淵骨也從沒有和活人靠過這麽近。他移開了視線,退了幾步站起身。


    他說:“高興也需得回去了。這裏不是你能長久待著的地方。”


    黎丹姝原本也不想在這種魔氣肆意的地方多待一秒。


    她飛快的同意了淵骨的話,丟掉了髒汙的手帕,重新抓住淵骨的手,配合的就好像他們倆之間從沒有發生過任何不愉快。


    淵骨瞥了她一眼,倒也沒有多說什麽。


    他把黎丹姝帶了回去。


    寄紅珠一直等在原地,見黎丹姝全須全尾地回來了,鬆了口氣的同時忍不住叱責:“高興完了?高興完了就好好做準備,不要再犯渾,力爭一個月內完成魔尊的任務。”


    黎丹姝聞言幽幽瞅了寄紅珠一眼,說:“一個月……以瓊山派的實力來看,我怕是連山門都還沒摸到。”


    寄紅珠自然也知道自己失言了,她能一個月做到,廢物定然是做不到的。


    但她不會承認,隻會蹙眉道:“你能不能有用點?”


    黎丹姝聽到這話,她指了指身側的淵骨說:“我能不能有用,得看淵骨大人能幫多少忙。我聽見魔尊說要你幫我完成任務了,我連金丹都沒有了,要靠我竊取瓊山玉基本是沒有指望的。魔尊想來也明白,所以如果任務完不成,應當是淵骨大人你的責任。”


    寄紅珠覺得黎丹姝真是甩鍋大王,她的任務成敗怎麽又關淵骨的事情,沒想到淵骨想了想竟然也點頭說:“確實,現在的你要是離開魔界,哪怕隻是最低階的修行者也能殺了你,我會訓練你。”


    寄紅珠聞言:“……”


    她對淵骨說:“淵骨大人,您有所不知。丹宮之主黎丹姝並非修羅殿中的戰士,她著實是個——總之,您來教導她是種浪費,不如還是讓我來。”


    寄紅珠還沒說完,黎丹姝已然打斷她說:“紅珠大人,我知道你嫉妒我見到了魔尊。可是任務在前,您就不要小心眼了吧。淵骨大人比您強,即便您擔心我會超過您,也不該在這時候想其他心思。”


    寄紅珠:“……”


    寄紅珠服了黎丹姝的見風使舵和滿口胡話。先前不信任淵骨時,她就是心思單純,如今見淵骨能幫她見到魔尊,就又成了她不知輕重。寄紅珠忍住白眼,瞪了黎丹姝一眼,眼不見心為靜走了。


    眼看寄紅珠走了,黎丹姝才稍稍放鬆下來。


    直到現在,她還是不想去臥這個底。如果說在石無月提到蒼竹涵前,她不想臥底是怕死怕累。那麽在見過石無月後,她更不想臥底去坑害好人了。


    反派怎麽就不能靜靜地在地底爛死呢?


    黎丹姝發出了靈魂質問。


    石無月是鐵了心,指望石無月改變想法基本不太可能。她目前唯一不去臥底的希望……就隻有能夠隔絕石無月與外界聯絡,得到石無月全然信任的,這位代行者了。


    黎丹姝打量著淵骨。


    她從前隻把淵骨當做放假自助機,從來沒有仔細看過他。如今她從身軀精瘦強悍的青年的眉骨,一路掃到對方穿著戰靴的腳——看起來就很強。如果他願意欺上瞞下一次,臥底任務臨時換人也不是沒有希望。


    黎丹姝打量著淵骨。


    淵骨卻有種被無害幼獸盯住的感覺。


    幼獸終歸無法狩獵,淵骨也不太在意。他甚至問了黎丹姝一句:“我長得很奇怪嗎?”


