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等天暖和了,去皇覺寺上個香。”顧今月為了以防萬一,趕緊岔開話題,又怕耽誤他正事,補了句:“你若不得空閑,我自己去也是可以的。”


    頭上的動作頓了頓,又耐心地撥開遮擋住她視線的碎發別至而後,風輕妄啞著嗓子問:“怎麽忽然想去上香了,平日也沒見你對求神拜佛一事感興趣。”


    顧今月睜開一隻眼偷瞧他,見人一臉平靜,神色認真又悄悄紅了臉,把頭偏過一側背對著他,又閉上眼。


    過了半晌,她才嘟囔道:“都……大半年了,還麽有消息,我害怕有什麽問題……”說著把手放在自己小腹上,神色拘謹局促不安。


    風輕妄聽後愣了一下,沒想到是這個原因。他輕笑一聲把她的臉掰回來,頭湊上來啞著嗓子打趣道:“那你不如多求求我。”


    顧今月還來不及反應,所有拒絕之語全都被擋在了他激狂的吻裏。


    一陣天旋地轉,不知今夕何夕。


    顧今月發現自從元宵節後,她被約束得更嚴格了。但凡流露出一點兒想出門的意思,便有無數人跪在她麵前規勸,緊接著不到一個時辰風輕妄便會出現在她麵前,半哄半強硬地拖她回房。


    她還發現府中無端多了許多陌生的臉孔,無論走到哪裏都有一群人跟著,還會突然冒出其他人影。某次走在路上不經意瞥見房簷上有個人,她嚇了一跳,隨伺的婢女低聲解釋是家裏的護衛。


    當時她就覺得奇怪,既然是防外人的,為何總感覺視線落在她身上,倒像是監視她似的。


    除此之外,她的一舉一動隨時都會有人回稟上去,最難以令她忍受的是身邊的人個個呆若木雞,連個能說話的人都沒有。


    但凡她問點什麽,她們隻會伏跪不起,一問三不知。


    碧柔有事告假,也不知何時才歸,從三最近也很少出現。之前碧柔在時他會找機會偷溜過來看她,時不時還帶點新奇的小玩意兒。


    她看兩人歡喜冤家似的覺得有趣,如今同時消失,無端生出一份寂寞。


    一場驚雷劈開三尺寒冰,初春時節雨水綿綿,潤物細無聲。


    顧今月以手支額坐在府中臨水亭內,看著一池的初荷嫩芽心情稍霽。春風送來幾朵柳絮,她冷不丁打了個噴嚏。


    “夫人,初春天寒,小心著涼,我們不若還是回房罷。”新來的婢女出聲提議,口氣隱含強硬。


    顧今月掃了一圈,小小的涼亭除了她還圍著四個人,寸步不離地貼著她。


    她眉頭緊皺,嘴角下沉,冷冷道:“我不回,你要怎麽樣?”


    四人麵麵相覷,彼此交換了一眼,出聲的那個婢女立刻下跪,恭聲道:“奴婢不敢,隻是若是主子回來發現我們沒有照顧好夫人,必定會降罪。”


    顧今月氣不打一處來,他們總是拿風輕妄的命令堵她。


    四人生怕風吹到她,便用身體團團圍住她,密不透風的,連那一點嫩綠也看不見了。


    冷著臉拂袖而去,跟著她的四個人同時鬆了口氣。


    晚間風輕妄回來時就看見顧今月臉色不愉,對他愛答不理。一早接到下麵人的信,知道她最近被看得緊,心裏不痛快。


    好在這樣的日子馬上就要結束。


    今年中秋他加冠後就把嬴嵐外放到封地上。位置他都選好了,離京城十萬八千裏,這輩子他們都別想再見麵。


    “怎麽了,誰惹我的嬌嬌生氣了,告訴我,我去教訓他。”風輕妄揚起討好的笑容,伸手想要撫摸她的臉。


    顧今月頭一偏叫他落了空,冷笑道:“你先抽自己幾個大嘴巴子,我就高興了。”


    他兀地哈哈大笑,一點也不覺得冒犯,當即擠到她身側拿起她的手就往自己臉上拍。


    顧今月一個不防,啪地一下拍在他臉上,嚇得立刻回頭嗎,對上一雙含笑的臉。他臉上浮著一層若有似無的紅痕,顧今月意圖收回手卻被他擒住,動彈不得。


    “你這人……這人……”她漲得臉色通紅,支支吾吾半天沒說完整這句話。


    “夫人可還生氣,”風輕妄堆滿笑意,“沒消氣再來兩下。”說著竟要再拿自己的手往臉上招呼。


    顧今月拚命往想後撤,可實在是拗不過他的力氣,眼見他真要繼續打自己慌忙道:“我不生氣了,不生氣了。”


    她的手堪堪停在他臉前,這次換他主動湊過來蹭了蹭她的掌心,眼神可憐巴巴望著她道:“真不生氣了?”


