慣於玩弄人心的他至死都想不通,柳南歌怎會與顏嫣合作。


    莫說他,就連柳南歌自己都想不到,有朝一日,她竟會與顏嫣一同攜手殺敵。


    血不斷從她碎裂的頭骨中溢出。


    顏嫣緊緊抱著她,不停地擦,不停地擦,可那些血仍在源源不斷湧來,像是怎麽也擦不幹淨。


    柳南歌勉力彎了彎唇角。


    “別擦了,沒用的。”


    顏嫣手指顫了顫。


    仍十分固執地擦去了將要流到她麵頰上的血。


    柳南歌不再說話,靜靜凝視著她。


    “你為何寧願自傷,也不讓我魂飛魄散?”


    顏嫣仍未停下手中動作,嗓音幹澀:“你本性不壞,罪不至此。”


    “況且……你已是我在這世間唯一的親人。”


    不知從何處吹來的風揚起她們的發,柳南歌怔了足有十息,方才揚起唇角,絮絮說道:“可我還是討厭你。”


    “討厭你與我生得這般相像,討厭你身上曾與我流著一樣的血。”


    “討厭你被這麽多人喜歡,什麽都不用做,便有人甘心為你赴死。”


    “討厭你明明這麽弱小,卻做了那麽多我想都不敢去想的事。”


    “我還討厭你……殺了謝硯之。”


    “憑什麽我對他求而不得,你卻能對他的愛不屑一顧?”


    她越說聲音越小,到最後,顏嫣需將耳朵貼在她唇畔方才能聽得清。


    顏嫣亦勉力扯了扯嘴角:“都快死了,還說這麽多廢話做什麽,你以為我就不討厭你?”


    “你生來便擁有我所想要的一切,家世顯赫,還長得這般高挑,動一動手指,就有人前仆後繼地為你奉上一切。”


    “那時候,我時常在想,同樣都是人,為何你我之間的區別就這般大?”


    “我不甘,我憤懟,我恨得牙癢癢。”


    “後來呀,我可算是想明白了。”


    “人與人本就生而不同,所擁有的也盡然不同,或許你所司空見慣的一切正是他人窮盡一生都無法擁有的。”


    “既如此,我為何總要盯著別人的東西,卻忘了自己所擁有的?”


    “我討厭你,卻一直都在努力說服自己,不要嫉妒你。”


    “所以,你瞧,如今的我也終於擁有了你一出生便擁有的一切。”


    “你……你所擁有的,本該比我更多。”


    “或許是的吧……”


    柳南歌聲音漸漸弱了下去:“可我沒辦法說服自己不嫉妒你……”


    “這話聽著很可笑是嗎?因我這一生啊,本就活得像個笑話。”


    她說著,又釋然地笑了笑。


    “我做了這麽多壞事,殺了這麽多人,來世還能做人嗎?不做人也挺好,那就做棵樹做朵雲,我尋思著也挺好。”


    “倘若還有來世,我再也不要遇見他們了,不要遇見謝硯之,不要遇見我爹,更不要遇見我娘……


    “但是,可以再遇見你。”


    “顏嫣……謝謝……”


    第90章


    ◎【待修】◎


    自曠野裏吹來的風拂過戰後滿目瘡痍的九州大地。


    遠遠地, 顏嫣好似看見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在朝自己逼近。


    尚未來得及看清那人的臉,那人便已扯著嗓門大聲嚷嚷。


    “你這什麽鬼表情?不是吧!不是吧!這才過去六十年,你竟連小爺我都認不出了?”


    這聒噪的大嗓門, 這抑揚頓挫的語調,不是錦羿又會是誰?


    顏嫣卻滿目驚愕地望著已然與自己拉近距離的錦羿,半晌說不出話來。


    她從未想過,有生之年竟還能再見到錦羿。


    不消片刻,那恍若幻影般的錦羿已走近, 朝她咧嘴一笑, 露出口白花花的牙:“傻愣著做什麽?”


    “這麽多人都還被棎木給纏著呢, 趕緊開幹啊!有關我的事, 得了空再與你解釋。”