    盯住他的無害女修搖了搖頭,她笑著說:“不,我隻是剛剛發現,您長得真是英俊。”她睜著鮮活的眼睛看著他,句句懇切:“是我見過的人裏,長相最好的人呢。”


    第05章


    黎丹姝是個行動派。


    就像當初她決定不惜代價也要活下去一樣,在她決定利用淵骨躲避臥底的命令之後,她便針對淵骨進行了調查。


    好在因為她是魔域出名的腦子不好,大家做事說話也都不防著她。侍衛婢女們紮堆說淵骨的野史時,她就坐在不遠處豎著耳朵聽,也沒人會覺得她有在意。


    黎丹姝豎著耳朵聽了整整三日,勉強算是拚湊出了些有關淵骨的信息。


    第一,沒人知道他的來處,他是突然出現的。這點和黎丹姝知道的一樣。


    第二,淵骨確實是魔域最強,即便是當年讓石無月吃過些苦頭的大魔,在他的塵霧下也還是一個死。


    第三,他憎惡喧鬧,隻喜歡獨處。


    這些信息收集到和沒收集到區別也不大。淵骨實在太過冷漠,又太過強大。魔域畏懼強者是本能,他們會津津樂道淵骨的每一次戰鬥,如數家珍,對於淵骨這個人的喜好卻一無所知。


    黎丹姝沒有辦法,隻好去問好朋友紅珠。


    寄紅珠永遠在忙碌,見她拖著裙擺席地而坐在她的案邊,趴著腦袋神色懨懨,眉毛本能便蹙了起來。


    她先低聲嗬斥黎丹姝:“你什麽破爛身體不清楚嗎?幽冰磚鋪的地你也敢坐,起來,坐榻上去!”


    黎丹姝含怨帶嗔地凝了寄紅珠一眼,倒也配合地坐去了寄紅珠對麵的榻上。寄紅珠見她慢條斯理地她整理裙擺,也沒了工作的心思,幹脆放下筆問她:“你今天又有什麽事?”


    黎丹姝沉默了一會兒,慢慢說:“紅珠大人,您知道淵骨大人的喜好嗎?”


    寄紅珠聞言愣住,她狐疑地看著黎丹姝,問道:“你打聽這個做什麽,你不是想著要討好淵骨,好讓他幫你——”


    黎丹姝聽到這裏,心髒驟然緊了起來。


    好在下一秒,寄紅珠怒其不爭道:“——幫你再去見魔尊吧?”


    黎丹姝鬆了一口氣。


    寄紅珠真看不起黎丹姝這幅樣子,她毫不客氣地說:“別想了。淵骨油鹽不進,連婢女都不用。除非是魔尊親自下令,否則他絕不會領著你再去一次。你與其想著這些旁門左道,倒不如好好完成這次的任務。做好了,魔尊定然是有獎勵給你的。”


    魔界最強的女修看著黎丹姝,猶豫片刻後還是說:“或許,魔尊會想法子補一補你的金丹也說不定。”


    幫她補金丹。


    就石無月?


    黎丹姝在心裏翻個白眼。以她對石無月的了解,真被他碰巧發現了這種辦法,那也隻有他研究一下拿別人金丹來繼續補自己金丹的事,就不可能有利他不利己的選擇。


    大概是黎丹姝這次控製的不太好,讓寄紅珠看出了些她心底的不屑。寄紅珠理解錯了她的意思,一點哀憐又轉為了怒意,她伸出手忍不住去敲黎丹姝的腦子,說道:“你能不能不要整天就鑽著那點小情上,見魔尊見魔尊,有這功夫,你倒是給自己多攢些本事!”


    寄紅珠是真生氣。黎丹姝被她敲得叫疼。往日裏紅珠大人自持身份,對她即便再看不順眼,也是口上譏誚冷漠兩句,如今直接動手,顯然是真氣到了。這或許和石無月選了她做臥底有關——


    提到這事,黎丹姝不免更恨。石無月這種狗領導,不僅是殺人放火無惡不作,還竟搞事挑撥同事感情,真是垃圾中的垃圾,敗類中的敗類。


    垃圾和敗類的命令能聽嗎?那自然絕對不能!