    “不敢生氣,”顧今月趁他不妨用力一抽,這回手終於成功逃脫,沒好氣道:“哪敢跟您置氣。”


    “這就是還在生氣,你若是不高興便打到你高興為止。”風輕妄換了招數,乖乖把臉伸到她麵前,一副認打認罰的模樣:“可別對我擺冷臉,我受不了這個。”


    顧今月那股子氣被他這麽弄一遭,頓時泄了大半,低歎一聲:“我隻是覺得自己跟犯人似的,憋得難受。”


    “我給你順順氣。”他一秒變臉,正準備抬手撫上她的後背,顧今月起身避開。


    “你明知道我什麽意思,”顧今月目光不善:“我覺得你在囚.禁我。”


    “這話可不能亂說,”風輕妄臉色大變:“我隻是怕你再走丟了。”


    “在府裏如何能走丟,”顧今月毫不猶豫地戳穿他:“這都是借口!你說,到底為何這樣對我?”


    風輕妄訕訕一笑,不接話。眼見顧今月真的動怒,馬上轉移話題:“你不是想去皇覺寺嗎,正好明天我無事,陪你一起去可好?”


    顧今月沒想到他忽然提起這一茬,微微怔楞,回過神後用眼神上下打量他,遲疑道:“你不是不信這些嗎?”


    說來也怪,在外行商做生意的人十有八九都對鬼神之說抱有敬意,甚至多有忌諱。比如女人小日子來時不得同床共枕,怕沾染上晦氣。可風輕妄完全不在意這些,自從她有記憶以來兩人幾乎是夜夜抵足而眠。


    她甚至覺得他對神佛有種淡淡的敵意,平日說話百無禁忌。那次去寺廟中賞花他也未踏入大殿一步,甚至在佛祖麵前動刀動槍也麵不改色。


    “你想去,我們就去。”風輕妄眉眼彎彎,臉上滿是寵溺之色。


    *


    景越宮內,嬴嵐召來雙兒,告知他自己在中秋之後就會啟程前往封地,問她如何打算。


    雙兒沉默半晌,跪下道:“奴婢願跟隨三殿下一同前往封地,隻不過……”


    嬴嵐柔聲笑了笑:“但說無妨。”


    雙兒幹巴巴道:“小姐在隨州時曾叨念要為老爺夫人在皇覺寺燃上一盞長明燈,不知奴婢是否能夠替小姐完成這個心願。”


    嬴嵐聽後淡淡一笑:“這有何難,擇日不如撞日,就明天吧。”


    作者有話說:


    嬴風:她終於愛上我了![暗搓搓開心搓手.jpg]


    第39章 再遇


    求佛不如求己,神鬼之說皆是無稽之談。


    大夏元和帝三十三年, 三月初一。宜祭祀,祈福,開光, 忌開市,作灶,安床。


    春雨綿綿,細膩如絲,路上行人三三兩兩地撐著油紙傘緩步在山道上。腳下的青石板長了一層薄薄的青苔, 黑一塊, 白一塊的, 細小的露珠覆在上麵, 行人一不留神就容易滑倒。


    皇覺寺為皇家供養的寺廟, 重大祭祀時會對外關閉, 同時開啟一條僅供宮裏貴人才能行駛的上山小道。


    這條道今日悄悄開了個門, 一輛外觀低調的四輪馬車悄無聲息地駛入, 濺起一地春泥潑到路兩旁剛剛冒尖的嫩芽上。


    若是有識貨的馬販子在場, 必定能看出拉車的兩匹馬都是日行千裏的神駒。尤其是左邊的赤褐色駿馬, 它額間有一縷白色的旋風, 眼神深邃而充滿攻擊性,如同一對黑珍珠般發出侵略的光。


    淅淅瀝瀝的雨水打在油亮蓬鬆的毛發上, 細小的水珠附著在上麵反射出一層瑩瑩白光。兩匹馬跑在泥濘的道路上依舊四平八穩,讓坐在車廂內的人絲毫感覺不到顛簸。


    “夫人臉色為何如此蒼白, 是坐著不舒服麽?”風輕妄皺著眉低頭看向顧今月, 自從上山後就一直虛弱地靠在他身上,人昏昏沉沉的。


    “無事, ”她右手虛虛握拳捂住心口, 小聲道:“可能是春日易困倦, 我近日總是睡不夠。”


    “要不回去找個大夫給你瞧瞧。”他撐開五指放在顧今月額上,順手將散亂的碎發撥至一旁。


    聽到要找大夫,顧今月嚇得睜開眼,強自打起精神:“不需要這樣興師動眾,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