    隨著錦羿尾音的落下。


    虛空之中赫然騰起一簇簇鮮亮的鳳凰火。


    因這些火焰的出現, 本還好端端“用著膳”的棎木被嚇得四處逃竄, 連到嘴的修士都不吃了, 全都蜷縮成一團, 拚了命地往樹幹所在的方向躲。


    除了能將它們根莖澆壞的銅汁, 棎木最怕的, 莫過於這至純至淨的鳳凰火, 可以說,錦羿生來便是這些棎木的克星。


    既如此, 縱是沒有顏嫣與謝硯之,蒼梧仍會想盡一切辦法除去錦羿。


    顏嫣見狀, 有著一瞬間的驚訝, 但很快便緩過神來,以最快的速度救出那些受困於棎木的修士。


    就連那些早早便被顏嫣轉移到地下城的凡人也紛紛出來幫忙, 棎木既對凡人無效, 他們便成群結隊地抬著燒得滾燙的銅水, 往棎木根部潑灑。


    無人閑著,皆在竭盡所能地出屬於自己的一分力。


    臨近天黑時,顏嫣突然聽到把熟悉的嗓音,待她一劍劈斷層層糾纏著的棎木,方才得以瞧見被裹在藤繭之中的影。


    令顏嫣震驚的是,他懷中竟抱了個纖細的姑娘,那姑娘的容貌雖被淩亂的發遮了個七七八八,顏嫣仍一眼便認出了她是周笙生。


    瞧影這副渾身浴血、卻仍緊張兮兮盯著周笙生的模樣,顏嫣心中駭然,竟不知他們二人關係何時好到這等程度。


    然而眼下並不是糾結這種事的時候,她連忙喚來青冥與自家小徒弟阿花,分別將影與周笙生轉移至安全的地方療傷。


    而後,又是不停地忙碌。


    直至翌日清晨,方才救出所有修士。


    眼看危機已徹底解除,快要累癱了的顏嫣一屁股癱坐在地上。


    錦羿都不眠不休地放了一天一夜的火,自是沒比顏嫣好到哪裏去,歪倒在地上的姿勢瞧著竟比顏嫣還狼狽。


    待喘過這口氣,顏嫣翻了個身,眼睛一眨不眨盯著錦羿。


    這些年來,她一直對他的死耿耿於懷,閑暇時也會逼迫自己靜下心來,好好回顧那日所發生之事。


    可她永遠也不敢往最接近真相的方向去想,索性逼迫自己投入無休無止的工作之中,用旁的事來轉移注意力,將它徹底壓入心底。


    顏嫣猶豫再三,還是忍不住問道:“你……究竟是怎麽活過來的?”


    這可把錦羿給問笑了,他甕聲甕氣地道:“你還好意思問起這個?”


    “還記不記得,初到血淵禁地時,在你手中失控的那些食人藤?”


    “那一夜啊,你就像患了失心瘋般,操控著那些藤蔓,生生啃掉了小爺我半張臉。”


    “小爺我好不容易才化出一張這麽俊的臉,你竟讓我死得這麽難看!你的良心難道就不會痛嗎?啊?”


    “若不是你那小妾力挽狂瀾,找到了我那死鬼老爹,鳳凰怕是得在咱們琉璃界絕種了。”


    錦羿當然是故意說給顏嫣聽的。


    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他已在謝硯之留下的信箋中得知。


    既如此,他又怎會去怪顏嫣?


    明明錯得是那不折手段無惡不作的蒼梧。


    可當顏嫣問起當年的真相時,錦羿並未按照謝硯之所交代的那般隱瞞顏嫣,而是選擇告知她真相。


    他既不希望謝硯之蒙冤,更不願讓顏嫣永遠都蒙在鼓裏。


    當然,前提是他已經活了過來,不會再令顏嫣陷入自責之中。


    至於謝硯之的死訊,早在他涅槃的頭一天,便從嵐翎口中得知了。


    與其說謝硯之是被顏嫣所殺,倒不如講,他在用這種近乎極端的方式,讓顏嫣這個沒有愛魄的人,永永遠遠地記住他,既如此,錦羿為何要替他隱瞞真相?左右顏嫣也不會心疼,興許還能將“謝硯之”這三個字記得無法牢固。


    錦羿清了清嗓子,接著道:“再往後又發生了什麽,你比我清楚。”


    說到此處,他深深歎了口氣,由衷感歎道:“蒼梧那狗東西可真夠陰損的,得多缺德,才能想出這樣的詭計?”


    “擾亂你的心智來殺我,既能除掉我這隻棎木克星,又能離間你與謝硯之,從而進一步借你之手殺死謝硯之這個最大的威脅,嘖嘖,妙啊,當真是妙啊。”


    他越說越來勁,顏嫣眸光卻一點一點暗了下來,察覺到顏嫣不對勁的錦羿又不禁開始懊惱自己多嘴。


    可不管怎樣,都不該讓她繼續蒙在鼓裏,隻是謝硯之抽骨剜心救顏嫣之事,錦羿亦是緘口不言。


    他笑著拍了拍顏嫣的肩:“我爹雖被山頭上的事絆住了腳,未能抽身來看你,可他心中當真是掛記你的。”


    “你若厭倦了這樣的日子,隨時都可回哀牢山,山主之位永遠都為你留著。”


    顏嫣彎了彎唇角:“好。”


    ……


    習慣了忙碌,突然回歸平靜,當真有些不適應。時間一晃而過,眨眼便到了周笙生與影相約的七日後。


    閑來無事做的顏嫣正甩著袖子四處閑逛,不知怎得,竟轉悠到了影與青冥共住的那間院子。


    大戰中失血過多的影直至此刻方才悠悠轉醒,猛地從床上彈起。


    眼看就要衝出房門,青冥卻冷不丁冒了出來,身後還跟了個眼熟的醫修。


    六目相對的那霎,不論青冥、影還是那醫修皆愣了小片刻。


    爾後,青冥猛地張開雙臂,一個大鵬展翅將影堵在門口:“你這是趕著上哪兒去投胎呢?還不趕緊躺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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