    黎丹姝不氣餒,纏著寄紅珠說:“我哪裏是要靠淵骨,我是要站到淵骨頭上去!”


    她換了種措辭,又陰又毒地說:“淵骨之所以能受魔尊倚賴,不就是靠他那點修為嗎?等我摸清了他的喜好,哄著他將所有的本事交給我,他還能站在魔尊身邊嗎?”


    黎丹姝斬釘截鐵:“隻有我有這個資格,淵骨,他做夢!”


    寄紅珠被黎丹姝這番說辭給鎮住了。


    她看著眉眼淩厲的小廢物,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你金丹就算沒廢也走不過淵骨三招”,還是該抓住黎丹姝難得的上進,鼓勵她好好和淵骨學點自保的本事,別當一輩子的廢物。


    寄紅珠做了極其激烈的心裏鬥爭。最終,還是不想養廢物的心理占了上風,她抬頭招呼黎丹姝說:“好,你來,我告訴你淵骨的喜好。”


    黎丹姝即刻淩厲一收,眉開眼笑地湊近。寄紅珠拿她這幅模樣真是徹底沒辦法了,她嫌棄地推開了靠近的黎丹姝一點點,仔細回憶片刻說:“他沒有討厭的東西。”


    黎丹姝:“?”


    她不明白地看向寄紅珠,寄紅珠緩緩道:“確實如此,我就沒見過他發怒。”


    在黎丹姝還處隨時可能被石無月丟出去當盾牌的時候,紅珠曾受命與淵骨結伴一同出過任務。那次的任務尤為艱難,即便是自認忍耐力尤佳的寄紅珠,在穿過夜羅蜘蛛鋪滿了腥臭屍液的巢穴時,也被惡心地夠嗆。暗綠色的液體腐爛流動,從四麵八方湧過來,寄紅珠在那樣的場景裏,差點要發瘋。她覺得任何人,在那種環境裏,不發瘋都難,除了淵骨。


    他就仿佛沒有難受這種情緒,綠色的液體幾乎要把他埋沒,他依然能如同常態一般剝開蛛網穿行,甚至還能伸手把差點要溺斃在那環境裏的寄紅珠給拉出來,同時找到藏在最深處的蛛母,從比屍液惡心一萬倍的蛛血裏,取到南域域主以為藏得萬無一失的“元丹”。


    從那一刻起,寄紅珠就知道,淵骨是個可怕的對手。他連惡心這種情緒都能被割除,恐懼估計也不在話下。寄紅珠確然也從未見過淵骨恐懼。在後續歸途中,寄紅珠自然更是沒有見到淵骨有過什麽情緒的起伏。又一次,寄紅珠就像現在的黎丹姝一樣好奇,想要瞧瞧淵骨忍耐的極限在哪兒,故意將他引去了囚地。囚地的妖魔認出淵骨是毀了他們家園的人,對他自然百般辱罵,寄紅珠當時認為,便是菩薩也要大開殺戒了。可淵骨竟也能夠忍受。


    他麵無表情,好似一切都與他無關,也無需在意。


    寄紅珠觀察淵骨,然後她發現他是個徹頭徹尾的怪物。他不在乎自己被如何對待,也並不在意自己如何對待他人。他就像是塊石頭,又冷又硬,沒有七竅,更沒有弱點。


    活著的東西,總是不能和石頭來比能耐力的。寄紅珠也是在確認這一點後,放棄以下克上,轉而選擇暫時的蟄伏順從。


    既然是沒有喜惡的石頭,自然也不會有偏好。淵骨隻要答應了黎丹姝教,就一定會別除雜念一心一意地教,黎丹姝可以學到任何她想學的。


    所以黎丹姝問的問題根本就沒有答案,可寄紅珠太想她努力些了,她不會說謊,所以她罕見地運用了語言的技術。


    “你做什麽他都不會討厭。”寄紅珠對黎丹姝說,“不過如果你努力的話,他或許會更喜歡一點。”


    黎丹姝聞言眨了眨眼,看起來好像是信了。


    寄紅珠不由鬆了口氣,她鼓勵黎丹姝:“你要是能學會他的刀法,我相信,他一定會高興到對你傾囊相授!”


