,她魂消已有數百載,龜蠱隻能用以續命,不可起死回生。


    他曆時千年,終於聚齊她散落在世間各個角落的每一縷魂魄,養於一方琉璃樽中,日日以之力滋養。


    然,縱是聚齊了魂魄,她卻無法脫離這方琉璃樽。


    他便四處拘將死之人的殘魂,投入琉璃樽中,與她為伴。


    他以凡人話本子裏所描述的故事為藍本,在琉璃樽中開辟出一方小世界,謂之曰:琉璃界。


    他在琉璃樽外看著她長大,看著她嫁人,看著她病逝,一世又一世……


    直至琉璃界中飛升出第一個修士——蒼梧,他所行之事方才被公之於世。


    已然修成魔神之軀的他,早就厭倦了這樣的日子,隕於諸神的合力圍殺。


    其肉.身與魔骨被分割封印在六界各處,其神魂不死不滅,為消其戾氣,投入輪回,每五百年轉世一次。


    若無外力幹擾,他會在一世又一世的輪回中湮滅魔性,重返神界。


    可人的貪欲無止盡,總有人覬覦他的力量,打著這樣或是那樣的幌子將他喚醒。


    ……


    那些本該屬於玄羲的記憶逐漸與他融為一體。


    謝硯之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陽穴,隻輕描淡與顏嫣說。


    “後來,玄羲仍因執念太重而墮了魔,冒天下之大不韙,以女婀口中所述的世界為藍本創造出了琉璃界。”


    “至此,世間有了輪回轉世之說。”


    “而我,花了十餘萬年時光,曆經一百零三世輪回,方才與你相遇。”


    語罷,他定定望向顏嫣。


    “阿顏,這個世界因你而存在。”


    第82章 (修)


    ◎“我是你的,永永遠遠,都隻是你的。”◎


    任何言語都不足以形容顏嫣此刻的心情, 她垂著眼簾,半晌沒接話。


    少頃,又聞謝硯之道:“阿顏, 我們所要麵對的敵人遠比你想象中還可怕。”


    “你可還記得謝訣?”


    “他本姓百裏,乃是回溯鏡中那位魔君的後人,哪怕玄羲已轉世百餘次,他們仍未放棄,而我之所以會墮魔, 亦是百裏家的手筆。”


    “除此以外, 還有個名喚蒼梧的仙君, 他與……”


    謝硯之話才說至一半, 便被顏嫣強行打斷。


    她神色疲憊地捂著腦袋:“你先別說了, 我很累, 想一個人靜靜。”


    今日所說之事的確太過聳人聽聞, 不論換做誰都做不到即刻接受。


    謝硯之不敢將顏嫣逼得太緊, 即刻噤聲, 靜默無言地看著她走進船艙中。


    杵在一旁圍觀許久的錦羿也連忙跟上, 謝硯之看了眼他微紅的眼圈, 並未阻止。


    房門甫一闔上,錦羿便敞開喉嚨, 死命地嚎:“天理不公啊……嗚嗚嗚……憑什麽有情人不能成眷屬?”


    “在一起!你們快給我在一起!”


    顏嫣從始至終不發一言,垂著腦袋從儲物袋裏往外掏東西。


    一會兒掏出個狼牙棒, 一會兒掏出個流星錘, 一會兒又掏出把寬背大砍刀……


    直至儲物袋裏再也掏不出有殺傷力的武器,她方才自言自語般地輕囈著:“到底要怎樣才能徹底擺脫他?”


    錦羿:???


    嚎得十分忘我的他好半晌才緩過神來, 氣呼呼地瞪著顏嫣。


    “你還是妖嗎?到底有沒有良心?”


    顏嫣一反常態地未與錦羿抬杠, 垂著腦袋, 不肯抬起來。


    連帶聲音也悶悶的:“我沒有愛魄,我感受不到所謂愛情的動人,我隻覺得,隻覺得這一切未免也太可怕……”


    “就像一座山壓在了我身上……”


    “我不知道該怎麽辦……我好像永遠也無法擺脫他,好像永遠也還不清他為我所做得那些事……”


    “溯世鏡裏所看見的,於我而言更像是他人的故事,我無法感同身受。”


    “可他前世害我墜崖時的場景,我至今都能想起。”


    “予我希望的人是他,使我陷入絕望之中的人也是他……”


    “還有那透不進一絲光的蝕骨深淵、無數次被摔得粉身碎骨、禿鷲襲來時令人毛骨悚然的扇翅聲……我時時刻刻都能回想起。”


    “那時的我甚至失去了味覺,失去了痛覺,如行屍走肉般活著……


    “我永遠都不可能忘記他對我所造成的傷害。”


    “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


    “原諒他,便是在作踐那個一遍遍從蝕骨深淵底下往上爬的自己;繼續恨他,好像也找不到理由……”


    顏嫣從未這般茫然無措。


    不論前世還是今生,她最怕的便是欠下人情債,這會讓她耿耿於懷一輩子都不得安生。


    錦羿又怎會不懂顏嫣?


    她這人啊看似沒心沒肺,實則最重感情,根本欠不得人情。


    某種程度來說,她是有些一根筋。


    若非如此,她也不會這般死糾著嵐翎的養育之恩不放,非要與他成婚。


    但這也正是她的可愛之處。


    你若真心待她好,她能用盡一生來回報你。


    理清思緒的錦羿放柔嗓音,輕聲安撫她:“你都說了那是前世呀。”


    “第一世勉強算你欠他的,第二世毋庸置疑是他欠你的,早就已經扯平了,關你們第三世什麽事?”


    顏嫣眼中透著迷茫。


    “這種事,當真能這般算嗎?”


    有些事當局者迷,錦羿覺得她一時想不通倒也正常,很是無奈地道。


    “那你覺得呢?非要捅他一劍,讓他也死上一回才叫做公平?究竟是誰虧欠誰?這種事又怎算得清?”


    顏嫣仍在搖頭,說話聲越來越輕。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心裏很亂很亂……說不出究竟是種怎樣的感覺。”


    有些話多說無益,非得靠她自己想明白才行,錦羿搖搖頭,走了出去,決定讓她自己好好理清思緒。


    甫一走出房門,他便瞧見謝硯之麵無表情地貼在窗上,錦羿忍俊不禁地笑了笑,並朝謝硯之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快進去。


    剛被闔上的門又被推開,因謝硯之的到來,狹小的船艙顯得愈發逼仄。


    顏嫣抬眸,與他對視良久,空氣驟然安靜下來,隔了近半盞茶工夫,這死一般的寂方才被打破。


    是顏嫣先開的口,仍有所戒備。


    “這麽晚了,你來找我做甚?”


    謝硯之大大方方迎上她的目光。


    眉目繾綣,唇角含笑:“我來給你送修為。”


    顏嫣將這六個字抵在舌尖反複咀嚼,好半晌才摸清他藏在話中的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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