    對於她來說找大夫意味著要喝藥,好不容易接受現在這副方子的藥味,可不想再更換了。


    風輕妄看出她的小心思,無奈笑了笑,“你年紀不大,倒是學會了諱疾忌醫。”


    聽出他並有強迫的意思,顧今月心裏暗自慶幸,以往她身體但凡有個風吹草動,他就能鬧個人仰馬翻。曾經把七十多歲的李大夫大半夜從京城接到別院,最後她沒什麽事,倒是李大夫因為天黑路滑崴到了腳,最後得虧別院的劉大夫拿出壓箱底的跌打藥此事才有善了。


    不過她看出來,風輕妄很信任李大夫,後來得知李大夫原來是他生母的娘家。


    顧今月眸底透出狡黠的光,衝他嫣然一笑:“我給你節約一點銀子還不好嗎?”


    “你呀……”風輕妄還想說什麽,馬車忽然傳來一陣劇烈的顛簸,似乎被什麽東西絆倒了。兩人沒有防備,一下子失去平衡。眼見顧今月就要撞向車廂內壁,風輕妄一把扯住她手臂,同時旋轉身體擋在她身下,雙臂將人緊緊摟在懷裏。


    頭撞在木板上發出沉重的響聲,緊接著就是他隱忍地悶哼。


    顧今月察覺他厚實的胸膛緊緊貼住自己,炙熱的氣息撲麵而來,她心裏又感動又著急,連忙從他身上爬起來,跪坐在一旁檢查他的傷勢。


    “你沒事吧?”


    “你沒事吧?”


    兩人都急著確認對方是否黯然無恙,對視間不由得相視一笑。


    外頭傳來德四的告饒聲,說車輪壓到路麵上的一塊石頭,還問兩人情況如何。


    風輕妄仰麵躺在車廂底部朝外麵說了聲知道了,讓德四繼續趕馬車。


    顧今月慢慢將人扶起來,伸手往風輕妄發絲間探去,甫一碰到後腦勺的凸起,聽他倒吸一口涼氣。


    “要不我們今日別去了,回府找劉二郎給你看看。他那有上好的化瘀藥酒,我去討一瓶來。”顧今月眉頭輕蹙,心裏忽地像壓了一塊石頭,悶在胸口讓她喘不過氣。


    誰料風輕妄的重點卻在後麵,他平複呼吸後漫不經心問道:“你好像和他很熟?”


    顧今月一頭霧水,不知道他怎麽會轉到這個上麵來,詫異道:“他不是府中的大夫嗎?”


    風輕妄眼神陡然變得犀利,單手擒住她的右手腕舉起來,暗沉的雙眸盯視她淡淡道:“可你剛剛叫的是他的名字,而非‘劉大夫’,他到底是個外男,還是少跟他接觸為妙。”


    “你放開我,抓疼我了,”顧今月眉頭更深,掙紮著抽回手卻紋絲不動,她嗔怒道:“你別發瘋,我跟他什麽關係也沒有。”


    風輕妄哪裏都好,就是對她管束十分嚴格。


    不僅平日裏衣食住行都要一一過問,連她跟誰說了幾句話都要知道,特別是男子。本朝民風開放,對女子的束縛不甚嚴格,無論是出嫁的婦人還是閨閣小姐都能夠走出後院。


    比如那日元宵燈會,她在大街上看見許多女子拋頭露麵,毫不遮掩。像她那般帶惟帽的才是少數,大多是還未出嫁的大家閨秀。男女之間甚至不提倡盲婚啞嫁,可以說是一個很開明的時代了。


    她當時還有過疑惑,一個沉迷於尋仙問道,不理朝政的皇帝為何能將天下治理成太平盛世。後來在坊市偶然間聽見這都是因為當朝太子嬴風治下有方,尤其是在男女婚嫁一事上明晃晃的偏袒女方。


    比如女方和離後再次成親,男方必須得三媒六聘,明媒正娶,不得怠慢。


    這倒是讓她對這位太子殿下心生好感,不過傳聞他本人冷血不近人情,現在小兒夜啼都會拿出他的名諱來震懾。


    “在想什麽?”手腕上的力道陡然變大,將顧今月的思緒拉了回來。


    她疼得咬住下唇,不讓自己露出怯懦的神色,直視風輕妄的眼睛,說出一直藏在心底的話:“我什麽也沒想,就算我真的想了什麽,也是我的自由,不必事事告知於你,你不要總是疑神疑鬼的。”


    不知道哪個字觸動了他敏感的神經,風輕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漆黑的雙眸中閃著危險的光,他咬牙切齒道:“顧今月,你最好收回剛才的話。”


    顧今月不退一步:“我不是你的所有物!”


    風輕妄眼睛冒出寒光,牙齒輕顫,這是怒極的表現。


    她脾氣也擰了上來,痛到眼前升起淚霧也不肯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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