    黎丹姝:“……”


    黎丹姝:我覺得是你會更高興一點才對。


    黎丹姝不忍戳破寄紅珠好不容易編織的套子,她假裝自己信了寄紅珠的話,轉頭就去找淵骨了。


    寄紅珠雖然也沒說出什麽關鍵的線索,可她的話與侍女們毫無衝突,再加上黎丹姝自己的判斷,她揣測淵骨是個“幼兒園”。所謂“幼兒園”,就是指某人因為身份或者能力過強,形成了與普通人間不可跨越鴻溝,看似高不可攀,其實截然相反,因為無人靠近,經驗稀少,甚至能到單純好騙的地步。


    如果是“幼兒園”,那可就太好料理了。


    “黎丹姝”說過,泡個“幼兒園”能癡心不改都不用演,你隻要讓他知道你喜歡他,讓他覺得自己與眾不同,勾引他慢慢地離不開這種感覺,他就會自發自地回饋著對你好了。


    幼兒園的小朋友嘛,你每日給他一塊糖,他為了留住你給他的糖,本能地就會回你一塊糖。


    黎丹姝回去撿了“糖”,然後去見了淵骨。


    淵骨確實長得不錯。


    他或許不符合魔域對於強者的想象,也不是上清天所追求的、類似蒼竹涵那般沁潤如玉的君子風——他的五官生得有些野性,卻少有表情,給人的感覺就像他配著的那柄刀一樣無趣——但他確實長得不錯。


    “大人長相好,脾性也好。您在親自擦刀呀——這在魔域可太罕見了,大人真是勤勉自持。”


    打定主意要哄淵骨幫她欺上瞞下,從他手裏騙糖的黎丹姝穿著漂亮的衣裙款款而來,對著正在店中擦拭佩刀的淵骨便是一頓猛誇。


    像這種違心誇人的話,黎丹姝從來都是張嘴就來,三兩句給淵骨戴了好幾頂高帽。不料淵骨與寄紅珠又有些不同,如果是她這麽對寄紅珠說,寄紅珠或氣或惱總會給點反應,她這麽和淵骨說了,卻像在對牛彈琴。淵骨分毫不為所動,黎丹姝不免蹙眉,提醒道:“淵骨大人,我在誇您呢。”


    淵骨聞言,這才給了點反應。


    他在空曠的大殿裏,放下了手中的長刀,抬頭給了黎丹姝一眼,說:“嗯。”


    黎丹姝:“……”


    黎丹姝見狀不由輕笑一聲,她非常大膽地提著新裙子的裙角兩三步上了殿,直接走到了淵骨的身邊,瞧著淵骨本能地偏開了些身子避開她,故意貼近了些,細聲細語說:“淵骨大人怎麽看起來有些躲我,該不會是真聽了紅珠大人說的那些話,覺著我是個不分輕重的廢物吧?”


    衣服上的熏香侵入了刀劍架,淵骨聽到了寄紅珠的名字,他擦刀的動作微頓,剛想要說什麽,黎丹姝便飛快地堵住了她。


    黎丹姝說:“不過我相信淵骨大人剛正不阿,應當是不會因為紅珠大人的三言兩語誤解我的。”


    她眉目彎彎,笑容穠麗,甚至從繁複精致的衣袖中微微探出了手——


    有那麽一瞬間,淵骨以為她要碰上自己的手臂了,肌肉不由自主地緊繃,腦中不知該反擊還是躲。


    然而到了下一瞬,不合規矩逼近了他的女修卻隻是伸出手整理了自己的裙擺,她挺直了身軀,甚至向後走了兩步。濃鬱的香味漸漸淡去,淵骨在放鬆的一刹那,又覺得有些說不上的不適。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身為魔族的我如何在名門正派做臥底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南柯十三殿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南柯十三殿並收藏身為魔族的我如何在名門正派做臥底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